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会来这?”慕云舒躲开他们的视线。
“我们来找人,这木屋的主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白栩说完这句话,气定神闲地擦过她肩膀,径直进了院中。
她正思忖该拦还是不该拦的时候,叶蒲也飞快钻进来了。
“原来是自己人,那可就好办了。”他乐呵呵的。
慕云舒稍微一想,自然知道白栩他们是为寻医而来。她又想起姚宴月的话,姚宴月让她拦住他们,可……
她搭在木门上的手微微颤抖,终于,将门关上了。
这时,姚宴月正从木屋里冲出来。她看到白栩和叶蒲两人竟进来了,立刻变了脸色。
她神色愠怒,朝慕云舒道:“哎呀,不是让你把他们赶出去吗?你怎么还带回来了!”
她又指着白栩二人:“你们俩,没有我的允许,怎么擅闯我家!”
叶蒲涨红了脸,也生气了:“你怎么这样跟云舒说话,你不可以欺负她!”
随后,他站到慕云舒身前,跟姚宴月对峙。
后者顿时呆住了。这人叫慕云舒叫的那般亲昵,难道……
“好啊,你们原来是一伙的!”她怒喝,“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敢来我这撒野!”
“唰”的一声,姚宴月抽出鞭子,眉眼凌厉:“你们全都给我出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慕云舒上前一步:“勿急,我虽认识他们,但我的事跟他们无关,你勿要迁怒。”
“我才不信,是不是你把他们叫过来的,我告诉你,我才不怕你们呢!”
白栩目光落在慕云舒执剑的手上,因为抬手衣袖后移,他看见了她胳膊上的鞭伤。
“你受伤了,谁伤的你?”他垂眸问道。
姚宴月扬了扬下巴:“我伤的。她杀我师叔,我杀她都不为过,留她一命已经算我心软了!”
“你师叔是谁?”白栩眯起眼睛,看向姚宴月。
“我师叔是司柔。”
“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没有!山庄弟子亲眼看到的,就是她把师叔打残,间接害得师叔逃不出火海,她就是凶手!”
听着她的话语,慕云舒心中一阵钝痛。
她不敢看向白栩和叶蒲的神情。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应当会后悔与自己相识了吧。
她执剑的手有些颤抖,此刻,她也不想知道姚宴月师父的事了,她只想离开。
下一刻,她呼吸有点急促,转身,疾步往门外走去。
白栩蓦地扯住慕云舒衣袖。
他抬眸看她,眼梢红纹艳丽:“怎么回事?”
慕云舒睫毛微颤:“不关你的事。”
她甩开他,飞奔了出去。
“云舒!云舒!”叶蒲正要追出去。
“让她静静。”白栩一把将他拽回来。
“喂……”姚宴月愣了愣,没想到慕云舒真走了,她一跺脚,看向白栩和叶蒲:“我……”
白栩自顾自寻了一处木椅,目光直视她,掀袍坐下:“说说吧,为什么伤她?”
语气很轻,却又似乎让人拒绝不得。
“我为何要同你们说?”她叉腰。
叶蒲道:“我们绝对知道云舒的为人,你定然是误会她了。”
“嘁,你们是一伙的,自然狼狈为奸。”
“是么,”白栩无辜地蹙眉,“可她待我们都不错。”
“你们那是被她骗了。”
“啊,”他佯装惊讶,“难道我们看错了人?你方才说她杀了司柔,这是怎么回事?”
姚宴月咬咬牙:“你们当然看错了人,事情真相是这样的……”
白栩不过换了一种话术,她便没了防备。从三年前的真相,到遇见慕云舒后的事,她全都吐露出来了。
说完之后,三人陷入寂静。
“现下,你们总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她道。
叶蒲摇摇头,视线有些执拗:“我还是不相信。”
叶蒲看一眼白栩,后者像在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白栩才开口,问的却是细枝末节:“她说她没有这段记忆么?”
姚宴月:“是,但是她绝对练了什么邪门功法,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叶蒲不乐意了,皱起眉头:“你说话怎么如此难听?”
“就难听怎么着?”她瞪向叶蒲。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乐意听就捂住你的耳朵……”
……两人竟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白栩扶额,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住嘴。”
两人又一同转头,怒视白栩。
白栩对姚宴月问:“你既治好了她的伤,医术又向来高超,就没发现什么异象?”
“异象……”她偏了偏头,回忆了一会儿,“她脉象有点儿奇怪,有股奇怪的冲劲埋伏着,但这冲劲又没有爆发的迹象,好像是蛊毒。”
“蛊毒?”叶蒲呆了。
白栩也一怔。他眸中闪过惊讶。
姚宴月点头:“对,我看过了,估计是谁在她体内下的扰乱经脉的蛊毒,但她内力那么强劲,那蛊毒竟一点也没影响她,对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
“而且,说到毒,你这儿,”姚宴月睨白栩一眼,指了指眼角的位置,“不也中了毒。”
不愧是褚修文的弟子,愤怒之余还能清晰地看清白栩眼角的像是蛛网的红色纹路。
叶蒲见她提到藏蛛毒了,连忙想问问关于藏蛛的事。白栩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慕云舒的事情。
白栩抬眼,缓缓道:“我只是在想……”
“有没有一种蛊毒,可以惑人心神?”他眼神很是认真,尽是探究之意。
听到这话,姚宴月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她是被人控制了,所以才会重伤司柔师叔?”
“所以,有这种蛊毒么?”
姚宴月蹙眉,无意识转起圈:“西域盛行巫蛊之术,我虽没见过这种能够操纵人心的蛊毒,但我却听说过。”
她想起了什么:“我曾听闻,古时蛮荒之地,为防止男子变心,女子便种下情蛊,以此操纵人心。”
白栩淡淡道:“竟然有操纵人情感的情蛊,自然也会有操纵人行为、把人当做傀儡的蛊毒。”
“你是想说……”她表情颇有些豁然开朗之意。
“所以,她体内的这个蛊毒,也有可能,就是支配她做出残忍行为的祸源。”他摸了摸下巴,道。
姚宴月揪着袖子。短短的一刹那,她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慕云舒体内的蛊毒作用不明,还真有可能是这种,只是那毕竟是传说中的事,她身上为什么会有?
她低下头: “你所说很有道理……”
“你觉得我们在为她开脱?”白栩看出了她的心思。
“……”姚宴月沉默了。
“既如此,那话便摊开来说。”
他鸦羽般的睫毛微垂:“这蛊毒尚有证据,而那邪门功法却无半点蛛丝马迹。况且实不相瞒,杀慕天奇之事是我二人与慕姑娘同行,途中她对起慕天奇的痛恨和对司柔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同行以来,她真诚相待,她也绝非撒谎之人。”
“是啊,云舒是好人,虽然她性子有些冷,但对朋友都是两肋插刀的,人也良善,定然是被歹人控制了。”叶蒲应和。
白栩目光落在姚宴月脸上:“你可愿一信?”
“我……我……”姚宴月有点不知所措,“她如今已走了,这可怎么办。”
言下之意,便是她已经信了。
白栩起身:“叶蒲,你留在这。我去看看慕姑娘。”
叶蒲拍拍胸脯:“放心。”
*
白栩是在离木屋没多远的地方找到慕云舒的。
木屋地势位置相对高,出去之后,视野一片开阔,紫苑花开遍了山野。
他本想着估计得走远些,然后等他用了轻功跃上最高的树并俯视底下,却一眼看到了她。
青衣墨发,身形清瘦。她坐在一棵老树上,倚着树干,抱着一坛酒。
再往下看,树下的雏菊花丛里,满是酒坛子的碎片,目测有两三坛。
他飞身而去。白衣掠过树梢,带起一阵窸窣之声,树叶飘落几片,他稳稳落在她身边。
这是一棵老树,树干粗壮,他在她身旁坐下后位置都绰绰有余。
她见到他,抱着酒坛的动作明显顿了顿。
“酒哪来的?”他瞥一眼她怀里的酒。
“……你们马车上拿的。”她走出木屋之后便看到了叶蒲和白栩他们的马车。叶蒲总会在一样的位置备一些吃食和好酒。
这几坛烧刀子,正好能用来消愁。
“你这是偷。”白栩触到那坛酒,想抢回来。
“你曾偷过我的凝心露,与你相比,我这算什么?”她打开他的手。
见他没躲过,手都被拍红了,她一怔,声音放低了些:“我会赔给叶蒲的。”
“借酒浇愁是个坏习惯。”他不计较,淡淡道。
“你少管我。”她说话仿若带上了刺。
他静静觑着她:“喝醉有用么? ”
她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已经带上来了醉意。
那醉意深处,是浓重的哀伤。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她自嘲地笑笑。
“我为什么要笑你?”他目如深潭,盯住她的眸子。
“笑我,兜兜转转,却弑母又弑父。”她声音悲痛,手指颤抖着,变得苍白。
慕云舒眼圈通红,别过脸去。
远处风吹叶落。
“我这一生,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她悲痛欲绝,喃喃自语:“我亲手杀了我的生父,你知道温热的脸喷在脸上是什么感觉么,很腥,又很黏腻。但我想啊,他该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几日噩梦便结束了,左右我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噩梦,早就习惯了。”
“可是呢,老天竟戏弄我至此——原来我娘,也是死于我手。”她声音逐渐沙哑,“不仅如此,我还杀了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我以为正义的复仇,从头至尾都是个笑柄,我何来资格给娘报仇呢,我又哪里配呢。”她悲戚地笑笑。
“那日的雷很大,我还当是冤屈终于洗刷,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老天爷要惩罚我这个大逆不道、六亲不认、又弑父弑母的怪物吧。”
慕云舒抬头望天:“我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我以为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坏人,结果呢,杀的却是我娘……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都是我至亲之人……”
秋风吹起散落叶片,也吹起她青色的裙摆。
白栩看见她眼中的悲怆:“你没有弑母。”
她从来都不是直接害死司柔的人,真正害死司柔的是慕天奇和邱倩。
“可是真相就是如此!”她情绪有些激动,“是我重伤了娘,娘才没能逃出来,我就是间接害死娘的人!姚宴月不该救我的,不如让我死了个干净。”
他微怔,想说些什么。
“你走吧。”他的话被她利落地打断。她平复下来自己剧烈的呼吸,道。
白栩眸光柔和:“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伤了你娘并不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
“我让你走。”她眼眶湿润,别开脸去。
她重伤娘已是事实,害娘逃跑不了也是事实。
慕云舒举起那坛酒,继续将酒灌入自己喉中。
冰冷的酒滑入喉咙,酒烈得心口都跟着痛了几分。
白栩凝眸:“你伤才刚好。”
慕云舒置若罔闻,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湿润。
“那是?”他指向遥远天际。
这一吸引注意的法子太老套,她却依然中招了。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白栩眼睫骤然一动,他趁慕云舒分神之际,飞速去夺那酒坛。
他手指快要碰到酒坛,她又反应了过来。她眸中闪过恼意,一个手刀劈向他。
为了护酒,几乎是下意识的招式。
白栩身子一倒,整个人竟然都往后靠去,这一靠自然也就失了重心,即将从那个树上摔下去——
他竟然没躲过。这树颇高,慕云舒瞳孔猛然收缩,松开酒坛,去拽了他一把。
可她自己尚且没坐稳,哪里能将他重新拽回,反而自己也失去了平衡,跟着摔下去。
衣料擦过树叶,细小树枝和叶片飞了满天。她紧紧抓住他手腕,宁愿下坠,也没松开他的手。
两人一同从树下摔落下来。
眼看着就要落到地面上,她伸手,将手垫在他脑后。
下一刻,他抱着她转身,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卸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