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起白烧得昏昏沉沉,眼睑忍不住盖下来,听见蓝拓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模糊地唔了一声。
蓝拓怀疑他烧糊涂了。
还怀疑是不是因为对方和他客气,不得不在地上睡过夜才生的病。
“……你家药箱在哪里?”
孟起白:“我家…没有药箱。”
蓝拓:“?”
“那你们平常把药放哪里?”
孟起白顶着烧得滚烫的脑袋努力回想。
“好像是在……外面桌子的左边柜子里?唔,你不用管我,也别叫我爸妈,我喝点热水就好了,他们睡眠浅,一醒就整晚都睡不好……”
蓝拓怕不管他,第二天起来就发现身边躺着个死人。
走出去找了找,发现里面没有退烧药,其他感冒药也早就过期了。
等了会儿,孟起白喝了几杯热水却还是没能退烧,反而隐隐更烫起来。
蓝拓:“……你还能自己站起来吗?”
孟起白没动,醒了会儿也逐渐清醒过来,脑子还突突疼得厉害,冷静地捧着水杯,道,“好像不太行,头晕得厉害。”
蓝拓:“……”
“那怎么办?”
孟起白沉吟片刻,诚恳地道,“…再多喝几杯热水?”
蓝拓:“………”
他板着张冰山脸,居高临下道,“不行,你得去医疗所。”
孟起白没说话。
蓝拓低下头,却见他白着张脸,突然抬起手,道,“什么声音?”
“?”
蓝拓仔细听了听,却依然没听见有任何声音。
“不对。”孟起白心里莫名跳得厉害,手脚发软地站起身,低声道,“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蓝拓放轻声音:“难道是你爸妈醒了?”
“不可能,我爸妈他们的脚步声不是这样的。”
蓝拓惊讶,“这么远的距离,你也能听得出来?”
“我自小听觉和嗅觉就比常人敏锐得多,”孟起白顿了顿,“你闻到什么味道了么?”
“没有……”蓝拓蓦地一顿,“…好像有一点?”
孟起白神色格外凝重,蓝拓下意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
孟起白朴实无华道:“像是一种吃了发臭后拿来腌入味晒干后的的鱼,然后又呕出来腐烂酸臭……”
蓝拓大脑微微空白,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发臭的鱼怎么还能拿出来吃,吐出来后又是什么味道?
虽然不知孟起白是真的嗅觉这么灵敏,还是他只是无聊和自己说了个玩笑话。
只想象了一瞬,蓝拓情不自禁为自己没有那样过分优越的嗅觉而感到庆幸。
孟起白扫了眼,快速选中一个顺手的东西,抄起放在桌子上,装满了水而有些重量的保温杯,一边小心往门边走过去。
蓝拓小心摸了摸左手上在另一种形态下将无比锋利的钢铁表带。
孟起白无声打开门,却在此时,听见了一阵排山倒海的轰隆声。
蓝拓耳朵被这重而强的声音骇地脑子突突疼起来。
孟起白难受得死死抿紧唇,在这电光火石间蓝拓想起来——孟起白刚才说,自己的听觉异于常人的敏锐,那么他都这样难受了,对方此时只可能会比他成倍的觉得不适。
地面好像颤抖了起来。
孟起白本就发着高烧,勉强提起精神,却又受到一阵声波冲击,眼前黑了一瞬,在整个人快到跌到地上的前一秒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
蓝拓嗓音急促,“你怎么样?”
外面轰隆声越来越近,几乎在瞬息之间,便离他们很近了。
孟起白死死抓住蓝拓的手,略微涣散地瞳孔睁大,气息急促地喊:
“……是山洪,山上的洪水冲下来了!!”
蓝拓身体瞬间僵硬,门被不详的风啪地吹开。
不需再多说什么,他已经亲眼看见了那倾□□他们方向扑来的大水了!
“不……妈妈,爸爸……”
孟起白发疯般跌跌撞撞朝对面纹丝不动的那扇门跑过去。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推,怎么大喊,里面都没有一丝回应。
第一波呼啸涌来的洪水转瞬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大水喷涌过来,立刻冲破了家中的门窗,就连外墙都被轰塌了。
千钧一发之际,蓝拓浮在水面上,一只手死死拽住孟起白被水冲出去的身体。
孟起白被迎头涌来的水冲击地立刻昏过去,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只看见父母的房门被水冲开一个缝隙的画面,便失去了全部意识。
蓝拓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最危险的一刻拉住孟起白的手,也不明白明知孟起白昏过去,又发着烧,他连放开他独自逃生的丝毫念头都没有升起。
只在脑海里陡然闪过孟起白和孟母相处时的画面。
蓝拓从未体验过寻常母亲疼爱孩子的滋味,但却下意识不想看见,发现自己的孩子死了,孟母悲痛欲绝伤心场景?
只出了一秒的神,洪水便已经出现在眼前。
蓝拓死死抱住孟起白的身体,然而洪水实在太大了。
人的力量在自然的无情咆哮中无比弱小,无丝毫反抗之力。
他们只能无力地顺着水流,翻滚着冲远了城中村。
这样下去不行,蓝拓被随着山洪倾泻下来的木板迎头打了个头晕眼花,体力在与大水其他冲击物的躲闪中逐渐消耗殆尽。
他努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跳,屏着呼吸终于寻到了机会,抬手抓住一根木藤,借着水势一举拔了出来!
蓝拓浸在水里冷得发抖的手打着颤,用力将自己和昏迷中的孟起白一起捆在刚才砸到他额头一角的木板上,死死捆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终于撑不住,也失去了意识。
……等到蓝拓再度醒来时,他和孟起白一左一右绑在一块门板上,被冲到了一个陌生的山坳里。
他绑牢的木板不知所踪,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反而是蓝拓觉得陌生的一大块门板和被单。
不出意外地话,应该是孟起白在自己昏过去后,中途醒了过来。
木藤被洪水冲得松开,而那块木板也禁不住太大的水浪——但对于当时的蓝拓来说,木板和树藤已经是最好的求生材料。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剩余的力气能找到更好更安全点替代品,便已然失去了意识。
而孟起白中间醒来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当机立断,把自己和他换了块门板,又用剩下的木藤和床单把他们紧紧捆在其上,然后一路漂到了这里……
孟起白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蓝拓心跳停跳两秒,忙解开木藤伸手探了探发现孟起白还有呼吸后,立时松了一口气。
许是因为被蓝拓护在身下,孟起白身上没看到什么伤,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蓝拓相反,小腹却被某一植物刺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血慢慢溢出来,蓝拓脸上苍白,起身将孟起白搬到更安全的高处。
然后用力撕开衣角,将伤口缠了好几圈后,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蓝拓尽力不去想下城区被山洪席卷的孟家父母怎么样了,也不去思考,自己的父亲知道他在的地方出了事,什么时候会来救他。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身边只有一个昏迷不醒,不知病情如何的孟起白。
身上没有任何事物和能安全饮用的水,困在这个陌生的山上,山下是涛涛横流的大水,可以清晰看见山下无数的楼房被淹没。
蓝拓冷得厉害,尝试着生了好一会儿的火,却以失败告终,蓝拓只好暂时放弃烤火烘干衣服的念头。
眺望山上几眼,迟疑地摸了摸孟起白的额头,沉默片刻,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表带,站起身,往山上走去。
蓝拓了解很多野外植物的药性,甚至超过很多上城区的植物专家。
孟起白需要退烧,而他腹部的伤口也需要草药安抚救治。
……孟起白醒来地时候,天色几乎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躺在一个空旷的石壁之下,而不远处,铛铛的锤响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孟起白嘴巴发苦,下意识抬手一抹嘴角,手上立刻沾了些不知名植物的碎屑,他怔怔片刻,坐起身,什么东西从他额上啪嗒掉了下来。
低头捡起来,发现是一块磨打地微湿的植物茎叶碎块。
蓝拓听见动静,转身望过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石头上刚打碎的药草重新盖在孟起白的额头上。
孟起白下意识扶住往下掉的药草,蓝拓见他接手按住,便转身回去继续凿药。
孟起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红着眼眶大口大口地呼吸。
蓝拓背对着他,隐约听见几声压抑的哽咽,他的动作顿了顿,少顷,不动声色地继续凿着药。
过了不知多久,他走到蓝拓身边坐下。
孟起白声音沙哑,“……我来吧。”
蓝拓给他挪出个位置。
孟起白咚咚咚地砸起药草,比起蓝拓来,他的力气大上不少。
没过多久,药草便锤好了。
“可以了。”蓝拓叫停。
孟起白听话地松开手,安静地望着蓝拓面不改色地解开小腹上的布条,把重新敷好的草药绑上去。
孟起白对他狰狞猩红的伤口发了会儿呆。
蓝拓长得精致漂亮,面上很少有什么表情。
对蓝氏,孟起白哪怕只是个下城区的土包子,但也对这个庞然大物有所耳闻。
听说那是个横跨军械,医药,科技,在中心城也极有权势的超级集团。
如果没有意外地话,他们这样两个处于截然不同阶级的两个人,基本没有任何相遇见的可能。
可偏偏对方毫无预兆地出现,住在他家,和他同在一间狭窄的房间,住了十几天。
在危险到来之际,也没有放弃自己,把他和自己绑在同一张木板上。
当孟起白在洪水中头痛欲裂地惊醒时,对上苍白安静地睡颜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有些奇怪,也有些酸苦。
当洪水降临时,蓝拓毫不迟疑地抓住自己的手,孟起白心慌悲痛的心中闪过一抹意外。
而当他在入目可见都是滔滔不绝洪水中醒来,发现自己和蓝拓绑在一起,在木板山浮浮沉沉时,心中是茫然。
他发疯般地想回去,找到在洪水中失去联系的父母。
他想知道在洪水到来时,出现在他家的是谁,为什么会打不开房间的门,他闻到的那股恶臭又是什么东西……
可他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孟起白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
在洪水以吹枯拉朽之力彻底毁坏身下木板时,孟起白猛地清醒,强行压抑心中奔腾的念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至少要保证一路护着自己安全的蓝拓活下来。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孟起白竭尽全力忍着昏昏沉沉想要睡的欲望。
依靠从小到大在水里游泳,傲视同龄人的水性,将蓝拓负在后背上,竭尽全力地游到一块被花丛枝干死死缠绕住的门板上。
孟起白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把门板推出墙外,然后把他和毫无动静的蓝拓一起绑在木板上,随波逐流来到这里。
但好在,他们都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