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拓不知道这出现古怪的东西为何会怕他的血。
为了防止方才离开,说话神神叨叨,还睁着两只血红眼珠的主人再次回来。
他们决定为了安全起见,直接离开。
好在离天亮也没多久了。
蓝拓看了一眼联络手环上的时间——早上四点三十九分,离往日天亮还有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仿佛怎么也下不完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只零星下些细碎的雨丝。
地面泥泞湿滑,蓝拓失血过多,又一直未进食水,被地上的障碍物一勾,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跌下山坡。
电光火石间,孟起白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低声问,“……你还好吧?”
他看见蓝拓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庞上依旧是一片古井无波,仿佛对自己差点摔下去一点也不后怕的样子,平静地对他摇摇头,“没事。”
孟起白:“……”
怎么说呢,他觉得这种无时无刻不保持冷静端方的小少爷顶吓人,总感觉这样的人就算在死前最后一刻也只会平静地对人说,请给我一张白布,让我干干净净体面地走。
他和这位小少爷和不来,孟起白在心里很肯定地想,等他们回到下城区,还是散伙好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家估计也不会把他留在下城区。
蓝拓猜不到身边的人思绪都差别跑到外太空了。
大水一直涌到山脚十几米高的地方,下方的城市肉眼可见被淹没了一大半,只有些地势高的楼层幸免于难。
他们被大水冲得很远,这座山在城市外的郊区。
从山坡上俯瞰,可以看见西北方向的下城区隐约退了小部分的水,但想要就这么走过去,难度不亚于登天。
他们只能绕远一些的路,往下城区的方向走。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很快就遇到了难题。
通往下城区的大马路被横七竖八静静停在中间,依稀可见车辆的踪影,铺天盖地的山石将马路堵死。
地上有许多被水泡得浮肿,一声不响安静躺在地面上的尸体,一滩滩溢满腐臭的血红液体积聚在马路外的草地上。
孟起白和蓝拓两人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孟起白目光从不远处紧紧将同样失去呼吸的孩子抱在怀里的年轻母亲身上离开,喉间微微发涩。
“我们……换条路走?”
“嗯。”
蓝拓沉默地点头。
轻轻握紧了拳头。
两人往进城的另一条路走。
然而进城后,城中的惨象依旧令他们心惊,西北方位路上水虽然退了大半。
但建筑物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倒塌了楼宇,基础设施仪器。
铺天盖地,不绝如缕的哭声令他们头皮发麻,心情沉重。
有幸存的民众自发地搬运那些失去呼吸的人的尸体。
也有的站在哭得昏天暗地,泪流满面的人身边面色茫然,低声安慰。
可更多的,是四处破门而入,闯进紧紧闭着屋门,抢夺物资的人。
苦苦哀求破音的哭声在天空下陡然响起。
浑身脏污的一群年轻人满脸嚣张,如入无门之地,不耐烦地进了小卖铺,一脚踢飞屋中的老人,脸上狰狞毕露。
“两个老不死的,叫你们开门,你们装死听不见是吧?”
他上前给另一个抱住老伴的老夫人用力扇了一个巴掌,“让你们不听话……老子弄不死你!”
蓝拓冷冰冰的目光落在那正在施暴的为首年轻人身上。
孟起白没发现,他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停住了。
没有回头看蓝拓,留下一句:“你站这等我一下。”然后便大马金刀地往那边走过去。
染着一头金黄色杂毛的年轻人呼吸急促,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连打了十几巴掌,打得老夫人脸上发红肿破皮流出了血。
被踢得昏死过去的年迈老人颤巍巍地醒过来,见到老伴被打成这样,口中悲悯一声,眼眶发红,疯一般地扑过来。
杂毛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正准备给这不识相的老不死再来一脚。
刚抬起腿,一阵冷风袭来,冷不防被直接踹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重重砸到墙面上,哇地吐出两口血。
被成年人纤细的却意外地有力,孟起白粗鲁地一把拽起杂毛年轻人的衣领 ,沉着一张脸,“你刚才说,你想要弄死谁?”
杂毛呸出一口血,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一看就没成年的小孩身上,沙哑地骂道:
“你特娘的找死,也敢来招惹我,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孟起白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拍了拍杂毛的脸,“知道。死人嘛。”
拍完忍不住嫌弃抿嘴,嫌脏,抬眼左右看了看,发现趁手的东西。
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准备实在不行自己上手揍,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平静地声音:
“…给你。”
孟起白扭过头一看,蓝拓俊秀的脸上无波无澜,一手扶起老夫人,一手给他递过去一只铁棍,实心能砸死人的那种。
孟起白静了两秒。
不是对眼前的败类手软,而是对面前一直以规规矩矩,冰冷但平和待人的蓝小少爷感到惊讶。
蓝拓瞥了他一眼,见他出着神半天不动弹,也懒得管他究竟在发什么呆,缓慢平静地将老夫人扶到一边。
然后站起身,提着木棍,依旧又极其平静地走到叫嚣不止的杂毛面前站定。
杂毛对上这个白净瘦削的小少年的一双眼睛,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狂跳。
如果说先前一言不合就把自己踢飞出去的家伙在力量让他惊恐之余又觉得熟悉的话。
那后来出现的这位,眼神平静,一双手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沾染过任何血的有钱人家小少爷,是令他直觉地感到心里说不出道不明的发慌。
蓝拓挥下棍子,重重砸了下去。
杂毛瞬间发出一句震天痛苦地哀嚎。
敲了一棍子觉得心里舒服点了,把蓝拓棍子扔到脸上微微空白,找半天趁手武器没找到的孟起白手上,扭头又轻轻扫过远处那群早已慌不择路跑走的人背影上。
很难说那些人究竟是被孟起白说打就打吓走,还是被蓝拓平静地毫不犹豫一棍子给惊走的。
孟起白低咳一声,“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的吗?”
蓝拓本以为见到自己难掩戾气的一面吓到。
却不想他半点不觉诧异和嫌弃,反而小声嘀咕他这么柔弱不能打,一棍子下去都敲不死人的力气,应该站远点等他。
蓝拓:“……”
蓝拓终于确定,这家伙也没比他正常到哪里去。
从小到大,被教育作为蓝氏继承人,应该理智,平静,优雅,端方,遇到任何事情用武力来解决是下下策手段。
但忍不住第一次用武力解决问题,心里痛快,却没被忧心忡忡,苦口婆心,一连不赞同地目光看着的蓝小少爷突然莞尔。
孟起白叨叨完,被他一笑,心里突然发毛。
拎起被挨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缓了好半天,又继续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的杂毛脑袋往墙面一砸,影响空气的玩意儿瞬间消失。
提溜着昏死过去的杂毛走出去丢到外面,看着被欺压已久,被愤怒地人群一拥而上的杂毛被淹没,孟起白对这家伙下场不感兴趣,重新回到小卖铺里。
老人涕泪横流。
“……我和老伴只有一个孩子,刚刚入伍,是洛城的卫兵。那小子见我们在孤苦无依,孩子久不回来,常来拿吃拿喝。”
“洪水后没了信号,又迟迟不见有人来支援,行事便越发乖张,喊打喊杀,还打死了两三个人。”
“可怜啊,老张家的女孩刚考上好大学,就被欺负,丢了性命,偏那小子仗着自己叔父在上面有人,还是下城区的什么官,没人敢对他们做什么。”
“可大家也真的受不了了……这日子,太难,没给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活路啊!”
蓝拓听得神色越发冰冷。
“城卫队的人呢?就没人管吗?”
“没人管,也没人敢管!”
“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那杂毛好解决,难办的是他后面的力量。
“我们和那些同样受欺负街坊说好了,大家一起回老家去。”
老夫人眼底满是泪花,大家相处了小半辈子,可他们差点被打死的时候,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们,反而是两个不认识的半大小孩出手帮了他们。
他们知道大家都不容易,都有自己的顾虑,可还是心里难过。
可他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回乡路上要是没个熟人照应,他们怕再也见不得自己孩子一面,很多事情,只能装糊涂。
索性那家伙被打得半死丢出去,又被终于压抑不住的人群你一拳我一拳都打过,大家横竖谁也不干净了。
老人只希望这对路过的少年因为他们这些是非,受到任何牵累——哪怕不管是孟起白,还是蓝拓既然干了,就不会怕会受到什么牵连。
“你们是好孩子,”老人蹒跚地站起来,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抱出一堆的食物,又翻出两个背包,往里面放了一些顶饿得零食和两瓶消毒药水。
“这些东西本来是准备给……我和老伴反正也要回老家了,这些东西也拿不走,你们带些走,就当是谢礼,路上也不至于饿肚子。”
他们沉默了片刻,望着老人苍老,常年劳作以至于皮肤开裂斑驳的一双手,安静地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他们也的确很长时间没吃任何东西了。
孟起白搬过一张椅子给蓝拓,然后自己也坐下,往肚子里塞面包,被吃得太快,被噎了好几下,干咳起来。
蓝拓扭开一瓶水,往他手边一放,孟起白眼也没抬地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才觉得好些。
两人和这对老人终究是萍水相逢,他们有他们的家乡要回,而他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孟起白和蓝拓由衷地希望,这对老人能平安回到家,与自己的孩子相遇。
而他们也可以一路顺利,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希望后面的路,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