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星光寥落若散珠。展厅之中,光影交织,宛若流水静静滑过,柔和中带着一丝冷寂。
艺术品于灯光下更显神秘,仿佛自画布中跃然而出,令人屏息凝神。馆内流光溢彩,群贤毕至,各界名流谈笑风生。
江潇伫立于《孤独的黎明》前,目光凝滞,神色沉静。一袭黑色长裙,与周围的繁华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恰似画中那孤寂的灵魂,独自绽放在这人世浮华之中。
“你喜欢这幅画吗?”一道声音悄然滑入耳畔,似夜风拂柳,清亮年轻。
江潇回首,见一女子悄然立于身侧,身着月白长裙,如夜幕中一抹冷月,皎洁而不染尘埃。神情却带着几分仿佛与生俱来的骄矜,仿佛这世间一切都难入她眼。
当然,她也的确有那个资本。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是位不可多见的美人。
“我觉得它很特别,”江潇有些局促地回答。作为记者她平日从容自若,然而此刻面对这女子,却不由得生出几分拘谨,仿若初次觐见贵人,言辞竟有些踟蹰。
“我是顾霓,画的作者,”女子微笑着伸出手,声音清丽若山间泉水,“很高兴认识你。”
江潇一时愣住,顾霓的名字曾在她的采访资料中见过。这位近年来迅速崭露头角的年轻画家,以奇幻烂漫的画风和细腻的情感描绘著称。
江潇没想到,今晚竟能与这位画坛新星不期而遇。
江潇握住她的手:“江潇,一名记者,很高兴认识你。你的画真的很打动我。”
“没想到你会注意到它。”顾霓轻笑,语气温柔,“这幅画对我有特别的意义。能和你分享它的感受,真是太好了。”
来画展之前,社长程阳还是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拍着她的肩画大饼:“小潇啊,这次画展可不一般,名流云集,对于我们记者而言,是天赐良机。”
“尤其是这次,听说那位行踪不定的画家顾霓也会现身。如果你能拿到她的专访,咱们社就可谓是一飞冲天了,你可要好好干啊......”
话说得轻巧,事实上谁不知道这是个苦差事,那种久负盛名又不常在公众前露脸的人哪有那么轻易就能碰见的?
江潇心里清楚得很。她抬眼,淡淡地扫了程阳一眼:“画展在七夕,你就是想和安小姐过节吧?”
程阳讪讪的笑了笑,无从辩驳,像被戳穿了心思的小孩子。
从江潇进报社的第一天起,她就不曾指望过这位神出鬼没的社长能有多少可靠的时刻。
程阳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个浪漫主义者,说难听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妻奴。
那时他还未追到安小姐,每天都把工作一股脑儿丢给社里的老员工,自己则乐此不疲地去当安小姐的“忠犬”。
众人本也没当回事,毕竟“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道理谁都明白。再者,那位安小姐也是出自名门,标准的白富美。
总之,怎么看也不像会真心接受程阳的追求,是以都等着社长受到打击,心灰意冷回到报社。
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社长追妻成功,发结婚请柬的那天。
自那以后,报社的事对他来说更是可有可无了。
指望他重整报社?根本不可能。事务堆积如山,不招人是不行了。好在那位安小姐愿意出资,报社很快就招齐了人手。
江潇就是那时候来的。
来到报社的那一年,江潇还是个毫无经验的应届毕业生。
在江城,七月的天总是灰蒙蒙的,阳光偶尔撕裂云层,却是短暂的瞬间,随即便被再度掩藏。风也不再轻盈,裹挟着湿润的热气,缓慢而沉重地掠过街巷。
自此,江潇在报社一呆就是5年,跟她同一批毕业的人大多已经结婚生子,就连程阳都有了一双儿女。
而她,也从职场小白混成了老油条,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漫不经心,但专业能力那是没得说的,放到她手里的任务,从没有不办得漂亮的。于是她也顺理成章地混成了个领导。
这位江小姐不仅工作上得心应手,同时也拥有一副好皮囊。但即使相貌出众,作为报社里的一朵红玫瑰,这么多年来,她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曾有人不冒死地问她为什么。
江潇听罢,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结果当天就给那人安排了超量工作,还勒令要求全社员工加班。
还美名其曰:“将多余的精力花在工作上,有助于回家倒头就睡。”
从那以后,众人就对江潇的感情问题三缄其口,同时也认定这位必定受过情伤。
七夕画展本是邀请程氏夫妇参加,但一者那位安小姐最是厌烦这类恭维虚伪的场合。
二者,对七夕,夫妻二人也另有计划。可这次画展又极为重要,于是二人便决定让一位“幸运儿”代替出席。
不巧,江潇就是那位幸运儿。毕竟,整个报社都知道,这位从不过七夕,能力又出众,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任务,程阳也只有交给她才放心。
签下一系列包括一个星期的带薪假期在内的“丧权辱国”条约后,江潇便欣然前往。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展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八月的夏末繁星都被隔绝在外,牛郎织女的传说早已变得渺远。爱情已成为了美丽的传说。
来这里的人,又有几位是真心来看画的呢?来过七夕的呢?
那时的顾霓,刚从学校毕业,便已声名远扬。那是她一生最年轻的岁月,最可赞叹的年华。在这样的时候,时间来去匆匆,体感时间永远追不上现实时间,有时就是会猝不及防得让你感到震惊。
那一年,她才二十二岁,天上的牛郎织女还未及跨过银河相会,而她的心里,却闯进了一片银河,熠熠生辉。
只一眼,顾霓便不由自主地江潇走去。
跨过了银河。
后来才知道,七夕每年都有,艳红的大马士革玫瑰街上随处可见,再没有人相信存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爱情。
那年,江潇二十七岁,风华正茂,衰老还没有在她的颜面上肆虐践踏,形成新的模样。
七夕的蝉鸣渐衰,正是月上梢头时。
江潇第一次见到顾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