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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与倒吊人

    1

    当索尔文第一次看见『笼中雀』发布在网络上的随笔时,就意识到他们本质相似。

    『笼中雀』|3.12:如果我有权利/活得不被定义/Then what should I be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种幼稚的,带着傲气和散漫的,不自知的自以为是和附庸风雅。

    14岁的索尔文几乎立刻就对『笼中雀』的行为下了定论。因为他自己也相当熟悉这种故作深沉的姿态。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选择了关注这个博主的后续动态。

    『笼中雀』是一个纯文字博主——与其说博主,不如说他只是一个写日记的人。他好像只是把自己的东西记录下来,从来不发任何照片。甚至就连记录也是随心所欲的。有的时候他会一天发布三篇以上动态,也有的时候他一周都不更新,就像彻底不准备经营这个账号了一样。

    事实上,他看起来本来就没有在好好经营。

    索尔文从来不发评论,只是看见了会点个爱心,以示尊重。虽然他的这一点努力并不能让『笼中雀』小日记的点赞量上两位数。

    但他其实也只能做这些来鼓励——也可能是嘲笑,或者怜悯——这个和他自己相似的、可悲的人了,毕竟每天上线时间有限。自从年前确诊青光眼之后,老头子就会限制他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长。然而最可笑的是,老爷子本人才是使索尔文患上这种眼疾的根本原因,且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

    ——————

    2

    『笼中雀』|4.15:经常会羡慕飞鸟,以它们为自由;但又会想,如果我是鸟,一定是无脚鸟吧(笑)

    Re 『笼中雀』:

    『倒悬』|4.15:你要将这想法生于脑海,必自缚己身。

    一天后,索尔文得到了『笼中雀』的回复。

    Re 『倒悬』:

    『笼中雀』|4.16:有些独特的遣词风格……但我想你说得对。

    索尔文竟有些期待『笼中雀』能从所谓笼子里逃脱出来,并且不会像一只无脚鸟一样,落地即迎来死亡。他希望这网络另一端的自己能像一只真正的雄鹰一样展翅飞翔。

    ……又对陌生人存了多余的期待啊。

    他垂下眼帘,水绿色的眸子无悲无喜地注视着桌上摆着的半成品石雕。而后,他几乎是惩罚性地把玩着雕塑刀,用自己最好的伙伴重重地划破了自己的小臂。

    "因你犯了相同的罪,故赐你更重的罚,使你不能再遗忘你的罪责。"他对自己说,"索尔文,你就如此运行。我看——这是好的。"

    他看着汩汩流出的血液,突然笑起来,就好像感受不到疼痛,或者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样。

    ————————

    3

    他和『笼中雀』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会对人类竖起高高的戒备心但肚皮柔软的刺猬;两个人都把对方当作人类。哪怕感觉到有相似的内芯,总还是不能信任对方人类的外壳。

    这是索尔文自己的看法。但他又想,也许没有那么复杂的成因;毕竟两个人只是网友。甚至连网友都算不上——只是评论与被评论,点赞与被点赞的关系而已。

    后来索尔文想,如果『笼中雀』的父母没有离婚,如果『笼中雀』的父亲没有抛弃她,如果『笼中雀』没有被母亲带到陌生的国度再次被迫适应环境,也许索尔文永远都不会认识尤多克西,也就不用谈后来。

    非常可惜,一切都发生了。

    非常庆幸,一切都发生了。

    『笼中雀』|5.20:谁绊住我。谁记住我。谁杀了我。

    Re 『笼中雀』:

    『倒悬』|5.20:我将铭记你。

    Re 『倒悬』:

    『笼中雀』|5.20:为什么?

    Re 『笼中雀』:

    『倒悬』|5.20:因我看见有灵,在你的文字里。于是我记住你。

    ————————

    4

    『笼中雀』在社交软件的网名叫做不等式。

    对此,索尔文曾直白地问过『笼中雀』本人,不等式是否存在什么特殊含义。笼中雀的回答也相当直白,这使得他看起来毫无防备心:“因为柯西不等式。我名字结尾和柯西是同样的发音。”

    这答案透露出一种夹杂着科学的幽默和可爱。

    同时,不等式的很多发言也让索尔文觉得可爱——当对方使用笼中雀这个账号进行对话时,往往因为回复时间间隔长而有更多的时间以供深思熟虑;而使用即时社交软件时,不等式总是看起来呆呆的,反应速度相对偏慢。

    索尔文忍不住在心里分析对方可能的模样——

    一个独立的、富有想象力的个体。

    一个执着自由和真相的追求者。

    一个内心复杂而深刻的思考者。

    一个渴望被共鸣的孤独者。

    ……一个可爱的,而似乎无人在意的,不等式。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艳羡还是悲悯。最后,他想:

    我将给你以共鸣,使你得以生于大地而展翼高飞。

    以此,你将带我翱翔。

    ————————

    5

    不等式的性格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虽然不等式的安慰总是很笨拙;更多的时候他甚至不会安慰,只会提出可能的解决办法。

    但是有人真心实意为自己想办法这件事本身就让索尔文的情绪呈指数型爆炸增长——他会过度呼吸,以至于晕厥过去。

    正如自幼饮苦药的孩童,忽得饴糖,其心必欢欣雀跃。然而,等待他的乃是另一重灾祸,因他终将发现其身不耐受。可即使此糖致死,亦无人愿舍生命中难得的喜乐。

    【倒悬:《冰岛往事》有趣,正在读。】

    【不等式:我知道它,美句摘抄很常出现。文字很漂亮,就是好像有点抽象。】

    【倒悬:[图片]】

    图像显示的是一本摊开放置在床上的书,书页上方一段文字被划线。这正表明阅读者对其文字风格有一定程度的偏好。

    【不等式:“它们保存古老的吻”,好特别的一句话。】

    【不等式:不过你还没起床吗?】

    【倒悬:只是情绪激动,又病倒了。】

    【不等式:哎……?好娇弱!平时可以锻炼身体吗(不会因为剧烈运动倒下吧?】

    【倒悬:有锻炼的T T】

    【不等式:嗯……这样,我下次去了新的地方都给你拍图片,用风景勾引你!等你好了一定要自己去看看哦!】

    索尔文又觉得有些呼吸急促了。但忽而也自以为悲哀。

    【不等式:对啊,有时间我一定也要去普利亚和多麻尔看一看……】

    【不等式:虽然还有两年才中考,说这个好像有点早……但是你知道琦川降阳高校吗?】

    【倒悬:你是说那个以“怪异”闻名的高中?】

    【不等式:小怪物就应该去怪物高中嘛。】

    还没等索尔文继续回复,他的房门被敲响。

    “请进。”

    管家推门进来:“少爷,到练琴的时间了。”

    索尔文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感觉心跳逐渐平稳下来。他抬眼看向管家:“告诉老爷子,我要和他谈笔交易。

    “我要去普利亚的琦川降阳高校读书。条件随他提。”

    ————————

    6

    高一新入学的学弟学妹里,有一个人名字结尾带了"柯西"的发音。是一个学妹,叫尤多克西。

    索尔文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不等式。但是他打听到,那个学妹在高一一班。

    课间他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高一一班,寻找"尤多克西"。在对应的座位上,他看见一个小巧的银发女孩。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不等式应该是一个带着书卷气的、敏感而脆弱的、散发着由内而外的细腻情感的个体。他——或者她——个子适中或稍矮,看起来有些纤细柔弱;也许会像浮州人或者普利亚人那样,拥有稍显柔和的、清秀的五官;也许会戴着眼镜。

    但看见尤多克西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在急促的心跳声中,尤多克西、不等式和『笼中雀』三个形象彻底合为一体。

    她就该是这样的。

    虽然她看起来完全不脆弱敏感。

    虽然她纤细但不柔弱。

    虽然她的五官更有圣伦斯血统所拥有的深邃和锋锐感。

    但是她就该是这样的。

    他这时才有实感。

    不等式……真的来了降阳。

    ——还好她真的来了降阳。

    愈来愈猛烈的心跳声里,他昏倒在地,就这样失去了第一次和尤多克西见面的机会。

    ————————

    7

    尤多克西很喜欢看书,这是在跟踪尤多克西的一个月里,索尔文发现的。为了让尤多克西发现自己就是『倒悬』,他决定在这方面下功夫。

    首先,制定计划。他观察到尤多克西很喜欢在校图书馆里借阅宗教相关书籍。为了达成目的,他决定采取最愚蠢的办法——广撒网。也即,借书,越多越好,而后在每本书里都夹一两张手写的读书笔记便签。也多亏他"无意间"发给不等式的带字迹的图片相当多,而他本人的字迹也因为笔锋独特而相当容易辨识。

    其次,留出一个完整的时间,一次性借最多数量的书,然后一本一本写读书笔记。

    最后……没有最后了。就在索尔文同学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时候,尤多克西进入图书馆。由于空位过少,尤多克西向着索尔文走过来,而后——在索尔文身后的空位坐下了。

    索尔文同学因呼吸碱中毒再次被好心人送进医务室,痛失和尤多克西背对背坐着看书的好机会。

    ————————

    8

    【不等式:你在降阳读书?】

    【倒悬:是的。很抱歉在你和我分享你考上降阳这件事时没有告诉你我也在这里读书,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愿意就这样见面。】

    【不等式:好难得见你打这么长的一段话。】

    【不等式:不过确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不等式:如果我没猜错……你在害怕我们的友情会因为经常能见面而疏远?因为你也不擅长经营现实人际关系吧。】

    【倒悬:我不得不承认,有这方面因素。】

    【不等式:但我觉得我们都是怪胎,没准变成现实的朋友也不会改变什么,对吧?】

    【倒悬:我们可以一直做好朋友吗?】

    【不等式:也许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我不敢断定友情的保质期。】

    【倒悬:好吧。】

    【倒悬:高三三班,索尔文·维尔斯利,欢迎学妹经常过来找我。】

    【不等式:高一一班,尤多克西·德·伊拉斯谟。】

    【不等式:很高兴认识你,索尔文学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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