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召见,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刘彻揉揉脑袋,对着铜镜数落自己,他眼神都是发怔的,整个人的脑子都很胀,而且浑浑噩噩。
可能有点高热,毕竟自己才夺舍嫪毐没多长时间,而且赵姬为了不避人口舌,并没有给“嫪毐”拨人伺候,他初来乍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没有照顾好自己,并不适应,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刘彻心蓦然一紧,他喑哑着嗓子对传话的人说好,于是简单打理了自己一下,换了身衣服,毕竟是要见太后的,礼数是短短不可废的。
风中风,萍中萍。
花间梅香,松山雪云,折玉笛生中漫天际。
无处讲心中悲怆凄楚。
刘彻跟着宫人的身影,随着斜阳落在青石台阶上的影子慢吞吞地走着。
今日天气好,烈阳在高空中悬挂,一簇簇剩下的梅花飘霞,花影里的人回过眸子来,一双秋水明眸恍若点漆。
花间舞动,烈酒润唇,人间只得一抹好颜色。
刘彻闪烁了一瞬眉眼,温和地拜见了赵姬。
赵姬叫周围的人都下去侍候,这才与嫪毐说了些体己话来,她身下铺着几丈软红。
赵姬衣裳明黄,暗夜流光在缓缓流动并溢彩,风起衣袍,赵姬的衣摆被风扬起,薄纱覆于面。
刘彻尽管已经见过好几次赵姬,但还是不禁感叹,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他都没看过这等容貌的女子。可惜的是,美则美矣,毫无脑子。
蓦地,刘彻脑海里又浮现出嬴政的身影,他长身玉立,永远都是一派从容,风流云集,谁都看不穿这个人心中在想什么。
赵姬缓缓看着刘彻,目光聚焦在刘彻的脸上,松了一口气,叫众宫人退下:“嫪毐,你这几日状态很差,面色也不好,有些生病吗?”太后皎皎如霞的脸上升起一抹朝红。
刘彻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呛了一声:“太后,奴……我在您身边这许久,想跟您求个恩典。”
话到嘴边,刘彻还是改变了自称,他实在是自称不了自己是奴,试问天下人,睡一觉醒来从皇帝变成别人的男宠,这样的落差感谁能受得了?
所幸,刘彻不是一般人,心理素质很强大。
穿堂风吹过,吹起赵姬黑色鬓发,她忽而一愣:“你去年才到哀家身边……想来对你来说一年时间很长,毕竟你年纪也不大,你想去哪?哀家也并不强人所难,所难的是深宫寂寥,可惜少了你和哀家说说话。”赵姬微不可查叹息一声。
刘彻恍然未闻,嗓音清澈:“太后只要拨我去其他地方,扫地浇花都可以。”
赵姬眼里最后的星芒灭下去,但她还是没有强人所难,只是按了按额头说道:“哀家头晕,你退下去吧,你的去处哀家自会定夺。想来是你从前过的太苦,所以不愿在哀家这里是吗?”
刘彻刚要呛声,赵姬就摆摆手,烈风灌进她发间,发丝有些凌乱。刘彻骤然张口,猛地吃进一口风,直贯五脏六肺,呼吸都有些顺不上来气。
抬头可见云海翻涌,看那松山映照咸阳城,冷冷松山,有流云浮动,流云借阳光,有如嗔痴。
绿水逶迤近黄昏。
天色尚好,赵姬命人将“嫪毐”的东西收拾出来给刘彻带上,在宫人所给他寻了一处清净的地方,只他一个人住,算是照料前一年的陪伴。
对此,刘彻是无所谓的,毕竟他又不是嫪毐,嫪毐有用的东西刘彻未必可以用上,但是他省得,自己没有嫪毐从前的记忆,一切都是凭史书工笔几个字,或者说是自己超强的应对能力。
拜别赵姬,不去理会赵姬眼中不舍,“嫪毐”就成了打扫章台宫的宫人。
刘彻记得,这里是秦王亲政后处理政务或日常起居的重要场所。
***
“太后把他拨来了孤的章台宫?”嬴政眼中不含笑意,似是惊奇。
宫人摸不透嬴政的态度,淡声道:“是。王上,不过嫪毐只是打扫章台宫外,进不来里头。”
“太后那样宠信这个嫪毐,不惜把人放在宫里面藏着,背上个太后不尊的名头依然要藏在宫里面……怎么就放嫪毐来孤的章台了?”
宫人应声:“听说是嫪毐自己求来的恩典,许是不愿再服侍太后了。”
嬴政嗤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直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声音透出一股子慵懒:“是吗?放着太后宫里的荣华富贵不要,就愿意当个清扫的?孤怎么这么不信呢?”
风声贯进嬴政耳朵里,宫人急忙去关窗。
嬴政抬手制止了他,好笑道:“不必了。既要来到孤的章台宫里面,哪里有走的道理呢?拔他拨在这个窗户下头打扫,孤一眼就能看见他。”
宫人忙说好,嬴政冷淡无话。
***
刘彻被赵姬的人带到章台宫宫人所的时候,还是一阵恍惚,他所见来路凄凉,但是处处有汉宫的影子,高祖建设宫殿时,曾在咸阳城西北处,曾经兴乐宫的所在地作为汉朝首都,高祖也曾得到关中人士和河西秦人的帮助,在这些帮助下很大程度地汲取了秦朝的宫殿设计并在此基础上创新,虽说是效仿先秦,但是却根据汉朝自己的文化进行了创新。
即便如此,刘彻一路走来,也有熟悉之感,他此时有些患得患失,更多的迫切在脑海里留下秦公的轮廓,是想回到汉朝之后进行一次兴修,进行一系列重大的建筑项目。
赵姬宫人将刘彻带到宫人所就走了,刘彻本无嫪毐记忆,自然也不曾言辞,只有谨小慎微。
他叹了口气,方才登基并未一揽旧山河的刘彻,心中本有一个帝王的伟大理想。
那是独属于一个帝王的山河梦,曾见山河入梦来,醒来时失去更多,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曾经在漫漫汉宫秋里所体味到的人间至味,或者以梅花酿酒,春水煎茶,那时花瓣散落灵台,春色摇曳,徐徐的清风吹拂,春色知几许?
醒来的时候,梅花酒已空了大半壶,昨夜悲欢犹在眼前,在心上沟壑纵横。
梅花依然傲然挺立,白云依旧舒展,松山满目载于心中,漫天的云映寒水,渠清如许。
素光白云与刘彻同,是人间风月无边呀。
收拾好东西,他就出去洒扫。
从晨起至日落,嬴政坐于窗边批改政务不曾起身,抬头便是“嫪毐”清瘦的背影。
刘彻在章台宫有得清闲,王上宫中风景极好,天气晴明,不由得醉在这冬日雾气中。
忽而下雪,他肩上落满冰雪,远山冰色,就在眼前,而他衣衫单薄,放在雪中看,单薄而清尘。
嬴政乐于见他身影,遂从早到晚,直到雪停时分,一道残阳射入章台宫中,暗香浮动月黄昏。
刘彻仰首见黄昏时分,且知以暮暮朝朝,夕阳映松山,落日余晖融金色缤纷。
章台宫外,刘彻被宴以夕照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