一年多以前,我身为公主,琴棋书画无一精通,然而我却钟情于习武,尤其是那一手骑射功夫。虽说做不到百步穿杨,但在宗泽师父的悉心传授下,倒也能做到百发百中。父皇偏爱花鸟字画这般美好的事物,也喜欢看女子梳妆打扮、吟诗作对,可我偏偏对此毫无兴致。父皇并未强求于我,只是满含怜爱地轻抚我的头,言道:“你不应生于汴京,应生于燕云十六州,如此方能尽情地骑马驰骋。”
燕云十六州,乃是每一个大宋子民心心念念渴望收复的失地,亦是我渴望策马奔腾的所在。每当忆起辽国霸占着我们的燕云十六州,我便恨得咬牙切齿,恼恨自己并非男儿之身。未曾料想,金国在这一年竟直接将辽国击破,其狼子野心,举世皆知,南下已成其既定目标。
当我决意将在街上吃霸王餐且言语侮辱宋人的两个金兵绑缚,径直押至宫宴,掷于完颜宗翰面前时,九哥惶恐至极,嘴唇颤抖,全然不知如何救我。完颜宗翰已然脸色铁青,紧握着酒杯的手愈发用力,由于嘴角的抽搐,致使胡子反复拉扯,模样着实可笑且粗鄙。我含笑对他说道:“二太子,此二人谎称是金国的军士,在汴京肆意吃喝、为非作歹,欺凌百姓。我观其浑身散发着一股土匪之气,哪有大金的威猛之态,倒似辽军所扮,定然另有阴谋。故而我将他们绑来,任凭您处置。”
听闻此言,宫宴中的内侍们皆忍不住偷笑,九哥怒瞪着我,满脸无奈。完颜宗翰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直接命两个军士去领军棍之刑。
“这是皇妹荣福,自幼顽皮,二太子莫要怪罪。”
九哥作揖致歉,温润如玉,不卑不亢。因我自幼寄养在韦娘娘殿中,故而与他自幼便颇为亲近。
“莫怪?哼,康王倒是准备三千坛流香酒送往会宁府,宋人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吗?”
王公公略显愤懑:“流香酒乃御酒,一年仅得三百坛供皇帝陛下享用,二太子竟一下开口索要三千坛,这?”
完颜宗翰怒拍桌案,鹰视狼顾,拿起长鞭,直指殿外。
“莫说三千坛,就是三万坛,你们的皇帝敢不给吗?想要赎回燕云十六州,却又不舍得下本钱,此事,不必再谈!”
“二太子息怒。”我示意王公公扶二太子坐下并加以安抚。“酒乃小事,只是一旦关乎燕云十六州,便把那些酒匠都给吓跑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又恐他们以次充好,届时送去会宁府的皆是劣酒,坏了二太子的兴致,那时再想饮酒可就难了。毕竟酒虽在金国,可造酒之术却是大宋的智慧与文化,单靠抢夺可无济于事。”
完颜宗弼一直在思索我话中的深意,根本未反应过来我是在暗讽他们是没有文化、只知抢夺的野蛮人。待他回过神来,也只能指着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粘罕,今日竟被一个宋朝女子给堵住了嘴。”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宴会桌的对角传来,我首次留意到这个即将与我纠葛一生的男子。他并非金国常见的侧剃发,而是将头发利落束于脑后。他生就一张典型的异族人的小麦色脸庞,棱角分明,那如狼般深邃的眼睛看不出丝毫波动,胡茬略显青涩,仿佛沉浸在阳光之中,却散发出致命的危险气息。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位美男子,塞外的美男子,毫无文人的儒雅风骨,身着金国服饰,尽显王霸之气。
他起身,悠然信步走到我的身前,腰间佩戴的镶着红色宝石的匕首,反射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
“倘若我连人也一并抢过来呢?”
他质问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平静无波,犹如寂静的湖泊,却令我几近窒息。
九哥见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此刻也开始畏缩闪躲,便挺身而出挡在我身前,说道:“美酒和宝物都会送往会宁府,望四太子海涵。”
“九哥!”我不满地呼喊九哥,九哥严肃地瞪着我,示意我噤声,我便不敢再多言。
“你是谁?”他全然不理会九哥的话,只是询问我。
“我是荣福公主!”我略带气恼地回答他,然而触碰到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我只能低下头。
“我是金兀术。我说的可不只是酒匠。”
我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提起配刀,转身离开宫殿。临走前仅用余光瞟了我一眼,却让我瞬间仿佛置身于十二月的凛冽飞霜之中。
这是我与完颜宗弼的初次相见,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大宋会丢失如此众多的城池,而我与他之间会发生这般纷繁复杂的诸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