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野雏菊漫山遍野的山谷中,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支着腿坐在马车外的是一绿衣人,坐在马车里懒洋洋靠着马车壁的是一白衣人。
正是白栩和叶蒲二人。
“白三,那褚修文的徒儿如今在哪里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灵药谷半点人影也无,我们真的能找到吗?”叶蒲碎碎念道。
“先找着,”白栩掀开帘子观察着外边的风景,“就算大海捞针,不也得试试么。”
关于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还得说回公山连答应给他们的药方。那日分别之后,他们去找了无双门副门主,虽然公山连已死,副门主却依旧履行了公山连的承诺。
他们于无双门藏书阁寻到了那纸秘药,也看到了药的配方。
其中大多数药都不难寻到,但有两味药,他们问了城中所有医师,可他们却皆不知这两样东西为何物,也不知其生长之地。
那两味药分别为青霓蝉蜕,和明月佛草。若没这两味药,那纸药方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不过杀慕天奇一事倒是让白栩想起了灵药谷这个被遗忘的门派。多年前,灵药谷除了司柔,还有一人医术精湛,那就是司柔的师兄,褚修文。可惜这人冷漠寡言行事低调,三年前也死了。
但他好像有个徒儿。此行,他们就是来找那个徒儿。若那徒儿能有法子对付藏蛛自是最好,若没法子,他们也可打听打听这两味药。
过了一会儿,叶蒲看到一条溪流,停下了马车。他原是想饮马,却在跳下马车的那一刹睁大了眼睛。
潺潺流淌的溪流边,蹲着一人。那是个梳着编发,眉眼深邃的少女,看上去与他差不多年纪。她正蹲在溪边捣衣,力气很大的模样。
——这人正是姚宴月。
“白三,那有位姑娘!”终于见着了人,叶蒲一喜,催促道,“你快点出来!”
白栩仍是不紧不慢,跳下马车。
姚宴月洗衣洗得专注,甚至他们走到她身后她还是没发现。
白栩垂眼,看见了她腰间缠着的鞭子,鞭子旁边,是一个小葫芦。
“姑娘!我可否向你打听一个消息?”叶蒲笑盈盈地弯腰,将头伸到她面前。
姚宴月一愣,连忙缩了缩脖子。
叶蒲唇红齿白,眉眼俊秀,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发着光。
他干嘛凑这么近。
姚宴月别开脸,没好气地道:“说。”
白栩开口:“你可知这附近是否有位医者叫褚修文,我们要找的人是褚修文的徒弟。”
她摇摇头:“我可不知道,你们要问就去找别人吧。”
旋即,她迅速起身。
姚宴月端起盆中的衣服,快步走远了,只留给白栩和叶蒲一个背影。
“哎呦,”叶蒲愁眉苦脸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却什么也没打听到。”
“人,不已经找到了么。”白栩轻笑了声,扬了扬下巴。
那葫芦定然是用来装药的。
“啊?你是说,她就是褚修文的徒弟?”叶蒲看向白栩,又连忙看一眼走远的姚宴月,“那我们赶紧追上去啊!”
“不急。她既然于此处浣衣,可知住所不远。我们依照她走的方向前行即可。”
白栩语气极其笃定,仿佛一定能找到。
*
那厢姚宴月回到了一处木屋。
那处木屋边上围着层层篱笆,篱笆上爬满了藤蔓,前坪外的木门年岁久远,已经嘎吱作响。
她推开门,反身将门关上,然后到前坪把衣裳都晾好。
旋即,她钻进厨房,端了一锅东西走到耳房。
“喂,我进来了!”
门内人应了一声好,于是她将门踢开,风风火火走到桌前。
慕云舒正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如瀑黑发垂下,她衣衫松垮,眉眼淡漠,唇色也没什么血色。这次伤好得比上次慢不少,人也虚弱了些。
那日她欲自尽却失血晕倒,姚宴月到底还是将她带回了这木屋,还将她给救活了。她便知姚宴月表面蛮横,其实还是心软之人。
只是……自己好像配不上这份心软。她不该被救的。
“这是我亲手的煲的药膳,”姚宴月脸色有点儿别扭,语气也不算友好, “你吃还是不吃?”
“吃。”慕云舒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在桌前坐下。
姚宴月哼唧了一下:“可都是些罕见药材,真是便宜你了。”
随后,她将盖子揭开。
一股并不算好闻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是即使到了饭点也无法让人产生食欲的味道。
那是一团看不出食材的东西,黑乎乎的,软烂无比,汤水上还漂浮着像树叶一样的东西,估计是药材。
“嗯……它只是看上去不大好罢了,这可是斑鸠肉,有滋补之效。”姚宴月嘴硬,抬手盛了两碗。
一碗放在自己身前,一碗搁在慕云舒身前。碗放下的动作有些重,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慕云舒道了谢,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末了,又夹一块,面色极为平静。
她细嚼慢咽着,似乎这碗黑乎乎的东西也不难吃。
姚宴月本来神情隐约紧张,看到慕云舒坦然的样子,心中一喜,想着自己的手艺总算是有进步了。
于是她连忙也尝了尝,结果,一入口,她花容失色。
“呸!呸呸!”
她将嘴里的肉吐出来,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接着,她扑到桌子上,将慕云舒面前的碗按住。
后者抬头,眼中满是疑惑。
“你快别吃了!”姚宴月不可置信,“不是,这么难吃你是怎么吃得下的啊?”
“不难吃。”慕云舒长睫眨了眨,视线诚挚。
她掀开姚宴月覆在碗上的手,甚至还要再喝。
“你!不许吃了!”
姚宴月有点臊得慌,手忙脚乱地拿盖子把那斑鸠汤盖得严严实实。
“真的没关系,你做得也挺辛苦。”慕云舒抬眼,神色虽冷淡,但愣是一点嫌恶也无。
但姚宴月脾气犟,偏不愿意看她继续喝。
她嘟嘟囔囔地将斑鸠汤端到了外边,又跑出去蒸了一屉大白馒头。这玩意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也没什么错处。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咳咳……咳!”吃完之后,姚宴月拍拍桌面,老旧木桌被拍得直响。
“嗯?”慕云舒看向她。
“距离你受伤已经七日了,如今你也伤好了,就快走吧。”却是逐客令。
姚宴月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我可不敢留你,怕你用那邪功将我杀了。”
慕云舒神情有点苦涩,道:“好。”
空气陷入安静,只有细小尘埃在阳光下漂浮。
事到如今,她依旧没能从真相中走出来,姚宴月愿意不取她性命,她自己却原谅不了自己。
自己习武成痴,反倒害了至亲之人……
“走之前,我想听你说说你师父,”慕云舒终究还是开口,“我想知道我娘在灵药谷的过去,也想知道你师父跟我娘的过往。”
她想知道,如果不遇见慕天奇,司柔本应该过着的,是怎样的人生。
“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姚宴月本欲利落拒绝,却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
“等等,既然你伤已好得差不多,可否让我利用利用?”姚宴月直白到了极点。
“什么?”慕云舒不解。
“有两个烦人的家伙叨扰我,你替我对付他们,我就告诉你我师父的事。”
慕云舒果断答应:“如何对付?要杀了他们吗?”
姚宴月偏了偏头:“不用,你替我将那两人赶走即可。我的功夫没你强,我也懒得纠缠,你定能一下就震慑住他们。”
“好。”
*
姚宴月所料不错,很快,外边就响起敲门声。
“他们来了!你去吧,把他们赶走,”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切记不要杀了他们。”
慕云舒点点头,有些失笑。姚宴月已经认为她是会随意夺人性命的人了。
她执起剑往屋外走去。
她靠近木门,听着那边的动静。外边的人敲着门,听着确实是两个人。
她抱着剑,并不做声。
见这边无人应答,外边的人竟要将门推开。
微风浮动发丝,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蓦地将门打开。
几乎是在门开的刹那,她飞速出剑。
瞄准那两人所在的位置,下一瞬,剑刃破空。
发贴着其中一人脖颈而过,又斩下另一人的一缕发丝。
足以震慑住他们了。
慕云舒慢慢抬眼:“以后不要来打扰了,若再来便不止是断发这样简单……”
她的话哽在喉间。因为她认出了面前这两个人。
一人白衣散漫,一人绿衣招摇。
“我要伤心了。”白栩眸子里倒映出慕云舒惊愕的神情,“跟慕姑娘明明共患难过,如今却要对我刀剑相向。”
白栩接住自己被斩断的那缕发,嘴角勾起,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浅淡地笑笑。
“是你!云舒!”叶蒲的眼睛骤然亮了亮,“你怎么会在此!刚刚你可把我吓坏了,我差点没躲过呢!”
慕云舒退后一步,收了剑。她断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又见到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