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您说,我的叔父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

    白辣的雨水倾泻而下,不时有闪电刺破黢黑的云层,纠结的电索白光闪烁,将一隅昏暗的房间照亮。

    这是一间独具风格的房间:橄榄色橡木高装护墙板、奶油色中楣、浮雕灰泥天花板。壁炉架上摆放了几件大青花瓷瓶,里面插了些蔫答答的郁金香。

    内外都挤满了人,道道泥泞的脚印和乌黑的水渍彻底洇湿了长丝流苏的波斯小地毯,然而此刻没有人的目光为满室珠光宝气停留——恰在一天前,一起意外事件的发生,给这座富丽的宅邸侵染上一丝阴云般的诡谲色彩。

    伦尼·达布林男爵,这座宅邸原本的主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失温僵冷的尸体,被平放在宴会厅的地上,脸上只轻飘飘地盖了一条绣着金线、血迹斑斑的手帕。

    尸体旁边的瓶子里插着一根粗质蜡烛,“毕毕剥剥”地燃烧着,隔夜的花香与烛油熔化后呛鼻的烟气混合在一起。

    “下颌回缩、瞳孔极度上翻、后背、脚掌处有大量汗液分泌…这是急性心脏病发作时的典型症状。”

    达布林男爵家有专属医生,不过杜伦郡治安所的探长还是请教区医生将尸体状况又检查了一遍,最终下定结论。他觉得这案子实在是简单,无非就是死者突发急性心脏病身亡。

    这件事情说来其实很尴尬;时下各地的治安官、郡长等职位,都是由当地的贵族和大乡绅担任,杜伦郡几乎一半的土地,都属于达布林男爵,这里的治安,自然由他负责——死得不仅是个贵族老爷,还是探长的顶头上司——所以他不得不在暴雨天大费周章地上门调查。

    “最先发现死者的人呢…做了笔录吗?”

    “是的,先生。”身旁的探员不知想起了什么,刻意压低声音:“最先发现尸体的其实是莫里亚蒂伯爵阁下和他的两个兄弟。”

    “莫里亚蒂伯爵…?”

    “是的,先生,据莫里亚蒂伯爵说,他们是应达布林男爵的邀请参加晚宴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轰隆——”

    探员的声音被沉闷的雷鸣压过,一团团白雾如同幽灵闪动的虚影,紧紧贴在窗格上,一瞬狂风大作,盖在男爵脸上的手帕卷起一角,露出一张潮湿水汽里青白浮肿的脸。

    浑浊到看不清的原先颜色的灰败瞳仁,混沌的眼白、发烂的眼眶…探长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地面,仿佛瞬间和横尸的男人隔空对视。冰冷滑腻的寒意从阴影的角落滋生,游蛇般地缠绕上了他的小腿。

    探长心下一惊,莫名打了个寒噤,鬼使神差地咀嚼了一遍先前显赫的姓氏。

    ——“莫里亚蒂…”

    在当下社会,贵族之间互有来往十分寻常,更有甚者,说是相互勾结、遮掩丑事也不为过。邪恶与丝带华服结了婚,像已婚女士那样改个姓,就成了所谓的“上流阶层”。

    这样看来,是凶杀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怎么可能有贵族想不开去杀贵族嘛——警长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逗笑,心情松快了不少。

    “咳咳…”他咳嗽一声:“那就以达布林男爵突发心脏病结案…”

    探长话音未落,宅邸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黄铜门锁疯狂晃动,木门震颤的声音在这间死水般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探长先生,请您等等——”

    仿佛舞台第六幕揭开,各色目光像是镭射灯一样汇聚在来人身上: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戴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少见的黑色头发浓密而柔顺地长到鬓角和耳际,又被薄亮的汗水和冰凉的雨珠沾得半湿。

    “他”明显有些纤瘦,手上拿一顶三角帽,脸颊跑得红扑扑的,身上学生制服的衣角明显溅着泥点,湿漉漉地紧贴着青涩的线条。

    这少年的面容莫名给探长一种熟悉感,他不由得面带疑惑:“你是…”

    “我是达布林男爵的远方侄子。”

    ——“塞西尔·弗洛雷斯。”

    又是一道边缘跃动着白光的闪电划过天穹,仿佛千万灯芯上的油花迸裂,少年的声音不算大,在寂静的房间内幽幽地滑过探长的耳畔。

    塞西尔用那双与死者相似的琥珀色眼瞳,平静地注视着探长。

    ——

    赛西莉亚急匆匆跳下向外喷着蒸汽的火车时,正好和一位穿着双排扣晨礼服的金发绅士迎面相撞。

    仓促间,她的小行李箱,男人的雨伞、手杖…所有东西就像咖啡液从白瓷杯中倾倒出来,一起“哗啦哗啦”地洒在月台湿滑的地面上,被透明的雨水沾得全湿。

    “哦,抱歉…先生,实在对不起,我赶时间…”

    塞西莉亚先道歉,声音是偏中性的少年音,划痕和水渍使脸上厚厚的平光镜看上去斑驳不堪。

    青年随即也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很绅士地搀着她的胳膊。他的动作很快,像是用了巧劲,几乎只是在瞬息之间,很轻松地就将塞西莉亚扶起。

    塞西莉亚和青年相距不过一掌,这个距离她能看清青年深红的虹膜。她怔了怔,没注意到男人用手触碰到她的胳膊时,有一瞬间的停顿。

    青年长得很漂亮,淡色的唇纹、砾金的发色

    。薄暮般的水雾与摇曳的灯盘交缠,抛洒在他的发顶上,像是有碎光在额角的碎发上跃动。

    月台上人来人往,墨绿色铁皮的火车“呜呜”喷着蒸汽。如果将时间、地点掐头去尾,只留下两位主人公,这其实很像烂俗罗曼里的开场,一次雨天的邂逅什么的。

    只是很可惜,塞西莉亚“性别为男”,还穿着浅色的学生制服,所以车站的其他乘客就算是好奇,也只是用余光匆匆扫视他们一眼,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将注意转向其他地方,这让塞西莉亚感到放松,她不喜欢成为人群的中心。

    “没关系。”

    青年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瞳宽和地注视着塞西莉亚。

    说来奇怪,看他的穿着打扮明显是贵族阶层,或者说富裕家庭出身的那一类人物,具备所有说不尽的优雅神采,他的神情中却并不带着常年居于高位者对他人的俯视——那些人连道谢都是施舍般的,活像把所有人都拉到济贫院里。

    倒不是说生性倨傲或不够礼貌的态度,只是在当下这个形容举止要比道德更要紧的社会,对于这类人来说,生来就习惯了这样注视别人。

    疑惑从心头掠过。塞西莉亚不动声色地接下青年的宽容,注意到一个额外的细节:

    他穿得很正式——这一点从不太休闲风格的晨礼服,摔在地上的手杖中都可以看出来——看起来像是要送别什么人。

    她想起自己跳下火车时偶然瞥见的、一闪而过的衣角,心下了然。

    塞西莉亚沉浸在思绪中,忽然发现青年的唇动了动。

    ——“我们还会再见的。”

    “您说什么——?”塞西莉亚没听清。

    ——“没什么。”

    像是唱诗班里念咏叹调的孩子,男人轻声说,嗓音低沉而亲切,如同一缕法兰绒似的雾气,缭绕在塞西莉亚的耳畔。直到她伸出手,将一个金镑递给马车夫时,如影随形的感觉也久久不散。

    “贵安,先生,您要去哪儿。”

    马车夫收了塞西莉亚一个银镑,语气也变得殷勤不少。

    塞西莉亚顺手捋了捋额前散乱的黑发:“您知道达布林男爵住在哪儿吗?”

    ——塞西莉亚从伦敦匆匆赶到杜伦的起因,是一封电报。

    一天前,一封电报从杜伦发往伦敦,上面说她不知道远房了多少门亲戚的叔父,伦尼·达布林男爵,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而男爵妻子则在多年前因病早逝,两人膝下无子。

    就像中世纪欧洲贵族弯弯绕绕的血缘关系,也难为律师左算右算,才在家系谱落灰的犄角旮旯里发掘出“塞西尔少爷”这门姻亲。

    达布林家族已经在杜伦郡定居多年,置下了大片田产。总之,因为这桩意外事故,“塞西尔少爷”这个和男爵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外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男爵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

    属实是伦敦城里五月市的老爷们也会羡慕的幸运。

    天降意外之财,是个人都会兴奋地摩拳擦掌——然而,塞西莉亚却不这么想。

    因为根据现行的家长制继承法,这笔钱是属于“塞西尔少爷”的,和塞西莉亚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连一个子儿都分不到。

    所以,她这次过来,只是替男爵操办下葬的仪式,尽一下“远方侄子”的义务,更重要的——是来上学——现在是九月份,正是杜伦大学的开学季——谁让“塞西尔少爷”不幸“身兼数职”:不仅是达布林男爵的远方侄子,还是杜伦大学数学系的新生。

    “达布林男爵…?”

    马车夫的神色一变,语气有些怪异的发紧:“您是外乡人吧…不知道到我们小镇来有何贵干呢?”

    不对劲。这是塞西莉亚第一时间的想法。

    因为一个银镑的“巨款”,马车夫起初热情洋溢,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大主顾。变化是在她说出达布林男爵的名字之后。

    不只是马车夫,塞西莉亚能感觉到,几乎街边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这边,用一种如出一辙的复杂神色,掺杂了厌恶、忌惮、敌意等等诸多负面情绪的不善目光。

    阴雨沉闷的窒息感如有实质,攫住了塞西莉亚的神经。

    「这镇上的人似乎都不喜欢达布林男爵——为什么?」

    她不能把情况如实相告,于是面不改色地扯谎:“啊,不瞒您说…我其实是这附近杜伦大学的新生,因为有人托我给达布林男爵送些东西,所以才跑这一趟…”

    “真是倒霉啊…还遇上这么大的雨。”

    在她“情真意切”地大声抱怨完后,那些如芒在背的尖锐目光又隐隐移开,闷得她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似乎消散不少。

    “那就好。”

    马车夫不知不觉打消了疑虑,面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您还不知道吧…达布林男爵因为意外,已经亡故了。”

    “什么?!”

    塞西莉亚故作惊讶:“真是晦气!那个托我送东西的人可没告诉我这些!”

    她又凑近马车夫,借着袖子的遮掩将一个金镑塞给他,压低声音:“好心的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些达布林男爵的事,我人生地不熟地来这,实在是害怕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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