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第一天,阳州城内。
这天的阳州城很热闹,陈谷坐在一匹棕黑的战马上,冷眼看着左侧那排蠢蠢欲动的新郎,新郎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在她们身上,像是国战胜利后挑选战利品的士兵,远处高台上司命官还没有吹响号角,就已经有人开始相互向前争挤,甚至打闹了起来——但是没有人上去制止,身后的看众甚至在起哄,随着两人一拳一拳地往来,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整个阳州城吵闹得像是个巨大的唱台。陈谷向司命官身后看去,看向那个高台之上的高台,宋王搂着王妃的细腰,正微笑着俯视着这个热闹的庆典。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马上的身形,看向新郎的人群,开始挑选她的挟持目标。
新娘在马上的巡游还有最后一圈,新郎们的争斗也变得愈发激烈,相互推搡打斗已经到了快要控制不住的地步,他们拼命地向前挤去,却被重装的军队挡在新娘之前,向前不了半步。白攸之也在向前挤,试图在发令之前抢到一个好位置,这是他花了好多银两才得到的名额,可不能白白浪费掉。但他似乎是低估了其他人的决心,或者是没有其他人那种宋国人骨子里天生的战斗血脉,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最外围,身后只剩下起哄的看众。他咬了咬牙,又冲进人群向前挤去,好不容易才挤破人群,抬出头去,看到了骑在战马上穿着戎装的新娘——还没等他来得及多看几眼,高台上的司命官已经拿起手上的号角,对着天空吹响开来。
悠长的号角声响遍阳州城,矗立在高台下的杨勇听着这号角声,眼前又仿佛回到了渥胥河的战场,这一瞬的出神让他比其他士兵慢了一步放下双手,人群听到号角,像决堤的河水一样猛地向马上的新娘涌去,他身前的几个新郎更是焦躁不安,从他的两侧焦急地向马队跑去,还顺手回头送了他几句国骂,抱怨他误了自己大好婚姻的先机。
白攸之刚挤到前头,听到号角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群冲倒在地上。
“诶诶诶诶诶,别踩别踩啊~”他弓起身子在地上喊道。他在地上调整着身形,试图站起身来,刚刚起身却又被身后狂热的新郎们撞倒在地,当他拼命挣扎着再站起身时,又已经落在了人群的末尾。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前方的人群。
这时,又一声号角声响起。
有的人刚冲到马前,准备骑上马,一脚才蹬上马镫,却忽然听到这第二声号角声,疑惑地回头看向高台的方向。司命官微微一笑,这时所有的战马长嘶一声,像冲阵一般开始往前奔跑,将不少将将准备登马的新郎甩至马下。
陈谷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其他的新娘也都面不改色地握住马缰,控制着战马开始绕着高台奔跑起来。
“奶奶的,这样老子就上不上去了?”有人摔得一脸尘土,却不见丝毫的怒气,毕竟宋国人还没学会走路前便被父亲日日放在马背上生活,他利索地起身调整好位置,待后面的马匹跑至跟前来,这时他也不管马上的新娘是否合他心意,瞅准时机一脚踩上马镫,左手拽住缰绳猛一转身,借力就登上了马背上,大笑着抱住自己的新娘,控制着马向高台上骑去。
陈谷仍在挑选目标,有人向自己的马匹冲来,踩上马镫试图上马。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右腿轻踢马肚,马匹吃痛向前跃去,将那人甩下马去——一个容易控制的目标,才能让她成功复仇。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看到一个踉踉跄跄才挤到前头的瘦弱新郎,正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不断跑过的马匹。
因为司命官的第二声号让不少人摔落马下,才让白攸之得以再次挤到前列去,虽然马匹奔跑得很快,不断有人从马上摔落,却也已有不少的新郎已经抱得美人往高台去了。他往前一步,试探性地抓住一匹白马的缰绳,只感觉到手上突然传来一股猛力,瞬间将自己拖飞了起来,他控制不住地松开双手,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马跑得这么快,怎么可能骑得上去啊。”他苦恼地自言自语道,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有些自暴自弃地看着前方。这时他瞥见后方一匹棕黑的战马似乎有些偏离方向,正向着自己的正前方冲来。他警觉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马背上的新娘。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战马已经奔跑至他的面前,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侧过身子去拉缰绳,却出乎意料地拉住了新娘的手,被一股拉力猛地拽到了马背上。
白攸之心有余悸地稳住身形,有些尴尬地看向面对面的新娘——也许他们是唯一一对面对面坐着新郎新娘。
“姑娘手劲挺大的哈,”白攸之尬笑着搭着话,“是不是练过武啊。”
陈谷没有接话,冷漠地看着他,露出左手护腕中藏着的匕首,不动声色地抵在他大腿上,“不要声张,好好听我的话行事,我可以饶你一命。”
“好好好,”,白攸之轻轻抬起双手,似乎并不是很意外,“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首先,”陈谷冰冷地答道,“转过去。”
“好的,”白攸之十分配合地说道,“不过我的马术不是很好,”他讪讪地笑了笑,“你能不能让马跑得慢一点?”
陈谷微微皱眉,毕竟在宋国不会骑马的男子是会被幼童都嘲笑的——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样倒是最好的人选,她轻轻拽住缰绳,放慢马的速度。
白攸之抓住马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换完方向,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总算在队伍中不那么显眼了。这时他突然感觉后背上又传来了冰冷的触感,他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抵在身后的匕首,淡然地问道:“姑娘,你是要刺杀宋王吧?”
“少说废话,想要活命就老实点,好好听我的行事。”
“听你的就能活命么?”,白攸之立即反驳道,“你这样孤身一人去刺杀宋王,自己能活命么?拿什么来保证我能活下去?”
陈谷一怔,她确实没有想过被她挟持的新郎会有怎样的下场,自己视死如归,那他呢?大概会和自己一样被护卫乱戟刺死吧?但是,要因为这种事情就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吗?她看向高台上越来越近的宋王,漫天火光的家乡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闭嘴,”她下定决心,冷冷地回应道:“等我向宋王刺杀的时候,护卫一定会向我冲来,到时你自行逃走。”
“你这样就算能够杀了宋王,自己能活下来么?”
“我不在乎。”陈谷死死盯着高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我只要他死。”
“我明白了,”白攸之突然抓住马鞍,慢悠悠地侧过身子,试图坐到她身后去。
“你要干什么?别动!”陈谷警惕地看着他,转动手腕随时准备向他刺去。但是不知为何,这个人明明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陈谷却总有自己这一剑不可能刺中他的感觉——他是个高手,陈谷这才察觉到这点,她迅速冷静下来,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的刺客。”白攸之只一脚踩住马镫,重新上马换到她的身后去,“如果你宁死也要杀掉宋王,那你就不要声张,好好听我的行事。”
陈谷默然,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知道相信这个陌生的刺客,但战马就要绕到上高台的出口,眼看着就要上台,对于绝无放弃可能的陈谷来说,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马上要下马了,把你的匕首藏好,不要被发现了。”白攸之伸出手牵住缰绳,将她搂在怀里,“在出手之前,尽可能地保持普通。”
“你要怎么做。”陈谷开口问道,全然不在意他贴近的身子。
“和你一样,”她听到耳旁随意地回答道,“也就是上前跪拜的时候出手杀了他而已。”
“那——”
“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是,”白攸之轻笑着打断了她的问话,“我可不愿就这样丢了性命。”
“那你要怎么脱身?”
“我有同伙,”白攸之毫不忌讳地说道,“你只管跪拜的时候出手就是,后面跟着我就好。”
“好。”陈谷答应道,她自知即使在马上也不是这个陌生刺客的对手,事到如今,相信他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两个刺客骑着马上了高台,跟着前面的人向高台上的王台走去。
宋国的婚礼有许多种,在宋王面前跪拜成礼显然是最昭著的那一种,成礼的男女显然都非常激动,他们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颤抖地走至宋王面前,跪下双膝向前跪拜,口中不断向王感激,感谢王上注目赐婚,宋王也显得十分高兴,不断地喊着平身赐绫,看到相称的新婚夫妻,还会忍不住转头和王妃感叹二人的般配,合意者多赐一匹红绫,以表自己的赞许和恩重。
王台下又走上一对新人,宋王望去,笑着回头对王妃说道:“又是一对般配的夫妻啊。”
“是啊,”王妃笑着挽着宋王的臂膀,“他们一定会为我宋国生下一群英勇善战的战士。”
宋王满意地点点头,等着二人走上前来跪拜,再多赏赐他们一匹红绫,聆听他们无比感激的谢恩。
陈谷下马,盯着王台上的宋王,身体不自禁颤抖起来。
“大仇得报后,你有想过要做什么么?”她突然听见身边的人轻声问道,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要做什么呢?她其实没有想过太多,这十年以来,她日夜所思所想,就是踏上如今所在的高台,用自己手中的匕首亲手为自己的家乡复仇,成功之后要做什么?陈谷的想法就如今天的天空一样空荡,真的能成功么?或者,成功后真的能活下来么?陈谷瞥头偷看了眼自己的新郎,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方。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候只应专注一件事,她看向前方,慢步向前走去。
“草民白攸之——”
“民女陈谷——”
“拜见王上——”
“好好好,”宋王笑着应道,“平身吧。”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执礼太监,打算命令多赐一匹红绫。
“陛下!”
王妃突然的喊声让宋王愕然回头看去,刚刚还向自己跪拜行礼的那个民女,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突然就已经贴近至自己的身前了,其左手在太阳下闪着亮眼的白光,正抬手向自己面前挥来。
“有刺客!”宋王慌忙地喊道,身体本能地向后退去。
陈谷幻想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刚刚她离宋王五步的距离下身跪拜的时候,她的身子还在不断颤抖,这一刻却变得十分平静。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金戟侍卫还离着十步之远,不可能来得及阻止自己,她的眼中这时只剩下那个慌乱后退的国王,只要她再向前一步,将匕首插入宋王的胸口,一切,她十年忍受的一切,都将结束在宋王的鲜血中。
她奋力向前扑去,匕首离宋王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刺中那臃肿的王袍,她的手腕却被突如其来的另一只手抓住——她错愕地看向宋王妃,宋王妃的右手已然戳至眼前,她闪头避开,却不向她反击,只是扭动手腕挣开宋王妃的左手,继续向已经滚到地上的宋王冲去。金戟侍卫已经反应过来,正在向宋王身前赶去,眼见最近的侍卫将要护住宋王的身躯,陈谷一咬牙,不顾宋王妃发簪刺在右臂上传来的剧痛,竭尽全力将手上的匕首向宋王飞去。
“铮——”一声,匕首扎在宋王身后的木板上,不住地晃动着。
偏了,陈谷目光顿时黯淡下来,任由宋王妃将自己重重按倒在地上。
都结束了,陈谷想道,她伏在地上看着仍然惶恐不已向后爬行的宋王,依然心有不甘,费尽千辛万苦混入庆典,终于找到离宋王这么近的机会,却没有料到王妃才是宋王贴侍最近的护卫,明明庆典进行得这么顺利,挟持的人质也如此完美,没想到却栽在了最后一步。
等等——挟持的人质?陈谷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向自己挟持的人质看去,却刚好看见一道身影从眼前掠过,一步踏在宋王妃肩上,纵身一跃向宋王扑去,手中同样闪着凛冽的白光。
“拦住他!”宋王妃惊慌地对着金戟侍卫命令道。
两把黄金铸成的金戟向空中的白攸之刺去,白攸之脚尖轻点戟背,向后翻身落到地上——最近的侍卫已经赶到了宋王的身前。
宋王妃终于松了一口气,刺客最大的威胁之处就是突然发难的几瞬之间,这时总算是过去了,她刚要开口下令抓住身前那个男刺客,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扬的号角。
宋王妃错愕地回头看去,还在思考为什么还有号角声的时候,却在这一瞬间又听到身后传来匕首划破空气的声音。
“不——”宋王妃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回头向宋王扑去,那匕首却已经在两个侍卫出神的瞬间突破防护,精准地扎在宋王脖颈上。
“杀了他!”宋王妃撕心裂肺地喊道,她又抽下一根发簪,满眼血丝看着面前淡然矗立的男刺客。那刺客转过身,微笑着对她说道:“小心身后。”
宋王妃愕然,才听见身后传来的纷乱踏响——高台上下的无数战马,如冲锋陷阵一般正向王台冲来。
一匹赤红的战马长啸着率先冲进了王台,马上的新郎显得十分慌张,却制不住已经发疯的战马,将宋王妃撞飞出去,自己也狼狈地摔落到地上。
“杀了他们!”宋王妃不顾身体五脏六腑传来的痛感,向侍卫命令道。
金戟侍卫犹疑着向前一步,看了眼身后已然绝气的宋王,才下定决心向那刺客刺去。可这时无数的战马载着新郎已涌入王台之上,那刺客轻松闪开一戟,向前背起地上的女刺客,就消失在了马群之中。
……
“延平侯犯上作乱刺杀王上,王上驾崩啦~”
杨勇还没明白司命官为何又吹响了第三声号角时突然听到了周围不知哪里传来的喊叫,于是急忙向高台上赶去。可此时的战马却全都如疯魔一般不受控制向高台上冲去,不少马上的新郎新娘也被甩下马来,一时之间高台上下混乱不堪,甚至有人刚抱得新娘骑马上高台,却被疯马甩下马背从高台上摔落下来。混乱中的马蹄踩到血泊,溅射到杨勇的脸上——但是他却显得很平常,仍在马群中穿梭着,不断地向高台靠近,他向前往高台的阶梯上看去,即使人马混乱不堪,不少和他一样从战场中出来的老兵也在有序地向高台跑去,他看到了自己的什长就在前方,于是向他靠去。
“什长!”杨勇终于在上高台时赶到什长身旁,“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延平侯真的作乱刺杀了王上?”
“不知道,”什长娴熟地拉住一匹靠近的疯马的缰绳,将马头猛地向下一拽,硬生生拽停了一匹发疯的战马,“但是一定有刺客,”他翻身上马,“我现在去王台护驾,你马术不行,下面人群中还有人作乱,可能是他们的同伙,你去把他们找出来。”
“是!”得到命令的杨勇突然有了精神,提戟转身向下走去。
“呜——”
第四声号角从杨勇身后传来。
他惊愕地回头看去,一股滚烫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刚刚给他下完命令的头颅从他眼前飞过,掉落到高台下去。杨勇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亮闪的金戟已经径直向他胸口刺来,他急忙横戟格挡,却因战马冲刺带来的力量被一戟顶飞,从高台上跌落下去。
杨勇摔落在一匹战马的尸体上,胸腔内不住地涌上血来,剧痛的感觉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动弹不得,他只能通过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到无数的战马从高台上奔涌下来,就像渥胥城那一战一样。到底是为什么,杨勇仍然是没有明白,对发生的一切混乱感到很是困惑,直到他看到司命官悠然地拿着那只熟悉的号角从他眼前走过,他才醒悟过来。杨勇奋力挣扎着要起来,要提起自己的长戟刺入那叛徒的心脏,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混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
“六座城门已经都封住了,”司命官将满是血污的官服扔在一旁的草丛中,转身将钥匙递向白攸之,“我会去延平侯府中复命,你就在这屋内等两日,到时候就可以出城了。”
“真的是延平侯啊,”白攸之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我们的雇主是清平侯,故意栽赃给他的呢。”
“这和你有关系么?”司命官瞥了眼他身旁捂着右臂的陌生女人,“这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谷听到这话,警觉地向司命官看去,思考着出手的角度,身前却被白攸之一步挡住,“我们已经说好了,”白攸之微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就是我以后的搭档,等出了城,我就会给姑蔑写信报告这事。”
陈谷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但是她没有反驳——她大概猜到了他们是什么人,白攸之应该是在救她,于是她默默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
“哦,”司命官没有多问,“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搭档,以后你也可以独立执行任务了,”司命官向他摆摆手,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进去吧,看看你的伤。”白攸之并没有回复他,而是转身看向陈谷的右臂,“屋里应该有药,我帮你敷一下。”
我自己能处理,陈谷想开口反驳,却没有说不出口。她看着渐行渐远的司命官,比起刚刚一路厮杀出来,似乎还是这个吹号的男人给她的感觉更加恐怖,即使他已经转身离开,陈谷依然没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任何破绽,对他的警惕让她选择听从白攸之的话,跟着他的脚步默默走进了屋内。
“你右手边的柜子里有很多外伤药,自己处理吧。”白攸之一进屋就躺在一张嘎吱作响的躺椅上,悠闲地对陈谷说道,
“再往前的柜子中有很多烙饼,不过难吃得很,你要饿的话就自己去吃点。”
“你刚刚说的搭档是什么意思?”陈谷虽然对他态度突然地转变有些疑惑,但是并没有太过在意,她警惕地继续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听到了么?”白攸之躺在躺椅上晃着,“我们是姑蔑的人。”
“你们是前国的刺客?”
“对,”白攸之毫不忌讳地答道,“但跟你不一样的是,我们和宋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们是受延平侯的雇佣。”
“没错,你这不是都能看出来嘛,那你还不明白搭档是什么意思?”
“你是让我加入你们?”
“不是加入‘我们’,”白攸之摇摇头,然后右手指向自己,“是加入‘我’。”
“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
“你本来也没什么事吧?”白攸之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我白天问你成功之后有什么打算,你一言不发,是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活着回来吧?”
“是……”,陈谷轻轻低下头,“还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你看,我不仅帮你报了仇,还救了你一命,”白攸之悠然地晃着躺椅,偏过头来看向陈谷,“那你报答我不是应该的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
“就像我刚刚说的,成为我的搭档,你的水平不错,”白攸之笑了笑,“今天我们的配合也不错,加入我们,你会成为更好的刺客。”
“我不是刺客,”陈谷反驳道,“我只是为了报仇。”
“天下的刺客一半都是为了报仇,”白攸之淡淡地说道,“在世人看来你就是刺客。”
“但是你们不是为了报仇,”陈谷仔细打量着他,“你们是受雇佣的刺客,或者说,杀手,你们是以此为生的人。”
“没错,”白攸之毫不避讳,依然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我就是那种以此为生,依靠替他人报仇过活下去的杀手,”他笑着看着陈谷,“正因如此,你才能大仇得报,不是吗?”
“我……”陈谷不知如何回答,竟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却在心中总感觉有道迈不过去的坎,就只是默认不语,站着默然看着一旁放置伤药的柜子。
白攸之见她不语,像是猜到了她的顾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身子不可察觉地扭动了一下,那躺椅瞬间转了个方向正对上陈谷,“毕竟明白人都知道,前国地处幽僻之地,不少血行累累的杀手都来自这个以杀人见长的小国,而你不想和他们一样,不想滥杀无辜,对么?”
“对。”陈谷轻声答道。
“对,”白攸之纵身从躺椅上跃起,那躺椅竟然纹丝不动,“那你今天从庆典上杀出来,杀的那么多人又算什么?”
“他们都是宋王的走狗,”一提起宋王,陈谷的情绪便激动起来,“他们都该死。”
“只是护卫宋王便该死么?”白攸之淡淡地反驳道,“今天校台上下的那么多护卫,不少都是宋国卫国之战的老兵,对宋国人来说,没有他们的话,宋国就亡国了,就因为他们受命护卫着你的仇敌,他们就该死吗?”
“这——”陈谷一瞬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情绪又低落下去,无端地想起和师傅在山中的生活。
“我今天在高台上看到一个卫兵,那么混乱的场面里他还能看清局势,知道去宋王台前护驾,一看就是个入伍多年的老兵,但是他刚冲上校台就被春苇一戟刺了下去,你觉得他该死么?”
“你说得对,”陈谷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为了报仇,我是杀了很多人,”她顿了顿,“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说什么?”白攸之听罢竟不自主笑了出来,“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么?你大仇得报肆意杀人,就可以从此金盆洗手,一走了之?这世道可不是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陈谷没听懂其中意味,却不自主地警觉起来。
“我的意思就是,你已经陷在其中,走不掉了,”白攸之慢慢向她走近,“如果你死在了庆典上,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但是你为了活下来,受了我的大恩,又杀了那么多人,你觉得这都是你无端应得么?”
“我可以报答你,”陈谷捂住隐隐作痛的右臂,“你想要什么?”
“我刚刚就已经说了,”白攸之说道,“我要你成为我的搭档。”
“为什么?你的武功明明那么高。”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终究还是一个人,”白攸之叹了口气,“如果只论武功或是功绩的话,我或许早就晋升了,”他又转身躺到了躺椅上,“但是我们组织的铁律,孤身一人的刺客绝不可能晋升,”白攸之抬头看了一眼陈谷,“明白了么,我不是需要你的能力,我只需要你这个人,刺杀的任务,不需要你参加,我一个人也能完成,你只需要假意成为我的搭档,让我能够顺利晋升就行,怎么样,我已经够宽容了吧?”
听上去确实对自己没什么害处,陈谷暗自思忖道,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自己也没有拒绝他的余地,自己大仇已经得报,就算参加他的刺杀任务,还他一条性命也罢,这样想着,陈谷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答道:“好,我答应成为你的搭档,只要刺杀的人不是无辜之人,我也可以帮你完成任务。”
“好,”白攸之慢悠悠地说道,“你可以自己选择参不参加任务,我不勉强,你只需要假意跟着我露个面就可以。”
“那具体我要怎么做才能加入你们?”
“你不需要做什么,”白攸之从躺椅上跃起,“你只需要跟着我就行,明天出城后,我会给姑蔑写信。”
“明天就能出城?”
“也许吧,”白攸之向门口走去,一把推开房门,仰头看着月亮,“如果明天还在封城,那就在这多休息两天,”他走出门去,“你就在这房间睡吧,我去客房。”
“好。”陈谷应道,看着他离开房间。
白攸之没有关门,月光洒落在门口,周边安静下来,听不见任何声音,陈谷坐在桌上,静静地包扎伤口。这时的她才静下心来好好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自己真的大仇得报了么?她总觉得不够真实,只有右臂隐隐传来的痛感在提醒她,白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她抬头看向月亮,月光和昨晚的并没有分别,她起身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回头走至那个躺椅面前,默然地看着。许久,她轻轻地躺了下去,慢慢地摇晃起来。
……
“你在这躺椅上睡了一个晚上?”白攸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是有床么?”
陈谷不知如何反驳,只觉得脸庞有些微微发烫,不去回答他的话,向他问道:“你说今天就可以出城,是真的吗?”
“当然,不过还要再等等。”白攸之看向庭院的西侧,“我们这里比较偏远,看不到王城那边的状况,等什么时候从那边射来一只——”
白攸之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支带着书信的羽箭从西侧射来,稳稳地落在了庭院中央。
“这么快?”白攸之也显得有些惊讶,走过去打开信,随后笑着看向陈谷,“我们可以走了。”
“是延平侯叛乱了?”陈谷淡淡地问道。
“不止,”白攸之笑着晃了晃手上的书信,“延平侯、清平侯、荡平侯连夜起兵,王城那片已经乱得不行了,我们也快走吧,也许很快就会波及这了。”
“好。”陈谷应道,跟着白攸之向外走去。
……
“说起来也让人感伤啊,延清荡三侯都是宋国卫国之战中用命拼出来功勋的战将,如今也都陷在这乱流中了啊,”白攸之站在城外的山上,看着已经四处起烟的阳州城,自顾自感叹着,他回头瞥了一眼陈谷,见她依然板着脸没有什么变化,好奇地问道:“你也是宋国人,现在宋国爆发内乱,你好像也不是很关心嘛?”
“不关心,”陈谷转过身,不再看着城内,“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我先写信给姑蔑,将你的事情报过去,等着姑蔑定好考核任务就行。”
“考核任务?”
“当然,”白攸之白了一眼陈谷,“组织当然要考察你是否合格,不过这些都没什么问题,组织里大多数人都是像你一样,不过他们大多是以自身为契,请求组织替他们报完仇之后再加入的,你嘛——”白攸之顿了顿,玩笑似的笑道,“就当作是我们的默契吧。”
“考核任务的内容是什么?”陈谷不理会他的打趣,“也是杀人?”
“没错,不过那些都是回信之后的事了,现在在我们面前只有一件紧要的事要做,然后我再去写信。”
“什么事?”
“替你取个名字。”白攸之一脸严肃地说道。
“名字?”
“怎么,你想就以陈谷的名字在组织中活下去?那会给你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隐患。”
“怎么起?”
“想怎么起怎么起,毕竟只是个代号,如果你觉得想不出来,我也可以帮你取一个,顺带一提,我的代号叫白鬼。”
“白鬼?那你在王台上说出的是你的真名?”
“那没办法呀,”白攸之耸耸肩,“我要是开口说出白鬼的名字,宋王妃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护住宋王逃命,那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还可以编造一个名字。”
“不用,”白攸之淡淡地说道,“反正白攸之也不是我的真名,这只是我义父给我起的名字。”
“那你的真名叫——”陈谷开口问道,又突然觉得有些冒昧,就没问下去。
“我也不知道,”白攸之仰头看着天空,“我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当时给我取了什么名字,我是被我义父养大的。”
那义父取的名字不就是真名,陈谷在心里暗道,总觉得白攸之的思想难以捉摸,便不再去想他的来历,开始思考自己的代号。
……
良久的沉默后,白攸之开口说道:“要不我帮你起?”
“好.......”陈谷叹了口气,“你想了什么名字?”
“好好好,”白攸之瞬间高兴起来,“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姓白,那你就姓红,名取一个‘绫’字,就叫红绫?怎么样?”他兴奋地看向陈谷,“说起来我们差一匹红绫就——诶?你这是什么表情?”白攸之困惑地看着有些惊讶的陈谷。
“没什么,”陈谷摇了摇头,“就叫红绫吧。”
“好,”白攸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这就给姑蔑写信,你也刚好学习下组织的密语。”
……
“这个人就是考核任务的目标?”陈谷看着白攸之递过来的卷轴,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一个商人?”
“别小看这个商人,”白攸之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上的飞刀,“郑国都城以东所有的石灰几乎都出自他的矿场,他的身后还有不少郑国权贵的影子,在郑国根基非常深厚,身边雇佣着不少好手,还喜欢待在矿场里,想找机会突然袭击的可能几乎没有,想杀他还是挺难的,不过——”白攸之转过身对她一笑,“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不是吗?”
“我——”,陈谷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资料上的情况完全看不出这是个怎样的人。
“你是不是想说,先去郑国,等你了解了他的为人再做决定?”
“是。”陈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看破自己的心思究竟算不算好事。
“不用那么纠结了,”白攸之显得十分爽快,“你不用参与,跟我一起到郑国见过春苇之后,我会和春苇说安排了你在外围以防不测,你直接去白云山上的破庙里等我就行了,怎么样,可以吧?”
“你——,”陈谷总觉得内心有些愧疚,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近想了很久的话:“我确实不想就这样做个杀手,”她抬头望着依然一脸平淡的白攸之,“你有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报答你。”
“没有,”白攸之答得很干脆,“我不是和你说过,组织内的刺客只分两个等级”,他伸出两个手指,“一种是可以见到那位大人的,一种是见不到那位大人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多立功勋,成为能见到那位大人的刺客,如果你想报答我,要么真的成为我的搭档,要么就装作我的搭档,明白了么?”
“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等级?”陈谷有些不解,“这就是你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不断地去杀人?”
“是的,”白攸之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这个世道杀人如麻的人多如牛毛,别人也可以来杀我,只要他有这个本事。”
“但是我做不到。”
“是是是,”白攸之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是个好人,你只杀你的仇人,除此之外才不杀其他人的,我也不要求你去杀人,我只要你装作我的搭档就行。”
“你——”陈谷有些恼怒,“那就这样,”她把卷轴甩回给白攸之,“我跟你去见那个考核人,其他的事你自己去处理吧。”
“好,”白攸之轻松接过差点砸到自己脸上的卷轴,“明天出发去郑国。”
……
郑国,白云山山脚下。
陈谷总觉得这个叫春苇的考核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他。
“你是红绫?”春苇打量着陈谷,然后笑着看向白攸之,“原来是你刺杀宋王的时候身边那个女刺客,我一直以为你是恰巧碰上了同时要刺杀宋王的刺客,原来是你早就埋好的钉子,那时候为什么不提前和我们说?”
他一说话才让陈谷想起来——战马发狂向王台上冲来的时候,第一匹冲进王台的疯马马背上的倒霉新郎,不就是这个人么?原来他也是刺客组织的人?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白攸之反问道,“你把我搭档抢了怎么办?行了,见到人你就可以走了,等着消息就可以了。”白攸之挥着手,催促着他赶紧走。
“好,”春苇笑着走至陈谷面前,从袖口中递出一块菱形的令牌给她,“我和白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相信他的能力,这令牌就提前给你了,记得好好保管。”
陈谷接过令牌,只觉得有些冰冷,却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金属制成。
“这令牌上什么也没有写?”陈谷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令牌。
“无事牌不也是这样的嘛,”白攸之笑嘻嘻地说道,拍了拍春苇的肩膀,“够义气,”然后回头向陈谷解释道,“组织本来也没有名字,不需要刻什么字上去,这是那位大人定的样式,收好就行了。”
“其实还有种说法,”春苇接着说道,“那些贵人带的无事牌寓意着平安无事,而大人选的这块令牌意味着——”春苇顿了顿,“无人生还。”
“怎么样,是不是很符合组织的风格?”
无人生还,那算不算自己呢?陈谷在心里想道,却没有说出口,默默地收起令牌。
“我走了,祝你任务顺利。”春苇交给其一个信封,拍了拍白攸之的肩膀,转身向山林里走去。
“你也上山吧。”白攸之回头向陈谷说道。
“你准备怎么做?”
“我说了,不用你操心,”白攸之淡淡回应道,“如果你想帮我,那就和我一起去矿场,如果不帮,那就什么都不要问。”
陈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弄不清楚他到底想不想要自己去帮忙,只是有些无奈暗叹了口气,转身向山上走去。
……
陈谷来到白攸之所说的破庙前,却没有走进去,转身看向不远处通白的石灰山谷,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只能看见山谷里零星闪烁的几处灯光,他也许就在里面?陈谷眯起眼睛,试图更进一步看清灯光里的状况。
太远了,陈谷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可笑的想法,她打算回身走进庙里,突然感觉身后变得明亮起来。
“什么人?”她警觉地提起匕首转身看去。
“啊!”陈谷身后的女孩被她突然地转身吓了一跳,手上的火把掉落在地上,火光瞬间黯淡下来。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女孩诚恳地道歉道,弯腰捡起火把,“因为山上不经常来人,所以我就想靠近一点看看是不是父亲派来找我的人,”她歪着头打量着陈谷,“不过你好像不是矿场里的人?”
“我——”陈谷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破庙,糊弄着说道:“我是来白云娘娘这上香的。”
“是吗,”那女孩显得很兴奋,“我也是来找白云娘娘的,白云娘娘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的命呢!”
“你一个人来的吗?”陈谷试探着问道。
“嗯,”女孩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我和父亲吵架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到这山上来了?”陈谷看着一脸委屈样的女孩,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和师傅吵架后气鼓鼓地往山里跑,不自觉翘起了嘴角,然后对她劝道:“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一个人在山上太危险了。”
“不危险,”女孩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白云娘娘会保护我的,我小时候在白云山上迷路,就是白云娘娘救的我。”
“你见过白云娘娘?”
“当然啦,”女孩回答道,“不过其实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我还小,不过我记得当时就是白云娘娘在庙里抱的我,不然在父亲来之前我就被冻死了。”女孩说得很认真,让人很难觉得在是说谎。
“但是现在白云娘娘不在,”陈谷蹲下来看着女孩,“你要是不回去的话你父亲会担心你的。”
“哎呀没事的啦,”女孩显得胸有成竹,“这一片我可熟啦,而且我每次和父亲吵架都跑到白云娘娘这里,他也知道的啦,过不久就会来接我了。”
“你父亲现在矿场吗?”陈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从矿场过来要好久吧?”
“不会呀,”女孩诚实地答道,“矿场后山有条小路可以直接过来的呀,我父亲很快就会来找我的,而且每次看到白云娘娘,他就什么都会听我的,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女孩笑着向庙里跑去,回头对陈谷问道:“姐姐你也要进来吗?”
“你先进去吧,”陈谷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火光,“我一会进去。”
白云矿场内,成群的矿工刚结束一天的作业,正陆续往住棚里走去。他们往山下走着,还能听到不远处屋内传来的喧哗声,透过明亮的火光还能看到一群觥筹交错的“大人”正畅谈江山,也许是矿主又在招待贵客,或者只是“大人”们正常的狂欢,他们不敢停留多看,怕被门口的守卫呵斥,只想着快速走回住棚里去,享受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
火光内,白攸之正与矿主举杯狂欢。
“郑大人真是好酒量,来来来,我再敬郑大人一杯。”白攸之脸上已显得有些醉态,嘴上却仍然叫喝着,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
“诶~”,郑昌龄摆摆手,“白兄说笑了,郑某只是一介商户,那官都是绢来的,做不得数,白兄别再打趣我了。”
“那怎么会,”白攸之继续奉承道,“郑大人你还是谦虚了呀~本来黄大人推荐我过来跟郑大人做买卖,说实话我还有些没底,谁知道郑大人你还是郑国真真正正的子爵,这让白某真是有些惶恐啊,和郑大人做买卖,白某是完全安心啦~”
郑昌龄哈哈大笑,“我们做买卖的,哪有不冒风险的,就白兄这桩生意,哪怕你是个刺客,我也要见上你一面听听啊。”
“郑大人这话说得真对,”白攸之拍着大腿笑道,“做生意的嘛,死也死在钱眼里,”他向外瞥了一眼,突然收敛了笑容,“本来白某还想和郑大人再谈一桩大生意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哦?”郑昌龄来了兴趣,“白兄除了私盐,还有别的大买卖?”
白攸之笑了笑,说道:“白某看郑大人这矿场有如天大,应该很是缺少人手,正好宋国内乱,白某本来还打算给郑大人送些劳役过来,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
“看来白兄的消息也很灵通啊,”郑昌龄举起酒杯,笑吟吟地看向白攸之,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警惕之色,“宋国内乱也就不久前的事,白兄手眼通天能知晓也是常事,但是郑某这里买了宋国的劳役这事,白兄是怎么知道的?”
“那当然是——”白攸之刚要解释,突然听到门口一阵骚乱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往里面闯来。
众人都是脸色一变,向门口看去。
白攸之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不会这么倒霉吧,他心里想着,将手轻轻放在碗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被门口两个守卫摁倒在地,不停挣扎着向里面爬去。
“文久,”郑昌领拉下脸来,“你平常就是这样管事的吗?”
郑昌龄边上的副手显得有些惶恐,他急忙对守卫呵斥道:“赶紧给他拖出去!别折了大人的兴致。”
“是。”守卫二人摁住壮汉肩膀,想要将他拖走。然而那壮汉力气了得,两个人根本控制不住,他奋力地向里爬去,恶狠狠地盯着悠然坐在位置上的白攸之,大声喊道:
“刺客!你这个刺杀王上的刺客!我记得你!我在那天的大典上见过你!你就是害我沦落到此的刺客!”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郑昌龄身边的护卫更是瞬间提高了警惕,一齐向白攸之看去。
白攸之装出镇定的样子,也不言语解释,等着郑昌龄说话。
“手下人没有管好,让白兄看笑话了,”郑昌龄却没有多大反应,依旧向白攸之赔笑着,随即转头看向副手,瞪眼呵斥道:“还不赶紧把人拉出去!”
尹文久听得立马起身,向前快步走至那壮汉身前,一把提起将其摔至门口。
“你是从宋国过来的劳役?”尹文久将壮汉拖至远处,确认里面听不到后蹲下向他问道,“你确定里面那人就是刺杀宋王的刺客?”
“当然,”杨勇忍着痛说道,“我那天在庆典上见过他,我亲眼看着他带着一个受伤的女刺客从高台上下来,混在人群里杀害我的同僚,绝对不会错。”
尹文久站起身,沉思着看向里面。
“尹大人,我们要不要和大人……”一旁的侍卫刚要询问是否进去将那个刺客拿下,被尹文久抬手示意停止。
“宋国内乱之事,黄大人也许也有插手,”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脸愤恨的杨勇,“况且这也只是一个劳役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全信,把他带下去吧。”
尹文久看着被拖走的杨勇,又回头问旁边的守卫:“都城那边的信息回来了没有?”
“这——”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好像还没有。”
“尹大人——尹大人——”,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守卫,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都城那边的急信。”
“这个白行的底细查到了?”尹文久有些诧异地接过急信,他其实也没有想过都城那边能这么快回信,难不成是真是黄大人的亲信,所以黄大人亲笔加急送回来了?他有些疑惑地打开书信。
“大人,”边上的守卫试探地问道,“这个白行他——可靠吗。”
尹文久神情严肃地收起急信,“说的不是这个事,”他转身快步向屋内走去,“黄大人前日被刺客暗杀了。”
“那这个白行手上的令牌——”
“可能是真的,”尹文久快步走着,冷静地分析道,“但也极有可能是暗杀之后从身上拿的令牌,时间上也来得及。”
他走至门前,回头对守卫说道,“你们在门口等着,做好警戒。”说罢他深吸了口气,脸色平静地走向门内走去。不能露馅,尹文久心里想道,反正他身上也没有武器,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稳住他,再旁敲侧击黄大人的事情,看看他到底是真是假,尹文久这样想着,堆出笑容推开了门,看着已经开始重新把酒言欢的众人。
“已经——”尹文久话刚出口,刚刚还笑容满面的白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出手,猛地拍碎了手中的瓷碗,尹文久只听见“碰——”一声,反应过来之时再看,白行已经抓着瓷碗碎片刺在郑昌龄的脖颈上。
“还是败露了啊,”白攸之看向一脸震惊的尹文久,有些气馁地说道,“你从那个士兵嘴里问出什么来了?我费了好多口舌刚让他们相信黄旬也是宋国内乱的参与者,你为什么一进门就对我这么警惕?”
“黄大人前日就死了,”尹文久沉声说道,“这也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白攸之莞尔一笑,看向被自己劫持的郑昌龄,“郑大人,还是你的消息灵通啊。”
“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消息和黄金是一样重要的,”郑昌龄依然显得淡定,“即使是刺客,我也还可以和你继续做生意。”
“我要你的命,你怎么和我做生意?”白攸之打趣道,他劫持着郑昌龄慢慢离开酒桌,看向面前已经持起武器的其他人,警告道:“都别过来。”
“当然可以,”郑昌龄接着说道,“他们多少钱买我的命?我可以出得更高。”
“多高也没用。”白攸之说道,接着他看向面前提着刀的一个守卫,“把你的刀给我。”
那守卫有些犹豫,向尹文久看去。
“怎么?”白攸之将碎片扎进郑昌龄皮肤,深红的鲜血顺着瓷片缓缓流出,“你是觉得我杀不死他?”
“给他。”尹文久说道。
那守卫看着白攸之,将刀轻轻地抛向他的脚前。白攸之左脚轻踩刀柄将刀翻至半空,左手顺势抓住刀把,却还是用瓷片顶着郑昌龄的脖子。
“你是卫国的刺客,还是前国的刺客?”郑昌龄突然问道。
白攸之一愣,继而笑着说道:“郑大人你还真的是无所不知啊,你觉得我是哪国的刺客?”
“都一样,”郑昌龄淡淡地说道,“既然不是为了钱,那就是接受的任务,你们也不会改变目标。”
“听上去郑大人很了解我们?”
“不了解,”郑昌龄轻轻摇头,继续说道:“但是你现在杀了我,自己也走不出去。郑某是个生意人,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等着你再来杀我。”
“郑大人真会说笑,”白攸之继续拖着他向门口走去,左手提起刀指向众人警告道:“都不许跟过来,”然后又用刀指向其中一个黑衣护卫,“除了你,你太危险了,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那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紧随着白攸之的脚步走着,一步不近一步不远。“白行,你走不掉的。”尹文久跟在黑衣护卫的身后,“现在放掉大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谁说我走不掉的,”白攸之回应道,带着郑昌龄向劳役的住棚靠近,侧头对他说道:“郑大人,我听说你这矿场的工楼有十八层高,被他们称作是十八层地狱,你说我要是在这些劳役面前把你杀了,他们会不会保我一命?”
郑昌龄淡淡一笑,不慌张也不做解释,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白攸之余光瞥向那边,不少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状况,但是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即使是刚刚那个认出自己大喊是自己让其深受此害的宋国士兵,此时也只是惊讶地看着自己这边的情况,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样的状况,就算是当他们的面杀掉郑昌龄,估计也引发不了什么混乱,白攸之心里暗叹一口气,自己也没有那个颠倒黑白的口才,煽动不了这里的惶惶人心,只能是挟持着郑昌龄慢慢走下山去。
“给我一匹马。”白攸之已经走到山下,环顾了一圈四周,指向附近一匹白马,“把那匹马给我。”
尹文久向手下眼神示意,手下牵着马向白攸之走去。
“马给你,你把大人放了,我饶你一命。”
“哈哈,”白攸之大笑,“郑大人,你的手下真会说笑,他觉得我会放了你,还觉得你会放了我,这样的人你是怎么选
中他做你的副手的?”
“文久没说错,你只有两个选择,”郑昌龄语气说得好像他才是持刀的刺客一样,“要么杀了我一起死,要么现在放了我,我不仅饶你一命,还可以答应你一个别的要求,我郑某人是生意人,绝不会食言。”
“真的?”
“自然。”郑昌龄内心安定下来,他听出来白行的语气有些犹豫,想来应该会答应下来,于是继续说道:“人生在世必然有自己所求之物,你既然不图财,定也有别的追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手下已将白马带至白攸之身前,拍了拍马让其向前走去。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白攸之牵过马的缰绳,轻叹一口气,“可惜我马术不好,不然带着您一起出去看看矿场外的景色多好,”他放开威胁在郑昌龄脖子上的右手,翻身骑上马背,笑着对郑昌龄说道,“郑大人,你不会不守信用吧。”
郑昌龄捂住自己脖颈上被破片划破的伤口,回头淡淡地说道:“不会。”
“那我可走了。”白攸之轻拽着缰绳调转马头,轻笑着说道,“下次再见可要小心了。”
“我以后自然也会全力提防着阁下。”郑昌龄笑着回应道,也转身踱步走去。
尹文久见他已经放开郑昌龄,刚要挥手示意手下动手,却被身边的黑衣护卫拦下。
“再等等,”那人轻声说道,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白攸之,计算着他和郑昌龄之间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二十步……
“动手!”那黑衣护卫暴喝一声,同时右手飞快射出一把飞刀,径飞白攸之而去。尹文久听得指令,飞快向郑昌龄靠去。
郑昌龄原先仍绷紧神经慢步向前走着,见自己手下终于开始动手,积累许久的怒气这时也爆发开来,他回头挥手指向白行,大声喝道:“给我将他——”他话还未说完,眼前突然闪过一片映着火光的瓷片,他还没反应过来,瓷片已经从他颈上飞过,溅起无数血花。
将他……将他杀了……郑昌龄原本想这样说道,那一瞬间的怒气让他打消留白行一命的打算,可这时却已说不出话来,他眼中的最后一幕,停留在白行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的样子上。
“追!”尹文久怒吼道,同时转过身抓住那黑衣护卫的衣领质问道:“朱五!你在干什么!”
“他比我想象的要强,”朱五即使被抓着衣领也显得很冷静,“我见过的任何高手都不可能在马背上隔这么远用瓷片杀人,而且他还同时躲过了我的偷袭,这人飞刀的造诣,是我平生见过最强。”
“别给我说什么最强,”尹文久一把推开朱五,怒喝道,“给我追!”
……
“姐姐,你是想去矿山吗?我可以带你去呀!”
女孩的声音打断了陈谷的思考,“诶?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进来之后一直在往矿山那边看呀,”女孩手指着庙外的矿山,“姐姐要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哦。”
陈谷沉默下来,她其实在听到女孩说有条近路后其实就有这个打算,细想之后又觉得有些迷茫,去了之后是要做什么呢?难不成能刚好遇到他身陷重围,需要自己去救他?她摇了摇头,既然已经约定好了在这里等待,那便在这等着好了,她回头看向那女孩笑着说道:“不用了,我不去矿山。”
“哼哼,姐姐你骗不了我,”女孩有些得意地说道,“矿里的人都叫我小大人哦,我能看得出来姐姐你想去矿山哦~如果你想过去的话,我也可以不和爹爹吵架了,然后带你过去哦~”
说来她也在这里有段时间了,他父亲也没有来找她,陈谷心想道,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也许她是想回家了,那或许应该送她回家?但如果她父亲这时候又过来找她怎么办?等等——陈谷突然想到,如果她的父亲要来这里找她,那在这里碰头不是很危险?她警觉地站起身,看向她上山的方向。
一道人影从树林中钻出,飞快地向庙里跑来,陈谷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庞,本能般将手中匕首向其甩去。
白攸之轻松别头躲过飞刀,捂着受伤的右手靠在庙口的门槛上,“你的飞刀水平还是这么差,回去之后我来教你,”这时他才瞥到庙里还有一个有些害怕的小姑娘躲着她身后,皱起眉头问道:“怎么还有个小孩?”
“离家出走的小孩”,陈谷瞥了一眼他的伤口,“你受伤了?”
“小伤,”白攸之淡淡地说道,“不过应该把他们都甩开了,这里很隐蔽,等到他们搜完我们再下山。”
“红姐姐,”女孩轻轻拉了下陈谷的袖子,“这个人是你的伙伴么?”
“是呀,”白攸之堆出笑容看向女孩,“小姑娘,你是哪里的人呀,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么?”
“我是矿场里的,”女孩老实地回答道,“我是跟我爹爹唔唔唔……”女孩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陈谷捂住了嘴巴,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陈谷,陈谷正警惕地盯着庙外,那个刚刚过来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门后,全神贯注地听着庙外的动静,像是在防备着什么一样。
树林中又慢慢走出个人。
随着其越走越近,女孩看着这熟悉的身影渐渐显出面容,随即激动起来,爹爹!是爹爹!她想喊出声来,却被陈谷捂紧发不出声音。
“静儿?”尹文久环顾四周寻找着,慢慢向庙走进,“你在庙里吗?跟爹爹回家好不好?”
白攸之听得有些疑惑,转头看向陈谷捂住的女孩,见其神情激动,才明白过来,他原以为尹文久是识破了自己血迹伪装的错路跟上来的,看来尹文久只是偷摸过来寻回自己的女儿的,他轻笑一声,感叹今日的运势真的是糟糕透顶,见尹文久已经慢慢逼近庙里,便直接走了出去。
“尹大人是在找自己的女儿?”
尹文久一惊,立刻架起姿势防御,警惕地问道:“白行?你怎么在这里?”
“来拜白云娘娘啊,现在知道白云娘娘的人都少了,”白攸之轻松地开着玩笑,“你最好不要吹响那个鹰笛,”他看着
尹文久右手伸进怀里,淡淡地警告道,“如果你还想你女儿活着的话。”
“我女儿在哪?”尹文久沉声问道。
白攸之回头示意,陈谷慢慢抱着在怀里拼命挣扎的尹静从庙内走出来。尹静不断挣扎着,她这才明白,这看起来好心的大姐姐,和这个拿着刀的大哥哥都是坏人,都是来抓她的,她大声向尹文久哭喊着:“爹爹!爹爹救我!”
“我把鹰笛给你,”尹文久从怀中掏出鹰笛,“从庙西侧往后还有一条小路,既可以通往矿山也可以通往盛阳,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你把我女儿放了。”
“看来尹大人真的很爱你的女儿,”白攸之被尹文久的直白弄得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和我们讨价还价拖延时间,或者是假装不在乎这个女儿呢,这个女儿也不是你亲生的吧?酒宴上你可是说得你从未婚娶呢?”
“她是我一手养大的,与我亲生女儿无异,”尹文久沉着脸,“趁我没有改变主意,放了我女儿,我放你们走。”
“好,”白攸之答道,“你先告诉我路,我放你女儿走过去,你把鹰笛扔过来。”
尹文久快速地说完路径,有些急切地催道,“路已经跟你说完了,快把我女儿放了。”
“好。”白攸之回头向陈谷看去,陈谷轻轻放下尹静,她将尹静放在地上的一瞬间,突然眼角瞥见一抹白光,转瞬之间已经接近到二人之前。
“铮——”一声轻响,陈谷只见白攸之手中的刀已经被震落到地上,不远处还半埋着一把锋利的飞刀。
“好快的飞刀,”白攸之龇着牙说道,右手的伤口被飞刀震得剧痛,他转头向一旁草丛内缓缓走出的朱五,“我早说过了,你太危险了,所以你一直在我视线之内。”
“朱五!”尹文久怒道,“你要干什么?”
“尹大人,我一直以为您是对郑大人最忠心的一个,”朱五慢悠悠地说道,“现在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您就要放杀害郑大人的凶手离开?”他缓缓伸出手,“把鹰笛给我。”
“朱五,郑昌龄已经死了,我可以给你三年的俸禄,你可以离开矿场,不然的话——”尹文久提刀指向朱五,“我就杀了你。”
“尹大人可真是大方啊,”朱五丝毫不惧,笑着应道,“难不成其实是你雇凶杀的郑大人?”
“尹大人这善良的性格可做不出这种事,”白攸之在一旁打趣道,“尹大人,如果你打算接手这整个矿场,我劝你就在
这里把他杀了,你出他三年的俸禄,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尹文久提刀紧盯着朱五,思忖着攻击的角度,或许——他脑中浮出一个想法,又很快将它打消,他余光瞥向被陈谷重新抱起的尹静,怜悯之情尽浮现在脸上。
“尹文久,你是个好人啊,”朱五显然也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开口嘲讽道,“一个不是亲生的丫头看得这么重,显得你重情重义,郑大人这么多年对你的恩情倒是白栽了,我一个不识斗大字的粗人都知道知恩图报,你就算真的杀了我放走他们,你的良心过意得去么?你就不怕郑昌龄日夜缠着你不放么?”
尹文久沉默,放下刀转身看向尹静。
“爹爹!”尹静仍然哭喊着,“爹爹救我。”
“我知道!别吵了!”尹文久突然爆出粗口,就像每次被尹静无理取闹吵得不耐烦时一样,“让我静一静。”他无力地说道,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居然为这种事情在这纠结,真是愚蠢呢。”朱五微微一笑,在尹文久低头那一瞬间出手向他刺去,一瞬之间,尹文久的胸口血花飞溅,手中的鹰笛脱手落在地上。
“我就没有一丝考虑过你刚刚提出的条件。”朱五轻蔑地说道,随即低头走过去捡鹰笛,同时侧过头看向白行那边,防止他趁不备之时偷袭过来。
但这时,一片破碎的瓷片已经无声飞至他的面前。
“你、你、”朱五应声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拿着刀缓缓走近的白攸之,却因为插在喉咙上的瓷片发不出声来。
“我还藏了一块碎片在身上,很惊讶么?”白攸之淡淡地说道,他没有多说什么,随手一刀向朱五挥去,捡起地上的鹰笛看向奄奄一息的尹文久,问道:“你确定你说的路可以出去么?”
“确定,”尹文久强忍着伤痛,“那一侧的路都是矿场逃跑的劳工无意间发现的,矿场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抬头看向尹静,“出去的路我早已告诉你们,求求你们,”他喘着气,“放了我的女儿。”
“当然,”白攸之回答道,“我会带着她一起走,如果出去了,我就放她回来。”
“好,”尹文久看向女儿,“静儿,你要好好记住路,不要走错了。”
尹静早在他怒吼闭嘴时就已经停止了哭喊,只是有些呆滞地向前方看着,这时听见他的话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点了点
头。
“乖女儿,”尹文久微笑着看着白陈两人转身离去,“这一次可能不能再迷路了。”
……
“真的出来了,”陈谷拨开茂密到遮挡住全部天空的树枝,终于看到了一片明朗的月光,她放下尹静,低头对她说道:
“还记得怎么回去吗?快回去吧。”
尹静手中紧攥着鹰笛,直勾勾地看着陈谷,也不说话,就在陈谷刚要开口再说话时,她倏地转身向树林中跑去,消失在视野
之中。
“你放得这么快,是怕我杀人灭口么?”白攸之轻笑着问道。
“你会么?”陈谷反问道。
“如果我要杀人灭口,你也拦不住我,”白攸之淡淡地说道,“所以你这么着急将她放了,除了表现出对我的不信任,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因为心思被白攸之戳破,所以陈谷的内心其实有些慌张,她只能胡乱地继续编造道:“你都留了她父亲一命,又怎么会杀她呢?我知道,你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是呀,”白攸之似乎非常满意这个回答,“搭档之间就该互相了解互相帮助嘛,”他边走边说道,“到下一个驿站之后,你要继续教我马术,作为报酬,我也会教你飞刀,怎么样?”
“好。”
……
女孩在树林里疯狂地奔跑着,树林里的枝丫灌木将她的手臂划得全是鲜红的血痕,染得衣服上都是,她忍住眼泪,不停地向前奔跑着,脑海里都是父亲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样子。
爹爹,爹爹,她在心里呐喊着,只觉得周边的环境越来越黑暗,脚下的路变得越来越模糊,刹那间,她突然发觉身体已经浮在半空中,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娘,她的脑海中没来由地冒出一个称呼,她也不知为何,她伏在地上,莫名地产生一种恐惧感,像是曾经也感受过如此的黑暗一样,娘?白云娘娘?她好像想起了娘的样子,又好像只是记起白云娘娘的样子,在她脑海中,两者的形象慢慢地重合起来,将她抱在怀里,给予她寒夜中仅存的一点温暖。她慢慢站起身,茫然地向前走着,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同样在树林中逃跑的画面,身后似乎还有零星的火光在闪烁,她回头看去,却只有浓密的灌木在风中作响。风轻轻拂过她的身前,吹得胸口挂的鹰笛开始轻响,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拿起鹰笛,在树林中吹响开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白攸之停下脚步向陈谷问道。
“没有啊,”陈谷疑惑地回头看去,只看到不远处的山林中不知为何惊起一群飞鸟,“难不成是矿场的人要追过来了?”
“没有那么快,”白攸之摆摆手,“你想想我们知道路都走了多久才出来,可能是我听错了,走吧,回去找春苇复命,以后你就正式是组织的人了。”
“我——”陈谷其实有些犹豫,这次自己是什么都没做,那下一次呢?自己真的要永远做一个刺客?但是撇开报恩不说,如果自己不做这个杀手,又该何去何从呢?师傅都已经走了,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依恋的?陈谷转头看向白攸之,他的脸上就看不到任何的迷茫,只是一脸轻松地向前走着。
“你看着我做什么?”白攸之虽然没有回过头来,却还是发现了她的观察。
“没什么,”陈谷摇摇头,“只是有些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白攸之笑笑,“我还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陈谷自嘲地笑了笑。
“不可以么?”白攸之也不多解释,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你的马术多好呀,回头一定要好好教我,没准以后能救我一命呢。”
“好。”陈谷答道,她本来还想尝试着问他晋升之后有什么打算,或者直白地和他摊牌,帮助他晋升之后自己就离开他,最后也没有说出口。这个刺客组织非常强大,也许她再也离不开了也说不定,她这样想着,突然对教白攸之马术有些抵触,那样自己要逃跑的话不是更加困难了么?可是,自己到时候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事?陈谷总觉得一牵扯到他,自己的决定就非常的混乱,弄得她觉得有些烦躁,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它,她看向前方,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落在白攸之后方不少了,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练飞刀的要义无非是两个,快和准,”白攸之站在陈谷身后,“我们先练准度。”
“好,”陈谷拿着飞刀,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枯树林,“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白攸之翘起嘴角,“看到最前面那棵树了么?”
陈谷点了点头,突然一阵疾风从自己耳旁吹过,在自己还没察觉的一瞬间,一把飞刀已经稳稳扎进了那棵大树中,精准地震落了巴掌大小的一块树皮。
“你今天的练习,就是站在这个距离刺中那块区域里一百次,练完了才能吃晚饭,”她身后传来了白攸之略带戏谑的声音,“怎么样,不难吧?”
“好。”陈谷没有感情的回应道,甩手将飞刀扔出。
“嗡——”一声,飞刀精准地刺在区域里。
“诶?”白攸之有些惊讶,陈谷的水平比他预料得要好,“看来我得回去做饭了。”白攸之耸耸肩,回头向屋内走去。
夜晚的树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静,树林里最大的枯树上静静站着一只夜鸮,歪着头看着远处那个不停往返的奇怪女人。
“几次了?”白攸之打着哈欠从身后走来,看上去像是刚刚睡了一觉。
“……二十五。”
“……”白攸之无奈地拍了拍头,看来第一次就命中目标真的只是意外,“算了,今天就到这吧,吃点东西吧。”
“好,”陈谷回应道,她看着树上那斑驳的刀痕,虽然有些不甘,但她清楚自己确实完不成这个目标,无奈地回头走去。
……
“第二步,练速度。”白攸之咳了咳,“虽然准度的训练还没有完全完成,但是我想了想,也许齐头并进才是最好的训练方式。”
“因为不一起练的话,就永远练不到第二步了是么?”陈谷自嘲道。
“如果你想练到我这种准度再去练速度的话那确实是的,”白攸之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我们马上要到姑蔑了,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可不只是飞刀这一样。”
陈谷微微皱眉,“我知道前国都城人才济济,但也没有到人人都是你这种水平的地步吧?难道我现在的武功在姑蔑寸步难行么?”
“当然不是,”白攸之摆摆手,“即使在姑蔑,你的武功也算是个高手,你有一个好师傅,”他顿了顿,“但是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你教了我马术,我自然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不用,”陈谷回应道,“我欠你的更多。”
“你欠我的,在你加入组织的那一刻就已经还清了。”
“还不够,”陈谷摇摇头,“这还远远不够。”
“够不够不是你决定的,”白攸之面色柔和下来,“我说够了,那就是够了。”
陈谷刚要继续反驳,又听见他问道:
“还是说,当你觉得还够了,你就要走了?”
陈谷被他说中心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背对着白攸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语气中听不出威胁的意思,只能当作他只是如常一般的打趣,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嗯?”白攸之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是怕逃不过我的追杀所以到现在还不走呢。”
“这一路过来我打听过了,”陈谷不理会他的调侃,“郑昌龄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他死了,郑国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称快,你做得是对的。”
白攸之微笑着看向她,“那你知道我们下个目标是谁吗?”
“谁?”
“到了姑蔑我再告诉你,”白攸之突然一转话题,“我们继续训练,”他翻身去往包裹内翻东西,“刺客出手,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出手速度的快慢一时半会也提高不了多少,”他从包裹内翻出一卷画,将它挂在墙上,笑嘻嘻地说道,
“但是我还有别的练习方法。”
陈谷看向那幅春宫图,顿时羞恼得满脸通红,她别过脸去,“你拿这种东西出来干什么!”
“这就是你的训练,”白攸之收起笑容,“你今天的训练内容就是,盯着这面墙看,但是目光不要放在这幅画上。”
“这算什么训练?”陈谷有些不解。
“你能做到么?”
“这有什么难的,”陈谷收敛神情,转过头看向墙面。她试图看向空白的墙面,却总是会不经意间向那幅画瞥去,那画中的人物就像有生命一样,在她眼前摇晃着,不断钩摄着她的注意力。
“这到底有什么好练的?”陈谷又气得扭过头去。
“我不是跟你说了,刺客出手,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成功,你的目光永远盯着目标看,人家自然会有防备,那你怎么能成功呢?”
“可之前练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要想命中目标,就要心无旁骛专注一点才能成功的么?”陈谷有些不解,“为什么现在却反过来了?”
“没错呀,”白攸之神色淡然地看着面前的画,“如果你要想确保刺杀成功,你就必须装出对目标毫不在意的样子,同时又必须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目标身上。简单地来说,”他起身拍了拍手,走到陈谷面前,轻声说道:
“你必须把目标牢牢地记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了么?”
“我知道了,”陈谷有些无奈地答道,虽然她还是对这种训练的方法有些抵触,但她似乎冥冥对白攸之的理念有些理解了,也许这样确实是一种方法——等等,她突然好想醒悟过来白攸之为什么要去买这春宫图一样,她回头叫住正准备出门的白攸之:
“喂——”
“怎么了?”白攸之疑惑地回头问道。
“你之前练这个的时候,也是摆的这种东西么?还是在你看来,”陈谷咬着牙质问道,“这种画就是最能吸引我注意的东西么?”
“诶?”白攸之被问得语塞,只是尴尬地摆摆手,“没有啊……你先好好练着,我出去喂个马先。”
见他随便找个理由就离开了,陈谷也不去深究,轻叹口气,回头正视墙壁开始练习起来。
……
前国都城,姑蔑。
二人站在城门前,陈谷仰头看着恢宏的城楼。
“走吧,前面就是姑蔑了。”
“我当然知道,”陈谷答道,继续仰头看着城楼。
“怎么,没见过如此庞大的都城?”白攸之打趣道。
“不是,”陈谷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此高大的城门,建造的时候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吧。”
“也许吧,”白攸之显然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那都是工匠的事,我也不清楚。”
“走吧。”陈谷不再停留,迈步走到前头。
“诶,你等我啊,”白攸之跟上陈谷,“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还不是怪你,”陈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刚刚看到这城墙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我的飞刀刺不进这城墙。”
白攸之一愣,继而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那是当然,”白攸之看了眼紧致堆砌的城墙,“飞刀怎么可能刺得破城墙呢,我也做不到,更别说你了。”
“我不是说这个,”陈谷有些恼怒,“你不用再教我飞刀了,我不想学了,我现在做梦都在扔药罐砸老鼠。”
“好好好,”白攸之笑着应道,“那别的想不想学?”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么多东西?”
“你想学吗?”白攸之自信地问道,仿佛早就知道陈谷的答案。
陈谷犹豫了一番,有些无奈地答道:
“想。”
“那不就好了,”白攸之贱笑道,“如今的世道这么乱,多学些武功总是好的嘛。”
“我们的下个目标到底是谁?你不是说到了姑蔑就告诉我么?”
“到家我再告诉你。”白攸之看向城门口,轻声说道:“露出你的令牌,一瞬间就好。”
“干什么?”陈谷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其话甩开裙摆,亮出系在腰间的令牌,随即又立刻盖上,有些紧张地看向四周,向他问道:“你不是说不要随意暴露令牌么?”
“令牌总要有要亮出来的时候的,”白攸之慢悠悠地答道,城门口的守卫此时也恰好走到二人身前,“不然要令牌有什么用呢?”
“你们——”那守卫刚要开头询问,只听身后突然传来头领的声音:
“让她们进去。”
“是。”守卫点头应道,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也没有多问什么,继续审查后面入城的人。
“那人离得那么远,真的看见了我的令牌?”陈谷进城之后依然有些惊讶,她回头看向不远处坐在座椅上的守卫头领,
“我感觉他都没有在看我们。”
“城门是都城重中之重,安排高手坐镇是自然的,”白攸之解释道,“不然把别国的刺客放进来了怎么办?”
“那他认得这令牌?”
“当然。”
“我明白了,”陈谷说道,这让她对组织的定位似乎又多了几分理解,这时她又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向他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的令牌呢?为什么我一直没见过。”
“我的啊,”白攸之慵懒地答道,“一直在家里放着呢。”
“为什么要放在家里?”
“我拿着干什么,”白攸之耸耸肩,“反正要交上去的。”
“要交上去么?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陈谷问道。
“不用担心,只有晋升的人才要上交令牌。”
陈谷听背后说话的人有些耳熟,转身向身后看去。
“晋升之后,你才算真正踏入了组织的内部”,春苇向陈谷解答道,“就不需要令牌来证实自己的身份了。”
“真是奇怪的规定,”陈谷摇摇头,“按照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要离开的人才要归还令牌么?”
“所以,”春苇轻笑道,“只要没有人能离开不就不奇怪了?”
“好了,赶紧把下一个目标的资料给我,”白攸之打断两人的对话,“难道你想跟我一起进白府?”
“不想,”春苇答道很果断,他将一封书信递给白攸之,“努力吧,不要前功尽弃倒在最后一步上。”
“最后一步?”
“我没和你说吗?”白攸之笑笑,“这个目标完成的话,我就可以晋升了。”
“这么快?”陈谷有些惊讶,“可我们只完成一个任务……”
“是两个,”白攸之比出两个指头,“宋国那次任务,我已经高价从寒号那里买过来了,加上我本来积累的功勋就不少,所以只要完成这次任务,我就可以晋升了,和我义父一样,”白攸之停下脚步,看向左边一座高大的府邸,“然后再造一座白府。”
“这是你家的府邸?”
“是不是觉得不像刺客应该待的地方?”白攸之微笑着看向有些诧异的陈谷,“走吧,带你看看府邸的主人,晋升的刺客应该是什么样子。”
陈谷走在院子里,远远地就看到了堂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子,虽然还没看清他的样子,但那股肃杀的气势却已经从堂前蔓延至她的身前,让人不寒而栗。
“义父。”白攸之隔着半个院子向堂内行礼,“我带着红绫回来了。”
“好,”堂内那人淡淡回应道,“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搞砸了。”
“是。”白攸之又行一礼。
陈谷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也行礼时,忽然瞥见其身后又飘出一个身影,推着他向堂后走去,陈谷这时才看清,原来他并不是坐在大堂的座椅上,而是坐在一辆轮椅上。
她习惯性回头想向白攸之问询,忽地反应过来也许不是很妥当,就闭口不言,跟着白攸之往前走去。
“这就算见过了?”走到屋内休息,陈谷终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是啊,”白攸之不以为意,拿起桌上的斑梨,“你还想怎么见?他不仅是刺客,也是别人的目标,当然要和你保持距离。”
“他怀疑我是刺客?”
“任何他不了解的人都可能是刺客,即便是你也是如此。”白攸之啃着斑梨,“放心,后面就好了。”
“即便是我?”陈谷有些不理解他的话。
“呃——”白攸之支支吾吾地措辞好久,然后看向陈谷说道:“意思就是,即便是他义子的妻子,在他不了解之前也可能是刺客。”
“妻子?”陈谷瞬间明白过来,难怪她总觉得房间的物置有些奇怪,有些羞恼地向他质问道,“你不是说做你的搭档助你晋升吗?什么时候又变成妻子了?”
“孤男寡女的做搭档,不是夫妻谁信啊,”白攸之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而且夫妻同在组织中,可以增加组织对我的信任,能让我晋升得更顺利。”
“那你为什么没有问我的意见?”
“我以为这种事都是默认的,你会懂的呢……再说了,我们不是在宋王的见证下已经成婚了么?”
“那不一样,”陈谷气消下来一些,继续争辩道,“那只是为了刺杀宋王而已,是假成婚,而且也没有收受红绫,算不得数的。”
“现在也是假成婚啊,”白攸之摊摊手,“不过是换成了我的任务嘛。”
“你——”陈谷还想争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似乎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只好接受现实,抱怨道:“那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
“现在说也不迟啊,”白攸之翘起嘴角,“而且进姑蔑之前,是否是名义上的夫妻并不重要,对任务没有影响,现在回到了姑蔑,我们就需要好好地假扮一对夫妻了。”
“怎么假扮?”
“就像现在一样啊,”白攸之笑着拍了拍床,“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房间。”
“好,”陈谷这时却显得非常冷静,似乎预料到了他的要求,“你再去找个铺子,我睡在地上。”
“不行,”白攸之摇摇头,“会被我义父看出破绽来的,放心,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只是同榻而眠而已,我还特地要木匠做了这大床,分侧而睡就是了,”白攸之看向陈谷,“你不会介意吧?”
“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你接受就好。”
“你是我的恩人,”陈谷淡淡地说道,“我一直都记得。”
“我知道,”白攸之神色淡然,“我也一直记得,”他将从春苇那拿来的资料递给陈谷,“这是这次目标的资料,你好好看看吧。”
“你不看么?”
“徐家老二无论是在明道上还是暗道上都有些名气,我清楚他的情况,不用看,”白攸之看着仔细翻看资料的陈谷,
“资料上只会写他文采出众极负盛名,不会写他还是徐家私养死士的组织者,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让我看什么,”陈谷没好气地问道,“直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不行么?”
“对我没意义,不是对你,”白攸之似乎习惯了陈谷这种似有若无的怒气,继续说道,“你需要掌握好他在明道上的资料,然后接触他,掌握他的行踪,我们才有机会杀了他。”
“我?”陈谷有些犹豫,“我其实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
“这件事只能你来做,”白攸之耸耸肩,“我在姑蔑的暗道上也有些名气,容易被认出来,而且我这个样子也不像个读书人,没办法和他们读书人打交道,但是你——”白攸之意味深长地看向陈谷,“你的师傅教你的不只是武功吧?”
“没错,”陈谷答得很平静,并没有因为他对自己的调查而感到震惊或者恼怒,这其实让她自己也有些诧异,可又似乎冥冥中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便没有多去深究,继续回答道,“他一直不愿意我去复仇,教我武功只是为了让我防身。”
“所以他走了后,你就独自一人去阳州城找宋王报仇?”
“对,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然,”白攸之翘起嘴角,“如果没有遇到我,就算你武功和陈乔一样高,你也逃不出来——不过我现在也不需要你有你师傅那么高的武功,我只要你接近他摸清他的行踪就行。”
“怎么接近?”
“资料上应该有写吧?”白攸之探过来一起看资料,“徐老二在北街有一家书局,他有可能会在那出现,你明天去那家店看看能不能看到他。”
“然后呢?”
“想办法接近他啊,”白攸之耸耸肩,“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
“那你呢?”
“我等你的消息,”白攸之答道,“放心,我不会离你太远,如果运气好有合适的机会,我可能会直接出手。”
“对了,”陈谷突然想到,“这资料上没有说,徐厉会武功么?”
“不会啊,”白攸之不假思索地答道,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急忙说道:“你可别想着跟刺杀宋王一样杀完就跑啊,徐家在姑蔑根基深厚,贸然出手很危险。”
“我知道,”陈谷说道,“只是有些奇怪,他不是徐家死士的头领么,居然也不会武。”
“怎么,”白攸之轻笑道,“在你看来,做一群武功高手的头领,就一定也要武艺高强么?”
“倒也不是,”陈谷摇摇头,“人心之事最过复杂,不是光靠武力就能使人言听计从的。”
“你这不是看得挺透彻的嘛,”白攸之说着瞥了眼窗外,“组织里的那位‘大人’也不会武功,也不妨碍他操纵着这一切嘛,就像你我,”白攸之笑着指了指互相,“现在不也在为他效命嘛?”
“是,但是还是学点武会比较好吧?”陈谷回应道,“毕竟那些权财终究是身外之物,再是大权在握,血肉之躯也不敌不住一把飞刀,所以我师傅即使不愿我去复仇,仍是将武功全数教给了我,”随后她声音忽地小声起来,“虽然我学得不是很好。”
“你的武艺已经很高了,”白攸之安慰道,“你师傅的那种境界,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你还是好好想想明日如何接近那徐厉的办法吧。”
“好。”
……
“想得如何了?”
“没想好,”陈谷有些羞恼地看着靠在床尾的白攸之,后悔答应同榻而眠的事,却又开不了口控诉他糟糕透顶的睡相,只能胡乱编造道,“那书屋内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人会在书屋的那里也不知道,我怎么去接近他?”
“说得也是,”白攸之利索地从床上起身,“那走吧,我们去他的书局。”
“诶?你不吃早饭了?”在陈谷印象里,这对白攸之来说可是风雨无阻的大事。
“当然是吃了早饭再出发嘛,”白攸之讪讪地笑了笑,“去洗漱吧。”
“好。”陈谷如常答道,看来他对自己晚上的睡相毫无感觉,陈谷腹诽道,也不去计较更多,慢慢起身下床。
……
果然只是用于装裱自身的工具,陈谷看着面前那狭窄的铺面想道,这个书局的规格完全不像是阔绰名门公子出手该有的样子,至少在这姑蔑城内,不止算不得起眼,甚至说得上有些简陋了,不过门匾上的“书局”两字倒像是出自某位书法大家,不是泛泛之辈可以写出来的,但是门匾上只有“书局”两个字,却没有前面的名字,让她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倒也勾起了她些许的好奇,于是她快步走了进去。
“这位小姐是要买纸还是买书?”柜前的老板满脸笑容地问道。
陈谷倒也没觉得进屋就能见到本人,她扫视着屋内的构造,然后回头向他答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万俟传》?”
“《万俟传》?”老板想了想,又堆起习惯性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里店小,没有您说的书——您看别
的书您还要么?我们这里无论是当朝大家的著作,还是古来以往的……”
“没有就算了。”陈谷打断他,然后回头向店外走去。买不到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内,要选一本偏僻却也为人所知的书可费了她不少脑筋,这样既不会让人怀疑,也能因此引人注意,在书局中留下一个印象,下次再来书局也显得合理,本来她也没有一次就成功接触到人的打算,这样想着,陈谷满意地向外走去。
“等一下。”陈谷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手捧着一本书从老板身后的楼梯上走下来。
“我们这里有《万俟传》,”那人微笑着将书递给陈谷,“不过是因为这本书我刚好在看,老张才谎称没有而已。”
陈谷接过书,没有细看书的名字,只是打量着面前这看着温文尔雅的书生,实在是难以将其和所谓幕后杀手的头领联系在一起,但他确实和画像里的样子很像,或者说是几乎完全一样,让陈谷一眼就认定了他的身份。
“谢谢,”陈谷答道,“这本书要多少钱?”
“抱歉,这本书不能卖你,只能先借你看,”徐厉仍保持着一副温和近人的模样,“这家店里目前也只有一本,你可以看完再还回来,”说着他又回头对老板训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就算是一些小众的书,也要多印刷几本,总是觉得浪费不听,等这位姑娘还回来之后把这本书也一并拿去坊里印刷。”
“是是是,”老板显得有些惊恐,只是频频点头,“属下一定办好。”
“你就不怕我不再回来么?”
“我看姑娘不像是那种人,”徐厉淡淡一笑,“如果姑娘喜欢这本书,徐某送姑娘就是了。”
“谢谢,我看完后还到这里。”陈谷点头答谢,转身假装走去,同时向四周打量着——自从指完路后,白攸之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罢了,虽然现在徐家公子站在门口毫无防备,身边看上去也不像是有护卫的样子,但是现在他出手的话自己难免会被怀疑上,还是再等等机会吧,今天能见到人就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或许应该在门口蹲伏着等他回徐府?陈谷没思绪胡乱地想着,刚向外走了两步,又听见后面徐厉说道:
“对了姑娘,我明日在白草楼也会讲《万俟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听。”
“……好。”
“白草楼?”白攸之有些惊讶,“那不是那群草民听书的地方么?他去那种地方去说书?还是免费?他不是应该整天和那些文人雅客混在一起吟诗赋对么?”
“白草楼一直都是免费歇脚说书的,”陈谷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堆放的一堆药包,忍住询问的好奇心,继续说明道:
“那好像也是他置办的产业,他经常会去他置办的这些地方说书,不只是白草楼,不过他没有和我多说,我怕问多了容易引起怀疑,就借口走掉了。”
“那不是好办多了,”白攸之兴奋起来,“既然他喜欢沽名钓誉,就要承受沽名钓誉的风险,”他转头看向陈谷,“你明天再去白草楼听他说书观察情况,看他有没有喝茶或者别的什么习惯,还有有没有一直跟从服侍他的仆人,还有他的路线,记清这些后,不管是下毒还是半路偷袭,下一次他去白草楼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白攸之拍手说道,“早知道这些事情,不就简单很多么?这次的雇主给的信息真是太没用了!”
“这些信息原来都是雇主给的?”陈谷有些好奇,“我一直以为是组织的情报呢。”
“除了那幅画像,都是雇主给的,”白攸之悠然地倒起茶,“组织里基本上都是刺客,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搜集信息,雇主提供不了的,都是受领任务的人自己搜集的。”
“我不喝,”陈谷推开他递来的茶,“这么说,这次的雇主其实对徐厉不是很了解?上次郑昌龄的信息我记得就给得很齐全。”
“当然,”白攸之抿了口茶,“那个雇主原本和黄旬郑昌龄都是一丘之貉,虽然后面被两人联手踢出了局,但是对他们了如指掌,所以一切都还算顺利。这次的信息虽然不全,好在他也不是每天待在府邸里闭门不出的那种人,就总能等到机会的。”
“也就是说,这次的雇主不是徐家大公子?”
“怎么,你觉得我们的雇主是徐家老大?”白攸之笑着问道。
“猜的,”陈谷淡淡答道,“资料上说徐厉文采出众天下有名,徐家家主对他宠爱有加,对徐家大公子却只字不提,你又说徐家死士也是尽归徐厉所有,我还以为是徐家大公子为了家主之位下的杀手,看来是我想错了。”
“雇主的事你不用想,你只要明天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好,和之前一样,”白攸之说道,“你不用参与刺杀的事,我来做就好。”
“那些毒药也是为了刺杀准备的?”陈谷看向角落里的药包。
“你能看出来那些是毒药?”白攸之惊讶得快要跳了起来,“我以为我已经伪装得够好了。”
“猜的,”陈谷撇撇嘴,“我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草药肯定不是这么包的。”
“那就好,”白攸之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师从陈乔,还能一眼看穿里面是什么毒药呢。”
“你包得那么严实,我师傅来了也看不出来,”陈谷白了他一眼,“你是打算在他茶水里下毒?”
“这是最隐蔽的方式,”白攸之手一晃,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飞刀,“如果没有机会,当然还是飞刀最实在。”
“说起来,我今天看他身边也没有像有高手护卫的样子,还是说他身边的高手隐藏的太好我没有看出来?”陈谷偏头看着把玩飞刀的白攸之,“你有注意到吗?”
“嗯?我?”白攸之一愣,“我去买毒药了,没看到呀。”
“果然,”陈谷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以为你隐藏得那么好,我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你的影子,你不是说要暗地里寻找机会直接出手的么?”
“我当时想着大半也没有机会,不如多去做点准备,”白攸之显得毫不在意,随即又好像想到什么,笑着向她问道:“怎么?你在怪我?”
“没有,”陈谷低头否认道,“这本就是你的任务,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既然你让我明天好好观察情况,我照做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早点休息吧,”白攸之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明早你得早点出发,抢一个听书近的位置。”
说到睡觉,陈谷刚想开口说其恶劣的睡相之事,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有些妥协似的问道:“这个床……能不能再做大一点?”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