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不是只有礼物和鲜花才浪漫,安静地碎碎念念也很幸福,我不会因为见不到你就对你变淡。”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苏力坦大叔跟着阿要叔去县城买摩托了,我坐在巴太家门口的板凳上,舒坦地喝着热茶,看着巴太搭建羊棚。

    “巴太,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哼,你说。”

    巴太刚打完一排牧童结,正有条不紊地将雨布盖在埋好的木头架子上。

    与此同时,灵感在院子里和一只小羊玩捉迷藏。小羊看起来不太喜欢它,东躲西藏的,灵感却依旧舔着脸凑过去,四条腿窜上窜下,在院子里跑得乱七八糟。

    “我假期结束就要回乌鲁木齐了,我想把灵感留下。”

    巴太闻言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确实,比起城市,它更适合这里。”

    我撇撇嘴,“你好像比我还了解它。”

    这个灵感,自从来了彩虹布拉克后三天两头不着家。不是在巴太家,就是在找巴太的路上,比我来得都勤。

    我心里纳闷,于是问他,“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也没想明白,它为啥第一次见你就跟你关系这么……铁?我都和它相处快一年了,它还是不听我的话。”

    “犬类都有很明显的等级意识。”他的表情认真,“简单来说,它认为自己比你的地位高,你是它的仆人。”

    我难以置信地直起腰,“仆人?”

    我勤勤恳恳照顾了它快一年,又喂饭又捡屎,它竟然觉得我是它的仆人?

    “是的。灵感过于聪明了。亲近也你只是因为它知道这样能够获得食物,而不是内心真正的服从。”

    “那它为啥就服从你?”

    巴太骄傲得像考了满分的小学生,挺了挺胸膛,“我比它地位更高啊,它认为我是它爹。”

    这不公平,难不成就因为你人高马大比我有威慑力吗?

    “我也想当它爹。”

    羊棚顺利完工,巴太顺着棚顶迈上毡房,用工具加固起来。

    他晃了晃手上的锤子,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知道吗?狗的祖先,其实是狼。在狼群里,狼王只有在无数场撕杀中连续获胜,其他的狼才会听命于它。”

    “……”我怀疑他在吓唬我,但我没有证据。

    “那我走?”我挎着脸假装要走。

    “别,别!”他绷不住大笑,“没似文秀,它听我的,我又听你的。这么看来你还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人。”

    真的吗?我不信。

    我不服输地叫着灵感的名字,它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歪着头,打量着我俩。

    我把它抱到腿上,它用头顶我的手求摸摸。我胡乱地摸它的头,快抱抱我吧灵感,你的仆人我,要碎了……

    头顶传来敲打钉子的声音,我撒开灵感,站起来去搬梯子。

    巴太问我,“你收养了它以后,它有应激过吗?”

    我边和灵感玩边回答,“几乎没有。但它对行驶中的小汽车很有敌意,大型汽车还好,不过也容易晕车,一上车就吐。”

    “看来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嗯嗯,所以我不舍得再折腾它一趟了。”

    我试着用手指指着灵感,示意它转圈、坐下和趴下。灵感都照做了。

    我又伸出一只手,伸到它面前。

    它抬起左爪子放到我的手掌心,还把小羊赶到我的腿边。

    它想告诉你,它喜欢放羊。”巴太见状解释。

    “天呐巴太,你把它教得好好。”我惊喜地叫出声,“那我可就把它托付给你了啊。”

    “没问题,我会照顾好它的。”巴太顺着梯子爬了下来,“但我更希望你也能留下。”

    我扶着梯子,戏谑地笑,“巴太,你好像不想让爸爸妈妈去上班的幼儿园小朋友哦。”

    “是啊,文秀大家长,请多回来看看巴太宝贝(哈语)吧。”

    他竟然还承认了,奶声奶气的。

    毕竟才短暂地相聚了半月就要匆匆离开,我有点愧疚,“想我了可以给我打电话的嘛。”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能这样。”他一把拽下了我扎头发的皮筋,又迅速跳到另一侧,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也不能这样!”

    “巴合提别克,你个幼稚鬼!”

    我捂住脸,又是被拿捏的一天。

    ……

    元宵节当天,我在床上收拾着行李。手机屏幕震动亮起,我放下手里的衣服,拿起查看。

    是小王发来了祝福短信,顺便问我对新书签售会的举办地点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刚想打字回复,耳边突然响起了久违的声音,“我的大孙女。”

    我诧异地转头,看到奶奶扶着门框,泪眼婆娑。

    我赶忙扔掉手机,兴奋地大喊,“妈!妈!”

    奶奶刚酝酿好的情绪被我一扫而光,急得用拐棍戳地,“哎,别吵你妈,她累得睡着了。咱俩说会儿话。”

    我“嘿嘿”地笑着,将她扶到床沿坐下,握住她布满皱纹和冻疮的手,“奶奶,我好想你……”

    “跟奶奶说说,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呐?”

    “开心得很呢,我的新书下周就要出版了。”我手舞足蹈地分享着,“奶奶,我成为作家了。”

    奶奶很是捧场,“哟,我也是作家的奶奶了。”

    家人们无条件的支持是我的底气,但也让我更加害怕辜负他们的期望。

    我把顾虑说出口,“可我还是担心,担心我的作品不被认可,没人喜欢。”

    奶奶慈祥地看着我,“喜不喜欢是别人的事儿,你就写你想写的,大大方方做你自己。”

    “孩子,我这一辈子啊,当媳妇,当妈妈,当奶奶,却从来都没有当过自己。”

    “你生在一个可以吃饱穿暖的年代,奶奶不要求你出人头地,你乐意的话,就算做无名小花,奶奶也一样会天天给你浇水,带你晒太阳。”

    “我乐意的,奶奶。”

    张凤侠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我很有用。

    我把和张凤侠商量好的决定告诉她,“奶奶,等忙完这一阵,我就搬回彩虹布拉克了。”

    “为什么呀?是那个叫巴太的小伙子叫你回来的吗?”

    “不。我是自愿的,我要回来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当然也因为我爱的人都在这里,我想在这里安家。

    我知道,吴然和晓媛都怕我做无谓的牺牲。因为爱情里最忌讳的就是计算得失。一旦一方牺牲,不管是他仗着你的牺牲索取,还是你仗着自己的牺牲要挟,这都是计较,是注定会消磨爱意的。

    我从不觉得自己牺牲。相反,是巴太雪中送炭般地出现,坚定地选择站在了我的未来里。

    “那你没钱花的话跟奶奶说,奶奶有钱。”她解开好几层衣服翻找着,“唉?我钱呢?”

    好一会,她只在裤兜里抓出一把葡萄干,“给,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我抱住她的胳膊,又哭又笑,“奶奶,我都二十多岁了,只有你还会把我当小孩。”

    ……

    今晚月亮圆得像锅里煮着的元宵,我和奶奶嗷嗷待哺地坐在餐桌上,看着央视的晚会。

    沉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瞧见苏力坦大叔一脸严肃地用手敲着柜台上的玻璃,似要进行一场激烈的谈判。

    后面跟着一脸尴尬的巴太,还有一脸谄媚的灵感。

    “苏力坦阿嘎,我们正想找你呢!”张凤侠用漏勺搅和着锅,“巴太,你给翻译下。”

    她热情地开口,“阿嘎,今天是汉族的元宵节,我煮了很多元宵,啥馅的都有,来尝尝嘛。”

    苏力坦不置可否,神色却松动了些,谨慎地回应,“感谢邀请,我这次来有正事要办(哈语)。”

    张凤侠疑惑地瞥瞥我,“啥事儿这么兴师动众的……”

    我朝她无辜地干笑了两声,准备走到碗柜里拿了两副碗筷。

    灵感跟着我,用头拱出了一个板凳,用爪子点点,示意苏力坦坐下说。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灵感忙前忙后。灵感,你这样显得我很呆……

    我一点一点挪到巴太身边,挠了挠他的手背,他用肩膀轻轻碰我回应。

    苏力坦正襟危坐,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我想租你的狗,你看这些钱够不够(哈语)。”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陈旧的信封,板正地摆在柜台上。

    “额啊?”我戳巴太的腰,小声低头问他,“你快翻译,他说的那个动词,我没听懂。”

    巴太淡定回答,“他的意思是,花钱租灵感。”

    我托着眼镜细看,那个信封上赫然写着我的大名。竟然是我当年寄给他的钱,他甚至连封皮都没拆。

    我瞪大眼睛给巴太使眼色,“我们不是——”

    他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小卖部门口,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压低声音问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也没想到爸爸他会不同意。”巴太摇头叹息,“他以为你不要灵感了。”

    “啊?我,我冤枉啊……”

    巴太情绪有些低落,继续说,“自从我嫂子带着孩子搬到县城后,他就彻底成空巢老人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灵感的陪伴让他觉得就像多了个亲孙子一样,他不希望你把灵感当成可以随意送出的物件。”

    我听着窝心,“是我欠考虑了,他内心也很孤独吧。”

    “是的呢。”

    我还是觉得这钱给的毫无道理,满腹疑惑,“那这租金又是什么情况,你没跟他说我们的安排?”

    “我说了呀,他听完以后还是觉得你吃亏。”巴太看起来比我还无语,“我根本拦不住。”

    这个老头,有原则得可怕。

    我气笑了,“巴太,灵感是牧羊犬,牧羊是它的天性。”

    巴太像是早就找好了说辞,侃侃而谈,“就算它是牧羊犬,提供了劳动力和剩余价值,就是有工资的。它的工资就是每天的伙食费,外加主人,也就是你的培训费,等于付给你的租金。”

    我皱眉问他,“你最近是不是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啊,巴太。”

    “……叫什么资本论。”他吞吞吐吐地直起腰,“我说的不对吗?”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什么时候对政治经济学感兴趣了?

    我揪着他的衣领让他低头,“就算这样,可那笔钱是我欠你们的,一码归一码,这俩怎么能抵消呢!”

    他摸摸鼻子,眼神看向屋内,“马场的债务我早就已经还清了,不差你这点钱。”

    “你别不是在骗我吧?”我狐疑地盯着他。

    他的大手包裹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当然没有!我们哈萨克族,诚实得很!这钱呢,你就拿回去,灵感呢,我们替你照顾,我呢,就在这等你下次放假回来。好不好?”

    “可我还是觉得……”

    他推着我走进家门,屋内的场景使我到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我看见苏力坦神态自若地坐在张凤侠和奶奶中间,用筷子吃着又烫又粘牙的元宵。

    他压下反复皱起的眉头,“有点难吃,但还是感谢你的款待(哈语)。”

    张凤下又给他在碗里盛了几个,亲热地劝着,“好吃多吃点!”

    奶奶把玩着筷子,撅嘴说着大实话,“可我觉得报吃。”

    张凤侠敷衍地回道,“害,好吃就不可能一年只有今天才吃了,仪式感来的嘛。”

    我站都站不稳,飘飘然似在做梦——虽然民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差异大到让曾经的我以为,我们的结合,就是走在悬崖峭壁,但我万万没想到,爱可将万丈悬崖夷为平地。

    我们真的变成了一家人,是双向奔赴地融入彼此的生活。

    我倚着巴太的肩膀,轻声说道,“巴太,今天也是我国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

    他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气声,“文秀,我爱你。”

    接着他拉着我走向餐桌,向所有在场的人大声告白,“奶奶,婶子,还有爸爸,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哈语)!”

    张凤侠啧啧称赞,“小嘴儿真甜。”

    苏力坦放声大笑,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灿烂。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我朝巴太竖起大拇指,行啊你小子,还是个双面间谍。

    他笑得讨好,露出整齐的八颗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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