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蓝柘的第一眼,孟起白就不太喜欢他。
可到底是为什么?
孟起白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下城区平民。
又可能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父母对蓝柘下意识地惶恐与敬畏,对方习以为常的无动于衷。
“……快吃饭了。”
孟母温柔地对他招手,仔细地将他不小心沾在脸上的黑点擦干净。
“今天到哪淘气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衣服裂开了都不知道,等会脱了我给你缝上……”
“可能是在哪勾破了,哎,渴死我了。”
孟起白道,“今天我带小胖他们捡了好多水蜊子,挣了一百三十六块。”
孟母脸上露出几丝心疼,“咱家有钱,不用你操心,外面太阳这么烈,你又不禁晒,以后还是别去了。”
“没事。”孟起白混不在意,刚想说什么,话突然一顿。
孟母也看见了从房里走出来的小少年,对儿子介绍道,“这是蓝小少爷。”
年轻女人面色黝黑,说话时带着几分局促,“蓝少爷,这是我儿子,孟起白。”
蓝柘默不作声,什么也没说,良久后,只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便走出去了。
孟起白看见漂亮地像个小神仙一样的蓝柘时呆了一秒。
然而见他对自己母亲的态度,心中顿时不痛快起来。
“他是谁啊,凭什么住在咱家?”
一不高兴他就喜欢找茬。
孟起白很抠门地心想,家里本来就不富裕。
孟家养他一个就很辛苦了,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再来一个,孟起白就是再抓多少水蜊子也养不起。
何况瞧那小子的样子,穿得整整齐齐,斯斯文文的。
孟起白在下城区就没见过打扮这么精致的小少爷,一看就很难养!
孟母摸了摸他的头。
“蓝小少爷的父亲对咱们整个村有大恩。”
“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生的那场大病,要不是蓝先生及时送来的疫苗针剂,你和村子里那些孩子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蓝先生他们家都是大好人,他把儿子暂时寄养在咱们这里,不论如何,咱们都得照顾好他,你可不许欺负他。”
孟起白不高兴,心想那姓蓝的小子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太好惹的样子,真闹起来,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对上母亲略带担忧的目光,孟起白咽下不快,还是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
就当是看在他亲爸曾经好心救了他和村里小孩的面子上,对他好点也没什么,反正他肯定不会在他家待太久。
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哪里适应得了下城区的日子。
等他受不了走了,自己就解放啦。
三两下吃完饭,外面下起了雨。
孟母想到蓝少爷出门时没带伞,自己给他缝衣服腾不开手,忙让自家儿子给对方送伞。
孟起白叹口气,无可奈何去外面找这个从天而降的冰山小少爷。
一直出了路口,孟起白才看见自己要找的人站在一辆飞行器后面的亭子里,背对着他和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人在说话。
孟起白等了会儿,发现他们没聊了,这次慢悠悠走过去。
刚走到飞行器后面,突然听见亭子里的人突然又说起话来。
“为什么把我送到孟家?”
中年人恭敬地道。
“先生没有多说,只让我告诉你,孟家夫妻为人淳朴,是信守承诺的人,与那几家没有瓜葛,又不知道先生与这个村子的联系,您在这里生活会很安全……”
蓝柘沉默片刻,“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先生没说,但等到料理完事情后,自然就会将您接回家了。”
“他还让我把您日常要用的东西都带来了,还有最新上市的游戏机,也放在箱子里了。”
孟起白看见少年脸上露出个似乎有些嘲讽的眼神。
“我今年十三,不是三岁,早就不喜欢玩什么游戏机了。”
蓝拓面无表情道,“把我丢在这里,我那位好母亲和便宜弟弟估计得高兴坏了。谁知道我爸到底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不喜欢我找了个借口把我丢到外面,眼不见心不烦?”
中年人语带惶恐,“您是先生唯一的亲生儿子,蓝家的少爷……先生他怎会把您扔在外面不管呢。”
蓝柘冷笑一声,“我那后妈可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她带来的儿子,比对我更上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中年人没敢在多说什么,只能愈发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不管如何,您都是蓝氏唯一的继承人,先生对您一直都有很高的期许……”
蓝柘沉默片刻,“行了,你回去吧。”
孟起白对偷听别人说话没兴趣,只听了前面两句,发现他们的谈话一时半刻不会结束,便直接扭头走到路的另一边等他们完事。
“……大哥,你站这干什么呢?”
小胖不知何时出现,身后带着一串的小子也跟着自家老大排排队站那。
孟起白不耐地道,“等人。”
小胖惊呆了,等人,他大哥什么时候会等人了?
上个对老大放话让他等着的小子,被他大哥揍得再床上躺了半个月,后来见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胖几乎是有些敬畏地问,“等谁?”
孟起白想起板着个冰山脸的漂亮小少年,啧了一声,嘴一拐,不知怎么就说了句,“一小孩。”
小胖等人:“??”
更吓人了。
他们大哥什么时候有闲心哄小孩了?他不是看见小孩就闹头疼吗。
小胖下意识道:“那小孩得多漂亮啊?”
要不能哄得他们十四岁打遍下城区的孟老大弯下腰去哄?
孟起白虽然没直说为什么在这等人,但在小胖眼里,大哥这么有耐心的等人和哄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漂亮?
孟起白皱了下眉,“长得是挺漂亮,但冷的很,脾气一看就不太好。”
小胖等人没敢说话。
心里暗暗地想,要比脾气差,整个下城区同辈人里谁能有您差?
但他们不敢说,怕孟起白揍他们。孟起白平日虽然护着他们,但也绝不惯着他们。
抬起眼,见亭子里的中年人开着飞行器走了,孟起白挥散了看热闹的小胖等人,走到亭子里把接人。
蓝柘一路上没说什么。
安静地孟起白浑身都不自在。
他自小是个爱热闹的人。
冷不丁碰到个小冰山,还不得不和他在同一屋檐下面对面相处一段时间,可真是难受得很。
但到了家,等他爸回来后,孟起白不得不被又一个消息打击到。
家里日子过得比较拮据,住的房子还是十几年前五六十平的小房子,好在一家三口有情暖水饱,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晚上能睡觉的地方,除了他爸妈住的那间,就只剩下孟起白住的屋子。
孟父出差,夫妻俩好几日没见,见儿子好生生的,个子还长高了两寸。
把蓝柘往他面前一带,便直接回屋与妻子交流感情了。
也就是说,他要和自己睡一屋了?
孟起白沉着张脸,从柜子里抱出一张垫子,一床被子,铺到硬邦邦的地上。
铺完洗了个澡回来,见蓝柘不太自在地小心坐在地上垫子里。
孟起白:“……你干嘛?”
蓝柘沉默片刻,声音清凌凌的,“睡觉。”
孟起白双手抱胸走过去,他长得虽然俊,但看上去人高马大,威慑力十足,“起来。”
“……”
蓝柘看了一圈周围,这间屋子很小,还没有他摆放机械零件的地方十分之一大。
一张床,地上一个铺盖,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再站个体型优越的少年,一下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蓝柘没动,抬起漂亮的眼眸,淡淡问,“做什么?”
孟起白虽然觉得这小子不太讨人喜欢,但谁让他是救了自己一命恩人的儿子,也不是真的半点规矩都不懂。
他直接了当吩咐,“你睡床,我睡地上。”
蓝柘微微蹙起眉:“……不……”后面的“用”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孟起白直接拉开地上的被子坐下来。
蓝柘不习惯与旁人靠太近,忙后退站开,结果就给了孟起白可乘之机——孟起白呼啦一下就钻进了被子里。
完了还凉凉提醒道,“你好了没,好了就把灯关了,开久要耗不少电,费钱。”
蓝柘:“…………”
蓝柘还是第一次见到抠门到如此境界之人。
望着背对着自己睡下的少年,瞅着他好几秒,对方愣是不动,显然是准备在地上睡到天荒地老不动弹的架势。
他僵在原地,抽了抽嘴角,过了一会儿,没好气地上了床,啪地一下,关灯。
孟起白心满意足,倒头就睡。
蓝拓在孟家住下的日子还算平静,只是不在怎么,近来接连下起了大雨,连着下了十几日也没停。
他平日很少看见孟父,孟起白出门捉鱼和小伙伴一起挣外快,一出门就像只灵活的鱼一样不见踪影,家里大多只剩下孟母和蓝拓两个人。
蓝拓发现,孟父疼爱妻爱子,孟母温柔如水,体质很差,他来了这么多日,每一天都在喝药。
可孟家一家三口相处时那样温馨平和的氛围,是蓝拓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的。
蓝拓有时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在她洗菜的适合搭把手——那天回来时,看见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蓝小少爷主动坐下剥豆子,孟母和抓鱼回来风尘仆仆的孟起白都惊呆了。
只是孟母似乎不太习惯和这样漂亮有礼的小少爷相处,虽然努力地对他好,尽可能地让他住得更舒服。
但下城区条件有限,有时总是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蓝拓突然又沉默下来。
蓝拓和孟家生活习惯天差地别,与成日摔摔打打的孟起白更是毫无相似之处。
不过因相处一屋的时间只有睡前大半个小时,不怎么在一块,也没怎么说话,还算磕磕绊绊勉强相处下来。
这天深夜,蓝柘是被水杯突然砸到地上的声音惊醒的。
打开灯坐起,往地上一看,发现孟起白不知何时挣脱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脸颊通红,低声喃喃说着什么。
蓝柘走过去,望着孟起白的面色,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神色微变。
试图叫醒他。
孟起白是被推醒的,他茫然地睁开眼,瞳孔有几瞬的涣散。
落在脸颊上的手又冰又软,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又忍不住贴了贴让他觉得很凉快的地方。
蓝拓猛地抽回手,皱眉叫他,“醒醒,孟起白,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