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师,我想换个寝室。”
挂满书画和锦旗的办公室内,林水水平静地说道。
“说说理由。”
金成华手腕轻扭,笔墨随之舞动,片刻间就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安”字。
“我想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林水水没怎么思考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金成华闻言,将手中毛笔搁在一旁,眼神淡漠地说:“随你。”
凌晨一点,四楼的画室依旧灯火通明。
“该休息了吧陈彼时,你都连续多少天这样了。”
刚画完十组速写头像的贵清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还是没忍住提醒道。
“没事,我画完就睡了。”
陈彼时捏着橡皮,仔细地擦除着画面上少女脸部多余的线条。
“你这画得多好啊,怎么分班考试那天就发挥失误了呢,你那天好像也没生病啊。”
陈彼时手中的橡皮一划,妩媚的画中少女眉间多了道碍眼的白痕,将整幅画面毁于一旦。
陈彼时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内心的烦躁回答。
“那天手感不好。”
贵清虹“啧”了一声,收拾好绘画工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最后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画室。
她这一走,偌大的画室空旷寂静到了极点,唯一可闻的动静只有他“唰唰”的排线声。
画中少女容貌清丽,眼神迷惑,微薄的嘴唇有些不和谐,却附带了几分淡薄的美感。
只是眼周的衔接有些突兀,让人倍感遗憾。
陈彼时盯着它看了许久,缓缓拿起美工刀,一刀一刀将它划破,把它从画板上粗暴地扯下,扔进了垃圾桶。
片刻后,画室的骤然昏暗了下来,陈彼时站在门口,深邃的黑暗模糊了他的脸庞。
简单洗漱了一番,陈彼时拉开了寝室门,屋内寂静黑暗,看不清一点东西。
凭着本能的指引,他只靠窗口渗入的些缕月光便躺在了床上。
沉默的黑暗里,甚至只剩下了自己紊乱的呼吸,本应躺着另外一个人的床上,惨淡的月光却只照显出了冰冷的床板。
陈彼时翻身对着墙壁,眼下似有晶莹闪烁。
“又有新生来了吗,怎么男生寝室那边闹哄哄的。”
贵清虹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问道。
“没,是那个林哥搬宿舍了,青松他们在帮忙搬呢。”
“他那二人寝还搬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贵清虹满脸不解,学校寝室女寝都是四人寝,他和陈彼时的二人寝可让不少人眼红,暗戳戳地说两人关系户来着,这下放着舒服的二人寝不住,非要去挤六人寝,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还不是因为…”
那人“呵”了一声,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他们说陈彼时和林哥绝交了,他才搬宿舍的。”
“怎么可能?”
贵清虹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一时觉得这话太荒谬了。
“你才回来几天,你没走的时候他们确实关系好,还没有人和你说过吧?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说过话了。”
“啊?为什么啊?”贵清虹深感疑惑,只觉得没在学校的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
“不知道,听说是为了争六楼的位置,不过我是不信的。”
贵清虹也同意他的观点,陈彼时他们两个谁也不像会为了这种事吵架的人。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那人却摆摆手表示不知道了就溜走了。
“看看,看看,你们看看人陈彼时,素描头像快画得比我还好了,你看看你们画的,什么异形和哥布林的杂交烂种,连画得像人都费劲!”
长长的教棍猛敲了两下黑板,胡乱地扫过几十张画着类人生物的画纸,谢雨停的怒火难以掩盖,劈头盖脸地训斥着面前或坐或站的学生们。
几十个人没有一人反驳,皆是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我看今年春艺就陈彼时和林水水好点,天赋没别人高,来的没别人早,平时也不练,晚上睡得比谁都早,早上跟死猪一样,今天下课前必须把画画完,没画完的下周一给我交一百个人头小像。”
谢雨停又怒骂了一阵,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离开了教室。
“这女神经终于走了,还好我就差点细节刻画了。”贵清虹长呼一口气,手中炭笔不敢停歇。
“陈彼时能不能赶紧去六楼啊,都怪他,显得我们画得那么差,虐菜有意思吗?”
“就是就是,就爱装!”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有好几个人附和道。
“技不如人还爱说闲话,你先想想怎么能下课前画完吧。”
角落里的短发女生冷然嘲讽道。
“唉,秦露你快别说了,大家快画吧!”
班长刘海忙出来打太极,免得又吵个没完引来老师。
显然还是没人敢浪费时间,一百个人头少说也得熬三天夜才能画完,而现在已经是周五了。
贵清虹没忍住捂嘴偷笑,余光瞟见窗外好像有个人影,体型酷似陈彼时。
沉默弥散间,陈彼时拿着削笔器缓步走入了教室,一时间画室里更安静了。
陈彼时好似没听到他们私下的讨论,自顾自地将早已画好的作业撕下,似是要开始第二张。
等到下课铃响,陈彼时面前的沧桑老人已经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了。
贵清虹长叹,她似乎已经听见其他人心底咬牙切齿的声音了。
陈彼时拉开门,寝室里半边空空荡荡,好像从未有过生活的痕迹。
陈彼时抿了抿嘴,用力抱起床下繁杂的练习稿,想直接丢到对面床板上。却又双手一松,终究还是放在了原地。
一张张画稿散落一地,其中好些风格显然不同,签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纵然已经八月,盛夏的热毒依旧绵长,陈彼时眸光低沉,额角薄汗淌出,弯腰仔细拾掇好那些画纸。
陈彼时褪去衣物走入洗浴室,希望能洗去这一身的烦恼。
沉默站立良久,陈彼时正打算转开热水,却听到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一道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正对着他,那人眼底长久积攒的冷漠间竟满是慌张,拉着玻璃门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
陈彼时此刻正□□地站着,虽然浴室光线昏暗,但凭着门缝逸出的光,他白皙的身子也已经被林水水看了个精光。
短暂的僵立后,陈彼时羞恼地吼道:“你有病啊!”
说着,赶紧夺过门把将门关紧了。
片刻后,门外的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隔着玻璃门,一道短促慌张的模糊声音传来。
“对…对不起。”
浴室里,陈彼时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身子汗如雨下、燥热难耐。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好像有千万个小陈彼时在尖叫、吵闹着想要崩解成粒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就让他看到了,杀了我吧……”陈彼时蜷缩着蹲在角落,嘴里疯狂念叨。
愤怒,羞赧,迷茫,慌张,厌恶等等情感在他的脑海里明灭交替,让他久久不能平复。
将脑里最后几缕羞恼挥去,他才缓缓打开玻璃门。却只见门外寝室里空空荡荡,林水水早已逃之夭夭。
陈彼时抱着衣袖,眼底一丝愤懑闪过,咬牙切齿地小声诅咒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