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吴宁臣入行的第十一个年头，比飞衡娱乐——这家如今的龙头公司成立的时间还要长。

    大学一毕业他就因为传媒专业的男士优先，打败了当届许多成绩优异的女同学顺利进入G市一家明星工作室。

    之后又用了八年的时间，一步步从助理爬到如今的位置，成为了飞衡娱乐的一名经纪人。

    然后……停滞不前。

    再往上，就不是他一个普通家庭靠努力、拼命就能够得到天花板了，跑再多的饭局，喝再多的酒，不及别人轻飘飘的一通电话。

    拉不到资源，再肯干又有什么用？

    经纪总监。

    这四个字就如同那根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是吴宁臣明知遥不可及却还要全力狂奔的存在。

    而最近，从天而降的一个机遇打破了这一切。

    就像做梦一样，突然这根胡萝卜具象化成了人形，触手可及。

    ·

    今天，吴宁臣一如既往提早半小时来到与人约好见面的咖啡厅。

    做他们这行的，习惯等待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更何况也并不是坐着干等，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焦头烂额抱着手机忙工作而已。

    副导演、节目组、营销、宣发……回不完的消息像雪花一样乱纷纷砸在他头上。

    当然，一切的优先顺序还是以他的“胡萝卜”为先，汇报工作进展是万万不能懈怠的。

    【已经约到人了。】

    【是，电话沟通过了，没什么问题。】

    【今天一定把事办好，您放心。】

    神经紧绷着等待“胡萝卜”的下一步指示，半响，对面才终于有了动静，发来三个字：

    快点哦。

    吴宁臣谨慎地打字正要准备回复，面前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他抬起头，来人背对着金灿灿的阳光，整个人渡上了一圈光晕，闪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只能感觉出阳光下的身形骨架相当标致，宽大的t恤领口下隐约可见凸起的锁骨线条。

    “你好，是吴宁臣吗？我是昨天电话和你联系过的，焉其希。”

    眼前的人走近了点，吴宁臣这下总算看清了来人的样子，只觉脑海间“轰”地一声。

    身在娱乐圈，吴宁臣见过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他曾经和同事戏言，好看这件事是根本藏不住的。

    但凡有点姿色，头像、朋友圈、社交平台，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自己的皮囊，这才是常态，好看的人会千方百计让人知道这一点。

    而现在，第一个推翻他这套论调的人恐怕出现了。

    ·

    “你好？我是焉其希，是飞衡的经纪人吴宁臣吗？”

    面前的女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耐心地等他回神。

    “对、对，是我。”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对方这才落座。

    一桌之隔，吴宁臣对上的是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

    离得近了些，他这才注意到女生瞳孔下方，贴着长长的睫毛根部的位置，还藏着颗细小的红痣，稍不留神就让人看得入迷。

    吴宁臣明显感觉到一阵阵热气上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脸红了，掩饰性地喝几口冰咖啡，这才稳下来开口。

    简单寒暄了几句，吴宁臣将准备好的合同递过去。

    终于不用对视，他心里松了口气。

    借着对方翻看合同的功夫，吴宁臣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

    ——年龄看着很小，衣服看不出是什么牌子，身上也没戴首饰。

    ——头发柔顺、有光泽，像是保养过的。

    ——皮肤很细腻，看不出医美痕迹。

    看着看着，吴宁臣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一来就那么晃眼不仅仅是因为阳光太甚……而是她肤色极白，太阳一打上去就格外的亮。

    也因此他注意到，此时女生泛着一层在其他人脸上可能不明显，但在她脸上就显而易见的薄红。

    吴宁臣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对方的脸红和自己是一个原因，疑虑一闪而过，只当是外面日头太烈她一路过来热到了。

    ·

    他们这桌紧挨着一块没有遮挡的玻璃，来来往往路过的人不少都会看过来一眼。

    而女生不知是没留意，还是早已习以为常，对周遭投来的眼光没有任何反应。

    吴宁臣一时摸不透对方的底细，于是闲聊般地开口，“看你好像还挺热的，是一路走过来的吗？”

    “嗯，走了快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地铁口到这里的距离。那就不是开车来的，家境优越的可能性很小。

    心下一转，他不着痕迹地接着说：“那是挺累人的，你家住哪儿啊，离这远吗？”

    女生撑着头专注地在看合同，对他的问话似乎没什么防备，“住旧北区稻园旁边，地铁二个多小时才到，很远。”

    住在五环开外，那多半是租房，大概率是外地普通家庭。

    “你是哪里人啊，听口音不太像G市本地的。”

    “J市人。”

    “J市好地方啊！哈哈，之前经常出差到你们那，吃的特别香。你是什么时候来的G市，就自己租房住吗，还是和朋友一起？

    女生也笑了笑，吴宁臣顿觉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J市确实好吃的挺多的……我来这边有大半年了，现在自己一个人住。”

    果然，和吴宁臣推测的一样——没权没势的普通人一个，这下他终于放心了。

    见女生放下合同，吴宁臣露出亲和的笑脸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没关系，都可以问我。”

    来了，签合同的关键就是现在。为了应对各种情况他提前做足了功课，成败在此一举！

    “包吃住吗？”面前的女生一脸认真地问道。

    “……”

    “不需要押金或者自己交服装费什么的？”

    吴宁臣感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当、当然，这个你不用操心的。”他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回答。

    “好。我的理解就是，你们公司要推人，让我和这个人组队参加选秀，然后我退场，把她捧出道，完事了就给我五万块钱，是这个意思吧？”

    上一秒还纠结在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的女生，直白地点明了合同背后的意思。

    对上她平淡无波看过来的视线，吴宁臣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前面自己的试探像是场拙劣的表演。

    好久没碰见这种讲话不拐弯抹角的人，他一时搞不清该用什么态度回复。

    索性对方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行，那签字吧。”

    整个过程顺利地超出吴宁臣的预料。

    女生并没有如他预想般讨价还价，唰唰几下签完字，也看不出什么激动，只说还要赶着去打工，就神情恹恹地走了。

    吴宁臣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再也看不见。

    他坐在原地，忍不住地想叹气。

    ·

    在私信邀请她之前，吴宁臣先了解到的，是她的独立音乐人身份——XI。

    点开“XI”的视频主页，头像是一个手绘的涂鸦星星，个人信息一概空白，只能看到是半年前注册的账号。

    总共发布了五首歌，都是原创。

    吴宁臣按播放量排序，打开了《因为心情好》下面的视频——有1万多的播放量，他做好了耐心工作的准备。

    没想到这一听就停不下来，沉浸在音乐中，吴宁臣不知不觉连播着把所有视频看完了。

    弹幕的观众多是在夸“好听”，但像吴宁臣这种业内人士关注到的是更专业的地方。

    比方说他一下就听出来这音质不像是专业录音室出来的，更像是私人录制。

    如果真的是个人制作的歌曲，那就不是简单的“好听”能概括的了，“XI”的歌与套着1645、4536251公式的网络爆曲之流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才华横溢。

    吴宁臣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词。

    而相较于歌曲惊人的完成度，MV的制作就过分粗糙了，简直像是PPT模板做出来的。

    评论区不少人都在调侃MV，看起来“用心做歌曲，用脚做视频”已经成了“XI”的个人标签。

    吴宁臣翻遍“XI”在各平台的账号，发现她从没露过脸，回复也不多。

    理所当然地，他认为这是个长相平庸、不善言辞的年轻女孩，很适合做幕后制作人的苗子。

    所以电话沟通时，在提议买下《因为心情好》的版权被对方拒绝后，他没怎么坚持，转而提出了选秀陪跑的方案。

    原唱如果愿意到台前，节目效果显然会更好，这对他毫无疑问是有利的。

    哪成想“XI”不按常理出牌，和大多数做幕后的，怯场、甚至孤僻的制作人一点不一样。

    吴宁臣看见她的一瞬间简直能听到自己的星探雷达在滴滴狂响。

    这样好的资质，如果是他新签的艺人，应该高兴都来不及。

    但作为一个陪衬，耀眼就意味着更多的麻烦。

    事已至此，吴宁臣只能注意着盯好后期剪辑。

    怎么通过舆情控制把吸粉、退赛的人气反哺着实是个技术活，一不留神抢了“胡萝卜”的风头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吴宁臣理清楚思路，这才拨出电话，“……事情办妥了，已经签好合同。”

    ·

    今早一起床，焉其希就感觉状态很不好。头沉得像是顶了个坨，一站起来身体都平衡不住直往一边栽。

    直播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勉强唱完几首歌，等到下播才发现吞咽都困难起来了。

    呼吸间弥散着灼热的气息，摸了摸额头、很烫，焉其希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在发烧。

    出租房里没有温度计也没有药，她就这么出门了。

    一路顶着大太阳，头晕目眩地准时到达电话里约定的咖啡店，留意了合同中所有容易埋坑的点，没问题。

    于是飞快签完合同，赶赴奶茶店。

    偏偏老板今天也在店里，还一直凑到前台和她问东问西的，话术和刚才那个飞衡经纪人像是一个培训班出来的。

    本来焉其希就头疼得不行，旁边还有个烦人精叭叭个没完，害得她做错了一杯奶茶，只好花钱买下来放在一边。

    这下焉其希连敷衍都懒得做样子了，她掀起眼皮给了老板一个宛如在看垃圾的眼神，“你说够没？”

    四个字，让老板悻悻离去。

    焉其希手上忙个不停，脑袋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辞职安排。

    选秀节目是封闭式管理，连电子设备都不能带，打工自然没办法接着做了。

    直播那边她已经和管理提了离职，下个月才发工资。奶茶店这边是日结，得尽快把工资拿到手。

    23点下班，她准点开口：“店长，今天的工资能现在结一下吗，我有急事。”

    确定收款，焉其希安心了。

    “那没什么要算的了，工作服在后厨，到今天为止，我不干了。”

    “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

    店长反应过来，立马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你怎么不提前说，现在哪来去找人替你的班，懂不懂一点规矩！你至少得下个月——”

    “我是通知，不是在问你的意见。”焉其希打断了店长的话，抬起头直视她满是错愕的脸。

    “还有，我想说很久了，迟到一分钟扣五十，加班一小时一毛钱没有，这种规矩还能心甘情愿遵守的人，早生几百年高低能混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闭店你自己来，我下班了。”

    不管店长开了染坊一样的脸色，焉其希把门店钥匙扔到桌上，脚步轻快地转身走人，还不忘拿走买下的那杯奶茶。

    今天要坐地铁回家，然后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