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周一，上班日。

    消失了一周的同事终于在这天上午归来。

    “真是太感谢你了！”又是一连串鞠躬。

    不大不小的声音立刻吸引了一小部分人的目光，梁沿的脸迅速变得滚烫。

    “呀，对不起啊！”或许看出了他脸上的尴尬，女生拍了拍脑袋，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我好像声音太大了！”

    梁沿摸摸鼻子，示意她没关系，“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他说。

    看着他温和的神情，女孩眨眨眼，感激之情更盛，忽然想起什么般，拉住他手臂，“啊，或许你喜欢吃辣吗？”

    “还行吧……”

    “太好了，我从老家带回来好多瓶辣酱，正好送你几瓶！”

    嗯？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你下班后有空吗？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可以来我家拿！”

    “不、不用了吧？”

    “为什么不？你不喜欢吗？那海鲜呢？你喜欢海鲜吗？”

    “我……”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谢谢你……你要都不喜欢，那就算了……我回头，再找机会请你吃饭好了。”

    “那……”

    “你答应啦？”

    “我……”

    “太好啦，那下午见哦，我回去整理一下行李拜拜！出门太急了，家里还乱糟糟呢……”

    说完豪迈地拍了拍梁沿的肩头，不等他回答便光速闪人。

    “……”

    所以是放下行李就来店里了吗？

    望着门口微微晃动的风铃，梁沿极浅地笑了一下。

    ＃12

    女生没有骗他，她住的地方果真离便利店很近。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时，梁沿想起了她的名字。

    好像是叫，明玉。

    不过店里其他同事通常会喊她的姓氏，小徐。

    小徐性格跳脱，大大咧咧。三五分钟的路程，以平均三小时的密度展开对话。

    如此喋喋不休时刻亢奋的状态，很容易让梁沿想到自己的妹妹。

    从前母亲一个人打三份工，早出晚归。照顾妹妹日常起居和上学的任务一度落在他身上。

    早晨起床时总是很不好惹，臭脸可以维持到背好书包出门。但只要出了门，看见蓝天和太阳，便复苏了一般，整个人兴奋起来。

    上学途中的话题主要围绕着昨晚的梦展开，放学路上则会以家庭作业为起点，拐到科任老师和同学，再拐到食堂的饭好吃哥哥的饭难吃，最终以晚饭吃什么做结。

    一想到妹妹，梁沿整个人放松起来，就连脸上神情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而小徐则已经从辣酱腌制过程讲到了去年生芽的大蒜，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梁沿望向自己的神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公寓楼下，梁沿一只脚踏进单元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小徐被吓一跳，很是夸张地后撤一步，眼看电梯就要关闭，急忙伸手去挡。

    “抱歉……”梁沿低声道。

    是妹妹来的电话，恐怕他一时半会不能跟着上楼了。

    正值下午，日暮西斜。

    梁沿站在楼道口，阳光自斜后方洒下，衬得他一张脸几乎透明。

    他眉眼极浅，偏偏睫毛浓密卷曲，眼瞳也生得比旁人更多一圈，因此望向对方时，总会无意间流露出一股脆弱无邪之气。

    小徐被他这么注视着，有一瞬间怔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自己去取就行，你先打电话吧。”

    梁沿挤出一个歉意的笑，捏着手机往外走，余光瞥见屏幕右上角的日期。

    3月28日。就快到月末了。

    难道药被提前吃完了吗？还是钱没打进去？

    忧心忡忡地按下通话键，没想到还没开口，梁澄兴冲冲的声音便从听筒中挤了出来。

    “哥哥哥！你是不是把钱打错了？！”

    打错了？

    梁沿呼吸一窒。

    “没打到你卡里吗？”

    “不不不，打到了打到了！”

    “那是……钱不够？”

    “怎么可能呢哥，不是不够，是太够了！你是做什么奇怪的工作了吗？怎么忽然有这么多钱？我刚才盯着屏幕看半天，足足数了十遍——哥，你到底从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梁沿被问懵了，“什么这么多钱？”

    “二十万啊。不是你打进来的吗？”

    二十万？

    任梁沿千思万想，也只想过钱会变少，怎么……

    不会是什么洗钱组织吧？

    他喉咙紧了紧，后背不自觉开始冒汗。

    “小澄你先别动那些钱，那钱……不是我打的。可能中间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等我明天去银行问清楚了再给你回电好吗？”

    电话另一端倒没有显得很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我说呢，真是吓死人了！不过不是你打的我就放心了，我以为哥你一个想不开去奇怪的事情了。”

    梁沿一头雾水：“什么奇怪的事情？”

    “嗯……比如参与什么非法活动啊，或者不小心被骗进传销组织，再或者出卖□□——”

    “梁澄——”

    “哇，你别生气呀，只是假设……假设！我可是很怕你因为我而误入歧途的啊，哥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这卖身养妹的名声万一传出去，我还有脸活吗我……”

    倒也没有到那种地步吧。梁沿想。

    思绪飘荡着，不由自主想起上周给画室做人体模特的事——

    呃，倒也没有多好就是了。

    但还是佯装出一副兄长权威，咬牙切齿道：

    “梁澄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乱七八糟的小说了？等我回去全给你丢掉哈。”

    空气凝滞两秒，对面果不其然发出尖锐爆鸣声：“啊？我错了哥哥哥哥哥哥——”

    哀求声被切断，梁沿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笑。

    只是当唇边笑意彻底消散，眉头也不自觉聚拢起来。

    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二十万？

    这钱……

    到底哪里来的？

    梁沿站在原地，身后不时有行人散乱地经过。

    周围的人或物全部模糊成一团色块，即使站在阴翳之中，他的身影也绝对清晰、耀眼。

    就这样怔怔凝望着他的背影，心脏狂跳，全身血液都向上奔涌。

    她的身体融化成了一片温热的湿地，睫毛翕动，吸收着下意识涌出的热泪。

    而那双原本隐于暗处、濒临失焦的眼睛，终于在阴影中缓慢复苏，随后不可抑制地，近乎僵硬地。

    转动了。

    #13

    大概很疑惑吧？

    或者茫然？不安？

    尽管来抓住我吧。

    尽管来挖掘关于我的一切吧。

    比起那样浑然无觉地永远注视下去，果然被追逐的滋味更好啊。

    即使视线只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接，也胜过匍匐于黑暗中的无数次触摸。

    微风拂过身体就当牵手了。

    呼吸交错就当接吻了。

    环顾四周吧。

    我，

    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