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于尽欢闻言一愣,
“贺青”扶着床榻起身,一点点朝瓷坛处挪动,
她是那么吃力,但又那么坚定,
她缓缓坐下,轻轻抚摸着两个坛子,眼里显出柔情,
“世上已无贺青,只余陆筝。”
于尽欢心头一颤,“陆筝是谁?”
“陆筝是贺青的妻子,是贺熙慈的母亲,是现任大理寺卿,也是明日的罪人,”
“陆筝?”于尽欢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从前,陆筝与贺青总是在一起读书,一起探讨政事,一起攥写文章,
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后来,他们一家人搬到了离京城不远的地方,
他们在那里,为贺青的科举做着准备,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夺走了贺青跟熙慈,
弥留之际,贺青将自己的身份给了陆筝,
他说,在匡扶天下这条路上,陆筝就是贺青,贺青即是陆筝,”
“贺青”即陆筝三言两语,讲得平平淡淡,好像已恍如隔世,
“你怎么敢?”于尽欢难以置信,一女子为官数年,竟展现出百十男儿都不曾拥有的铮铮铁骨,
“我这么做了,”瓷坛冰凉,却是她骨子里的一粒火种……
于尽欢僵在原地,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于少卿,知晓这些后,您是否后悔了?”陆筝再问一遍,他们现在于任何人而言,都如同是烫手山芋,
于尽欢僵硬地摆摆手,
踏出房门时,他眼神都是空洞的……
“对不住,连累你们两个了,”陆筝声音里带着愧疚,
“哪里的话,”鸣玉从震惊中脱离,连连摆手,
“我想,江大人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第五薇明白了什么,“所以才会让我们两个跟在大人您身侧,”
江守儒知道她们俩的脾气,相必已经想到贺青遇困,她们俩一定会出手,
绕来绕去,或许他终究还是希望她们两个可以在暗地里护住“贺青”,
可孟昭的身份,“贺青”手里的证据,又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江大人,在下一盘什么棋?”鸣玉出声问道,
“今日之事,看上去确实在江大人的意料之内,”第五薇喃喃道,
“我们入了他的局,却未知全貌,”鸣玉深吸一口气,
陆筝垂眸细思,与江守儒的每一次交谈在她脑海中浮现,
但最终,又被贺家一个又一个的面容取代,
她对不起他们,害得他们丢了性命。
“大人,别想太多了,”注意到陆筝的情绪,又想起小宁的眼睛,鸣玉出声安慰,
“若不是我,他们都会好好的,”陆筝的声音,因悲痛而沙哑,
“出卖大人的姑娘,大人,您怪她吗?”第五薇抿抿唇角,问道,
陆筝摇摇头,“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宁,她是我们的同乡,偶然间来投奔我们,没想到,竟给她招来今日祸端,”
她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在去大理寺公布“贺青”罪状之前,
梁云华出现在了江家,
因为楚庆辰的事,更加剧了他的恼火,
“你的人,怎么出了差错?”
江守儒看到他,先是出现几分明显的慌乱,然后自知理亏,一声不吭,任凭梁云华拿自己撒气,
“这时候,你难道不想着你的宏图壮志,你的流芳百世了吗?”
梁云华喝道:
“太后娘娘看得起你,你却将娘娘的事办成这样!”
“老臣糊涂,”江守儒低着头,
“本想着那两个人有些本事,这一路又跟邱鸣鹤搞出了些交情,
让他们去大理寺,既能更好骗取邱鸣鹤信任,又让他交出证据,到时再把他推到难民那里,替我们平息风波,顺便还能除掉邱鸣鹤这个祸害,
不曾想那两个家伙竟长着块贱骨头……”
“邱鸣鹤呢?”梁云华的火气没有被安抚下来,
江守儒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半晌没有出声,
梁云华觉察出不对劲,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拳头,道:
“怎么了?”
江守儒停在原地,面露难色,
等了这么久不见回答,梁云华怒火中烧,“说!”
“昨晚那两个人没回来,又听说了贺青的事儿,”江守儒犹犹豫豫,
“所以,唉……”
江守儒长叹一口气,将话停在了那里,
“所以什么?”梁云华一把揪起江守儒的衣领,
“就在大人来之前不久,邱鸣鹤心生怀疑,欲要溜走,”江守儒慌乱之情更甚了,
“人呢?让他跑了?”梁云华后槽牙磨在一起,都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声响,
“人还在这里,”江守儒摆手,然又不甚有底气地开口道:“只是,他也不会再开口了。”
“死了?”梁云华道,
江守儒将头点了下去,
这个结果,至少比人跑了好得多,
在一具不能开口的尸体上做文章,总比收拾他溜走后惹出的烂摊子容易得多,
况且,从邱鸣鹤知道十三年前自己的事,并将它告知于贺青时,他便是要让他去死的,
梁云华松开手,“带我去看。”
见梁云华追究的心变得不那么强烈,江守儒一边道着歉意,一边将他往后院一件放杂物的小屋子里领,
小屋里扔着卷草席,草席下面隐隐有血污渗出来,
梁云华取下腰间挎刀,用它挑开草席的一角,
里面的人双眼紧闭,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大半,
再一使劲,整张草席被打开了,
里面裹着的正是孟昭,也即邱鸣鹤,
他胸口被匕首刺穿了一个大口子,血液在衣服上洇湿了一大片,
梁云华回头,看了眼沉默又紧张的江守儒,
收起刀,蹲下身,
“刺啦”一声,孟昭的衣领被扯开了,骇人的伤口展现在他眼前,
伸出手,在孟昭的鼻下一探,
停顿了好久,他才收起手起身,
“江大人也不想让我们的诸多努力都付诸东流吧,”他梁云华站起身,冷冷地开口道,
“这是当然,”江守儒弯腰拱手,
“一大把年纪,千万别老糊涂,”梁云华用余光瞥了地上的孟昭一眼,“想想你要做的事,江大人!”
江守儒指指自己的脑袋,道:“大人放心,要是再出差错,老臣就拿这颗人头向太后娘娘请罪,”
梁云华斜了他一眼,“你的头,还是按在自己脖子上为好,看到一颗蠢头,太后娘娘也怕脏了自己的眼,”
“老臣明白,”江守儒低着头回道,
梁云华冷哼一声,朝着屋外走去了。
今日,他还要去大理寺,将那个贾贺青的身份揭穿,
贼人胆大包天,欺君罔上,就算她逃了一时,也断逃不了一世,
其实,“贺青”的通缉令早就在城里开始散发了,各个城门口也开始戒严了,
每一个出城的人,都要经过守城士兵一番细细打量,才可予以放行,
“贺青”的罪名在梁云华的安排下,彻底坐实了,
因此,他去大理寺,还有一个目的……
“证据还在大理寺,”
鸣玉正坐立不安,忽然想起房间里的那个暗格,心头一沉,道:
“绝不能被梁云华的人发现!”
陆筝抿抿唇,“花盆不起眼……”
梁云华想做的事,陆筝并非不清楚,
只是她在大理寺处理公务的房间,梁云华一定会进去翻个彻底,而且,无论能不能找到证据,这里都会被安排上天罗地网,
这时候,不管谁接近那间房子,都会难以挣脱。
“等晚上,”第五薇开了口,
“你有伤,不能冒险,”陆筝出声阻止,
“天下第一飞贼想要的东西,”第五薇下定了决心,“没有人能拦得住,”
“什么飞贼?”陆筝已经养成了习惯,最先识别出的是第五薇话里的“飞贼”二字,
“天下第一,”第五薇回答得却认真,
鸣玉顿了下,补充道:“为了证明自己开过的玩笑。”
陆筝的脑海里闪过楚庆辰说过的一句玩笑话,那句玩笑话里有提过“天下第一女飞贼”的字样,
现如今,不知为何,司徒炜的话,忽然让她想起了这事,
想到楚庆辰,眼前又划过那个匕首指着心脏的身影,
只是一瞬,她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之事上,
“那也不行,”陆筝开口道,
“大人你无畏,我同样也不惧,”第五薇只道,
“我来接应,”鸣玉在一旁又道。
看着两个人坚定的眼神,陆筝恍惚了下,“多加小心,”
鸣玉跟第五薇将头重重地点了下去……
“怎么样?”
吴兴颜刚刚诊完脉,姜琛即关切到,
回应他的是吴兴颜一阵子的沉默,
“这次的药不同,闭气太久,损伤心脉,且为了瞒过梁云华,心口处的伤在当时虽未危及性命,然出血却也是不轻的,”
孟昭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血色没有恢复半分,
“孟昭这回,是拿大半条命去赌,”
吴兴颜语气沉重,他的心情,因为孟昭,因为鸣玉她们,尤其是因为第五薇。
“孟昭落进梁云华手里,事情就麻烦了,”
江守儒叹气,
“梁云华会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到时,难民们的怨气也会被引到孟昭身上,怨气一旦失控,就真要出大乱子了。”
“今晚,能醒过来吗?”姜琛心底有答案,但还是出声问到,
吴兴颜摇摇头,“很难。”
江夫人端来的汤药,
屋里的人一同努力,才堪堪喂下去小半碗。
晴岚在房里担忧地转来转去,小双的心神总是不宁,
她们想不通,局面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差,
贺大人被通缉,鸣玉跟第五薇也跟着不知所踪,
为了躲过梁云华,孟昭冒险假死,
她们两个人却只能干着急,一点忙都帮不上,
小双每天晚上都期待着房门被叩响,玉姐姐从外面闪进来,告诉说一切顺利,事情很快就能被彻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