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尤多克西醒了。
总感觉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
黑的。黑咕隆咚的。
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好在至少还有这么一个声音。
但是这种黑暗似乎很熟悉……就像在床帘里面一样,上方隐隐能透出些许光亮。
原来是床帘啊。
她拉开床帘往下看去,这里是降阳的宿舍。
但是尤多克西明明记得的,自己已经毕业了。
*
1-2
是记忆又出现差错了吗?
她阖眼,做了个深呼吸,这才离开了床帘,通过楼梯来到宿舍的地面上。
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空调依旧在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里是梦吗?还是说毕业之后的一切才是梦?也许她根本就还没有高考……?
高考。她一想到这个词就觉得心头直犯恶心,但一时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尤多克西知道自己文化课的成绩一直是很不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她这么厌恶……?
她想不起来了。
……她想不起来了。
*
1-3
但是这里会是梦吗?明明才醒来过一次……
她突然记起来,这似乎不是自己第一次做梦中梦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她不知道。
梦中梦……梦中梦要怎么才能醒来……?
她摇了摇头,决定先不想这些。
对了,需要洗漱。她走向宿舍里的洗手池,随意洗漱了一番,室友黎桑德拉还是没有出现。
黎桑德拉去哪里了?去图书馆复习吗?
不对,这里好像是梦。也许梦里没有黎桑德拉。
……这里真的是梦吗?
*
1-4
整个降阳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但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除了没有人,其他所有地方都在正常运转。
每当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她就会走到天台。
今天天台的风很大,尤多克西庆幸自己穿了新闻社的制服外套;但是因为配了短裤,所以有些冻腿。
……她刚刚穿的是这套吗?她想不起来了。
像往常一样,她倚靠着栏杆,向下看去。
像往常一样,下面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小蚂蚁……
但是刚才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
1-5
就在她往下眺望的那个瞬间,楼下所有人突然同时抬头,直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她一下子瞪大眼睛,惊魂未定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她喘着粗气,心跳速度极快,就像是想要从胸腔里逃离出去一样。
是的,她醒了。
再一次。
*
1-6
刚刚似乎是做了一个漫长而令人惊惧的梦。她思考片刻,发现很难记起梦里究竟有什么。她只能想起让她惊醒的那个场景——所有人都在楼下同时看她。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
这里是哪里来着……?
她已经高考完了,现在应该是住在家里……住在有保姆没有母亲的那个房子里才对。但是这个房间好像不是她的房间……
对,她突然记起来,她被金勋丞从那个房子里接出去了。金勋丞说这是索尔文拜托他做的。
索尔文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金勋丞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关系很好吗?
尤多克西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着。
索尔文……索尔文是自己的男朋友。金勋丞是自己的学长。
但是她竟然对这一切感到陌生。
*
1-7
记忆里确实有他们,但尤多克西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她总觉得自己和记忆里非常割裂……就像是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是看了一场电影一样。情感是完全分开的。
是的,一切都发生过。
但是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
——我生病了吗?
她问自己。
——还是说这也是一个梦?
——我的记忆,真的是我的记忆吗?
*
1-8
她快速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
先去洗漱吧……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就像是上半身和下半身也分开了一样。她似乎不能完整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又是这样。
……为什么要说又?
……我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
她困惑地皱起眉头,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了。好奇怪啊,这种“我不是我”的感觉。
她居然会觉得有些,新奇。
*
1-9
究竟过去多久了?
找到卫生间好像用了很长时间;但是她没有拿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具体用时。
哪怕是不熟悉也不会在这方面花太长时间吧……
这样想着,手不小心磕到洗手台,发出“嘭”的一声。
听声音感觉挺疼的。
她冷静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红了一片。
但是完全不疼。
……果然这个地方也是梦吧。
该怎么醒过来呢?
找个人吓自己一下?
她看向洗手台前的镜子;有一瞬间,她看到镜子碎了。再一眨眼,又正常了。
也许是想象力太好吧——尤多克西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这是自己的幻觉,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好吧,无论如何,她应该至少能分的出来什么是幻觉。
她拿起牙刷,准备洗漱。
*
1-10
这里应该不是金勋丞的家。金勋丞和唐江木是住在一起的,但是这里只有两个人的洗漱用具。而且她可以确定自己用的不是金勋丞或唐江木的洗漱用具。
所以这个房子目前只住着两个人。
另一个人是谁呢……
啊,是索尔文。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已经被索尔文接到亚克黎撒了。
*
1-11
她坐回床边。
时间过得很快,她觉得自己似乎才刚拿起手机,索尔文就回来了。
索尔文动作很安静——至少尤多克西没有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怎么不吃……"他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就像隔了很远的距离一样。
尤多克西呆呆地“啊”了一声,大概能猜到他在说什么,于是回答:“嗯……我没有看见有饭。”
索尔文走到她身边坐下,水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明明是在看她,但她总觉得好像不是。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关于她的事,但她总觉得好像和自己无关。
好奇怪。有种被迫与世隔绝的感觉。
……好奇怪。
*
1-12
但是为什么会答应成为索尔文的女朋友呢?
尤多克西没有想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情感迫使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
是喜欢吗……?
是喜欢吧。
那为什么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
既疑心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假的,又疑心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叫尤多克西的人,还疑心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
索尔文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次她听清楚了。
他说:“我爱你,尤多克西。”
*
1-13
但她只觉得割裂,就像是,被表白的人不是自己。
*
2-1
尤多克西醒了。
她总觉得最近似乎一直在做奇怪的梦……
但要说具体是哪里奇怪,她有些记不清了。
好奇怪,遗忘的东西怎么越来越多。这个事实让她感到惶恐不安。
尤多克西一向觉得是记忆组成了一个人。但是她的记忆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
她觉得自己现在是清醒的——因为她还能体会到那一点似有似无的对于记忆里的人和物的情感。她这时候可以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在刚到降阳的时候,尤多克西记得自己并不觉得人格解体有什么不好。当时它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和学习。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
是索尔文从降阳毕业的时候吗?
是认识的学长学姐一个个毕业了各奔东西的时候吗?
是高三到高四那段时间因为母亲的唠叨和不必要的期待吗?
她不知道。
*
2-2
事实上尤多克西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到高考结束的。发现事情变得严重到不得不干预,其实是在有一次考试的时候。她正在做题,但是突然觉得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她在脑后看着自己的躯壳,却完全没办法控制。
……自称是时间的观察者,结果真的变成观察者了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这场考试也是她整个高四阶段考得最差的一次。
从这时候开始,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不得不吃药的时候了。
*
2-3
随之而来的是对高四学生来说非常可怕的症状——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减退,甚至连紧张都有点难以提起。她一直有的耳鸣——也可能是脑鸣——变得严重起来,同时,精神衰弱导致的睡眠障碍张牙舞爪地宣告自己要卷土重来。
去医院开了米氮平、佐匹克隆等,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会让自己好一些。尤多克西每次吃完这些,就有一种更加脱离世界的感受——情绪稳定是因为感觉自己和世界无关。
而每次和母亲通完电话,她总还是会抑制不住地感觉到情绪难以平复;但三分钟后就会突然平静下来。她不知道究竟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自己的人格解体已经变得更加严重了。
她不知道。
*
2-4
起初她想隐瞒所有人。
索尔文上了大学之后越来越忙,她不想让自己这些事情打扰到索尔文。索尔文家里的情况不比她好,如果再用一些负面的事情让他担心,尤多克西很难不谴责自己为罪人。
万幸的是,同样因为索尔文很忙,她才得以演一个正常的人。
黎桑德拉就没这么好骗了。
也是,毕竟天天都在一起,想要什么也不发现,估计需要相当大条的神经。黎桑德拉向来不是那种傻孩子。
黎桑德拉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不过尤多克西一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药物也藏得很好,尽量不留一点痕迹。
她原本以为高考之后放松下来,这些病就都会结束了。
*
2-5
但是没有。
……但是完全没有,反而愈演愈烈。
高四经常遇到的梦中梦在高考之后变得愈发频繁起来;待在那个所谓的家里也让她感到窒息。
想来金金学长会突然带她走,是因为索尔文拜托了他吧。
金金学长和糖糖学长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
这样最好。大家都要开开心心的呀。
*
2-6
如果我也能就好了。
我也想开开心心的。
我也想能好好体会爱情和友情。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得病。
我……如果我……
如果我不存在,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些痛苦了……?
我真的……还能去报到吗?
*
2-7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丧气的事情。打开手机,置顶的索尔文给她发来了消息:
【醒了吗?记得查分,别忘了吃饭。】
她慢吞吞地打字回复:【收到!】
想了想,又发了一个可爱的、龇着牙笑的表情包过去。
但她说不上来地,有些难过。
*
2-8
尤多克西最终还是成功考上了德帕罗星;虽然是相当卡线的分数,如果物理再发挥差一点,少个两分,恐怕就进不了德帕罗星了。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她这才看向餐桌上的食物。为了她吃着方便,索尔文并没有做那些需要热的东西,只是简单地切了两片面包,准备好了酱料和牛奶。
但是尤多克西根本感觉不到饿。
她盯着面包看了不知道多久,突然觉得它看起来颜色很失真。
面包应该是这个颜色吗?
以前的面包是什么样子来着?
她想不起来了。
*
2-9
黎桑德拉在社交软件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可能会让你感觉更好——这是黎桑德拉一贯的理念。
尤多克西回复:【但是,怎么说呢,我没有什么出门的动力。】
黎桑德拉秒回:【但是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亚克黎撒哎——】
尤多克西叹了口气。
傻子。
都是傻子。
期待着有一天真的能好起来的尤多克西自己也是傻子。
*
2-10
被黎桑德拉送回家没多久,索尔文也回来了。他看起来肉眼可见地有些憔悴,眼下一片乌青,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得很好了。
尤多克西嘴唇抖了抖,一句“放弃我吧,这样你也不会再被你和你爷爷所谓的交易绊住手脚了”就在嘴边。但索尔文先开口了。
"今天你看起来不错。"他温柔地在尤多克西的额前印下一个吻,“玩得开心吗?”
尤多克西亲昵地把自己送上去,小声说:“还可以。就是总要人扶着,像个瓷娃娃。我不想这样。”
索尔文的动作顿住了。
几乎是一刹那,尤多克西就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
2-11
从本心而言,尤多克西一点也不排斥看医生;但是她的身体似乎完全不这样想。索尔文一提到这件事,她心里就会抑制不住地升腾起怒火;她不想这样生气,但是次数她只是一个漂浮在身躯后方的灵魂,她不能做任何事。
这不是我做的。
我不是这样想的。
你不要替我说话。
我可以去看医生的。
我……我应该……我可以的……
*
2-12
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她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后不住地抖着声音说对不起;但是愿意治疗这种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尤多克西一点也不喜欢医院。
但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是因为什么。
真的好奇怪,连讨厌的理由都忘记了,但讨厌本身,居然不会被遗忘吗?
她回到房间,吃了一片药。
随后,她有些机械地转身,走向准备做晚饭的索尔文。
尤多克西轻轻说:"吃完……要做吗?"
*
2-13
我不知道我之后会不会再有清醒的时候。
但我至少希望……能留下这样的回忆。
索尔文,我的爱人啊。
第一次做这种事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下,真的……好对不起啊。
我也希望我们的第一次可以是快乐的而不是沉重的。
但我……可能好不了了。
*
2-14
我喜欢你。
……我爱你。
*
3-1
尤多克西醒了。
应该是醒了。
至少从某个梦里醒了。
但她完全没办法区分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在做梦。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很新奇的体验了——看梦和现实都像是看电影或看游戏剧情。区分不了梦境和现实,不是因为梦太真,而是因为看什么都假。
听起来相当好笑。
尤多克西扯扯嘴角,很僵硬。
她不无自嘲地想:我也算是尸僵了。
*
3-2
这里是索尔文租的房子。
之所以能这么快地确定这一点,是因为她现在几乎每次醒来都是在这张床上。
不过这次的梦境——也可能是现实,但是她很难想象现实变成这样——有几分滑稽:一切都是二维的,黑白的。
她隐约记得以前似乎也出现过几次看见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的经历。
……也许出现过。
她现在对自己的记忆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
3-3
洗漱完毕,打开手机。
今天没人发来新消息。
虽然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是尤多克西竟然总觉得还能继续得过且过——分不清就都当现实好了。
虽然病得很严重,但她这方面相当豁达。
一如往日,吃掉准备好的面包,喝一杯牛奶,然后看看书,索尔文就会回来了。
但今天没有。
*
3-4
一直到很晚,索尔文都没有回来。
尤多克西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情感联系,但她知道这时候该表现一下担心的。于是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无人回复。
反正也不会饿,她吃下一粒安眠药,便准备睡觉。
*
3-5
尤多克西好像睡着了。
也好像没有。
她分明没有听到有人开房门的声音——但就是有脚步声从门口一直来到了床边。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但是她不敢翻过身回头去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人。
也许是小偷。
也许是其他什么人。
也许……也许不是人。
她觉得后脑被被子蹭到的那一部分痒痒的;但同时又觉得发凉。从后脑到尾椎骨,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她又隐隐有了一种快要灵魂出窍的感觉——然后她清楚地看见"那个东西"横趴着扑倒在了她的床上。
*
3-6
尤多克西醒了。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心悸,她能感受到耳朵里传来的心跳声,还有脖颈动脉跳动的声音;但是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是睡眠瘫痪。
她最近已经遇到了很多次,多到几乎已经要习惯甚至是和平共处了。
她使劲地试图挪动手指,让自己的指甲尽力手心,用些微的痛感帮助自己更迅速地恢复知觉。
而后她意识到整个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在这个瞬间,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动作迟缓地坐起身来。
她……是怎么睡着的来着?
索尔文是不是还没回来?
这样想着,她打开手机。
然而手机上她没有给索尔文发过任何消息。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
3-7
尤多克西彻底僵住了。
那现在,到底是不是梦?她不知道。
梦。梦和现实究竟由什么东西区分和界定。如果梦和现实已经完全混为一谈,那又有什么可以作为评判标准。
就像是要定义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样,看似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一定要界定却又显得概念交叉模糊,并非全然对立。
她脱了力,无助地把脑袋靠在床头边上。
*
3-8
一如往日,她洗漱完毕,坐着餐桌边吃着面包。现在世界并不完全是黑白,虽然总也像被调过对比度一样,配色昏暗而又失真。
不知道是听力也开始出现问题了,还是真的就是万籁俱寂,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就好像不属于这个环境,就好像只是作为空气存在于这个地方。
一阵小鸟带来的叽叽喳喳声从窗外传来。
她抬眼看过去,是两只小鸟停在了阳台栏杆上。她看见自己走过去,但是没有靠得太近,也许是因为怕它们受到惊吓于是离开。
人类是听不懂鸟在说什么的。但她好像听懂了。她疑心这又是幻觉;可是小鸟聚在一起讨论谁家房子更好看更适合筑巢什么的,哪怕是幻觉也会让人觉得有趣。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它们说话。
突然,有一只小鸟好像是脚滑了,往楼下摔去。
尤多克西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试图救它。
栏杆应该很高,至少不会让人翻下去;但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和小鸟一样摔下去了。
也可能她就是那只脱离队伍的鸟。
她……要死了吗?
*
3-9
尤多克西醒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在梦里死亡就可以醒来。她该觉得害怕的,因为她不能保证自己做得每一个决定都合适,她不能保证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现实死亡了。
但她没有,反而感到……放松。
如果真的不小心死在现实里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彻底的坏事。
她确实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哪怕身处现实,也想是在做梦的生活。
或许这整个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她木然地想。
她准备坐起身,却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抱住。
"不再睡会儿……?"
*
3-10
男人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带着还没睡醒的沙哑。今天索尔文没有出去工作。
他似乎享受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尤多克西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索尔文,却又似乎没在看他。
如果这不是一个漫长的梦。
那索尔文该怎么办呢。
她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说了一句:“继续睡吧。”
*
3-11
这场梦太长了。
实在是,太长了。
明明尤多克西的大部分情感都已经被完全隔离,但这种痛苦总还是萦绕在她心头,成为挥之不去的阴霾。
……其实这一切都是梦吧。
其实人格解体什么的,都是梦吧。
喜怒哀乐已经基本都不太能感受到,淡淡的绝望居然已经成为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她颇为自嘲地想:怎么不算是一种独特的情绪稳定呢。
*
4-1
熬过了漫长的暑假,终于来到了报到日。
尤多克西原本以为,又要重新开始适应新的环境、新的人了。
好消息是,报道处有相当多的熟人。
坏消息是,报道处有相当多的熟人。
很多高中同学站在报道处,但她却只能用二维化全黑白的视角看他们;就像是看到了群体的遗像,和记忆里的一切完完全全割裂开来。
……是假的吧。
就像是人造遗像一样的东西,是假的吧。
尤多克西感到一阵胸闷;随之而来的是恶心想吐的感觉,和不断加快的心跳声。这该死的心跳把她全身震得发麻,甚至脑子里似乎都在震。
*
4-2
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别再想了。好崩溃。
*
4-3
她往后退了两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自己开始动了……她看到自己似乎想要往一栋建筑的楼上跑去。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里应该也是梦吧。
是梦的话……只要死去就可以醒来了。
只有死亡能带来清醒和解脱。
我要结束这个奇怪的梦。
我要醒来。
*
4-4
当我出生,他们说:你是自由的。
当我每踏出一步,他们告诉我:你是自由的。
当我每一次质疑,他们劝说我:你是自由的。
我自由吗?我是自由的。
你自由吗?你是自由的。
他自由吗?他是自由的。
「如果每一步都是自由的,为什么最后会变得不自由?」
假使每一步都是自由的,那么最终就无法不自由。
假使其中一步是不自由的,那么所有一切便都不自由。
因为結果是不自由的,所以其中必然有一步不自由,所以一切都是不自由的。
他们在骗人。
他们在骗人。
他们在骗人。
我自由吗?我不自由。
你自由吗?你不自由。
他自由吗?他不自由。
错了。
这个世界是顛倒的。
他们都在骗人。
没有人是自由的。
没有哪一步是自由的。
我们都在笼子里。
我们都是笼中鸟。
区别只在于是单人牢房还是多人牢房。
世界是不自由的。
世界是假的。
假的。
那么哪里是真的?
倒挂,旋转,终了。
开启下一篇章。
我要醒来,进入下一个梦了。
*
5
最后的最后,金勋丞收到了快递来的两罐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