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夏往，日子就这样慢吞吞地过去了。

    嬴政每日得见梦中帝王在自己窗下洒扫，刘彻离了赵姬宫里，日子愈发清闲。

    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是他从前在梦中得以见到的功过千秋，传承万代的帝王如今在他窗下做着下人的活计。

    那种心中隐秘的快感几乎要吞没他，但是更多的是不快，梦中备受他敬仰的夺目帝王，如今竟然就寄于章台宫下，实在是令人意外。

    他得以见到梦中之人，却失望于梦中之人。

    他又怎会知晓，他见到的分明是已完成大业而未老去依然少年容颜的刘彻。

    嬴政觉得没劲极了，挥手召来宫人：“你去，把嫪毐拨到我身边的伺候。”

    宫人奇怪于嬴政的做法，但毕竟是王上的命令，他还是照做了，走至外头，在章台宫下见到了正在洒扫的刘彻。

    叹息声不断蔓延，刘彻忽觉可笑。

    来到陌生的地方这么长时间，竟然忘记了先前的雄心壮志，那些东西长记于心中，往日云烟缭绕眼前，浮现出来多少人的身影。

    馆陶长公主，王太后，阿娇……好多人。

    可如今，自己找不到回去的法子，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一阵恍惚，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走吧，你得了抬举有了福气，能去陛下身边侍候笔墨了。”他用鼻孔哼着。

    刘彻讶异，他其实不太想去，嬴政喜怒无常，哪天自己惹怒了他被拖下去斩了，那可真真的就得不偿失了。

    ***

    前路漫漫，世间通途。

    刘彻得以被调到嬴政跟前侍候，那天正是七月十七，雨水丰盈，他被带到嬴政跟前的书台上，宦官对他毕恭毕敬，与他说等着嬴政回来就好。

    俨然是把他看作了御前之人，刘彻颇有些哭不得笑不得，他在想嬴政为何弄个宫人到宫里都要亲自面见，他从前还当太子的时候，对宫人奴婢都没有要求，又怎么会知道这都是嬴政的命令呢？

    那日下雨，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雨，实在是一壮丽景象，嬴政踏雨归来，身边没带宫人，墨发垂于肩头，带着些许湿意，伞骨处滑落一滴雨水，正正滑入他颈侧，正是雨中撑伞，无边风月。

    刘彻在大殿里等着，见状心一惊，并迅速低下了头，既来之则安之，他并不想主动招惹嬴政的注意，更何况嬴政是历史上有名的君主，残暴更为闻名，史书对其评价两极分化，一类是认为他合该名垂青史，功于千秋，一类是觉着他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得不偿失，白白葬送了秦国。

    刘彻对此不置可否，他一向认为嬴政是历史上的标杆，若不是嬴政之野心勃勃，春秋战国百年历史如何得以得到新一轮的更替？

    或许战国七雄会各种打打杀杀，并演变出一个又一个新的小国家，哪里会有一个大一统的皇帝呢？

    他对嬴政之景仰，如春水遇江雪，汲汲而生。

    但此刻有点特殊，这位千古一帝此刻还没有成为皇帝，还只是秦国的王上，甚至还未亲政。

    刘彻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意再看嬴政，哪怕一眼也不愿意。

    沉思之间，他并未注意到嬴政在哪里。

    直到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他愕然回首。

    但见风花雪月，春风揽山河，明月正悬空。

    一阵寒凉的风吹过刘彻鬓发，他所见眼前之人，剑眉星目，眉目却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但那似乎又是表象，就比如他紧蹙的眉头，令人无端感受到莫名其妙的狠戾。

    彩云不似往日一般在天上相映，取而代之的是雨水稀稀落落地往下坠，坠出颗颗豆大的水珠，重重落在地面上那一瞬，炸开巨大火水花，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滢滢的雨水很是澄明，接在手上的感觉很温凉，雨声淅沥沥，探出手背里去接雨水时又湿漉漉的。

    刘彻不由得想起来二见嬴政的画面，嬴政抬头仔细了打量了他一番，并没有让他侍候笔墨，而是让他退下去别烦他。

    刘彻心中那点不自在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一点雀跃，欢喜极了.  本身他作为一个帝王，也是很接受不了伺候别人的，在鲜少有人在的章台宫里洒扫，就是他目前还在秦宫躺平时的梦想，这个梦想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直到岁月经久，悠长历史，才慢慢绽开菜叶，花骨朵在菜叶里边躺着，着了太阳也并不盛开，似乎枯萎。

    刘彻满怀雀跃地回到了宫人居，宫人居就在章台宫廊下，而且嬴政私心安排了刘彻单独住一间。

    以至于刘彻按着先前宦官指示回到自己房里时都是错愕的，他愕然于眼前所见。

    自己所居住的宫人居竟然什么人也没有，四处寻找片刻也只见自己一人，而房内床铺矮柜等收拾的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

    从前做帝王时周围清净，来到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做了人家男宠……虽然现在已脱身成为给嬴政侍奉笔墨的奴仆，但是他心中所想应该是特别吵闹，毕竟宫人居的宫人在他印象里，主子不在的时候就十分吵闹。

    可如今好了，他现在偏居于一隅，难得清净。

    怀着心中激动的心情，刘彻面上虽不显，可是身子一沾床铺，就很快地沉沉睡过去了。

    ***

    “你说他睡着了？”嬴政搁下狼毫，若有所思。

    “是，王上。奴才见到嫪毐回去之后半晌都没出来，想着雨天人都嗜好睡觉，便觉着他睡着了。”

    嬴政听后没什么反应，他揉捏着酸痛的手腕，面无表情地冲着眼前的宦官说：“明书，帮孤继续盯着他。”

    那种难言的感觉怎么也说不出来，梦中那样宏伟的帝王如今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但却是以母亲男宠这样见不得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令人感到震惊。

    震惊之余，不由得对嫪毐多了几分探究。

    他急于研究嫪毐的来头，查探嫪毐的身份。

    眼见起雾，山河无恙。

    明书已经退下，他陷入梦境时，再次见到了那人。

    遍览山河梦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