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个月的我状态很不对劲,总是不由分说的咳嗽,有时咳着咳着,喉间还会漫上一股腥甜。害怕是某种疾病,手头的事情一完成就立马去了医院。
检查一遍后,原本面无表情的医生看向我的眼神里都带了一点怜悯。而我只是攥着单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哭,没有闹。
医生一边看着检查报告一边安慰我:“没事的,你还年轻,尽力配合,能治好的。”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同情,但却没有过多的开导我。我知道他也是在客套地安慰我。或许,他见过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嗯,知道了医生。”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咽下喉咙中的血腥味,“我会好好治的。”
其实我也是害怕的,倒不是怕死,只是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万一哪一天突然去世了,没有人替我收尸。
医生看我再没有说什么,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在上大学吧?亲人的电话号码有吗?”
我不想告诉他家里的情况,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医生沉默一瞬,开口:“好,我了解了。”随后将药物单交给我,“1号窗口,去取药吧。”
2.
拿到药,我立马打车回了家。
在车里,我一直摩挲着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翻了通讯录好几遍,也没有翻到妈妈的电话号码。
突然想起来,我爸妈早就不要我了。
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聊天:“看您这笑的,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
司机的笑容更开了,他手攥着方向盘,脸上的红润越发明显:“是啊,今天查高考成绩,我闺女给我打电话说她考过了一本线。哎呀我那个高兴的啊……”
剩下的话我没再听,耳边的嗡鸣声盖过了司机的笑意。
我那个时候的成绩,够不够父母逢人就笑呢。
心里想着,眼眶立马就湿了,泪珠大颗大颗地落,没一会儿就沾湿了一小片衣襟。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哭了,一愣,赶忙问:“小伙子怎么了这是?”
我擦擦眼角,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您女儿考得好,我也高兴。”
他眼里的担忧立马烟消云散,转而又是骄傲的光彩。盛夏时节,正午时分的太阳总是很大,光芒碰一下眼睛都觉得刺眼,可司机的眼神好像比这阳光更加令人眼涩,我逃也似的移开目光,不去想这些事。
3.
回到家,给我的导员发了个信息。导员是个小女生,年龄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她给我发了挺多语音,恬淡的嗓音里含着浓浓的急切。
不过我对这一类关心已经毫无感觉,只觉得他们的同情都是有限的,或许到了一定时间后就会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我也不奢求别人的怜悯,我只想要一个能够替我收尸的人。
我身上还有点小钱,维持一点药物还是可以的,但这么点钱不够我治疗什么,我思索一夜,还是决定不去住院了。
这病啊,就像个无底洞,钱、人、念想、亲人、灵魂掉下去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不会有。
我也没想着康复。
原本就准备找个时间痛快地死,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省去了血流成河的场景。
只是……我还有个心愿未了。现在突然就要销声匿迹,有些遗憾。
这个心愿不大,打个车走点路就能够实现。但我恐怕有心无力了。
于我而言,这个心愿,怕是死后才能实现了。
不愿意再想这个了。
我埋头开始回复手机上弹出来的信息。
【你怎么了?】
我摩挲着手机上,室友发过来的问候,顿了顿,决定隐瞒这件事。
【没事,我有点肺炎,过两天就好了。】
回完这句话后,舍友就没动静了。我也早已见怪不怪。
我们寝室是四人间,刚开学那会儿四个人关系还不错,偶尔出去喝点小酒,一起抽点小烟什么的,相处的还算融洽。
但后来两个舍友都有女朋友后就搬出去住了,寝室只剩下我和时宇,他是个不爱说话的,我也尝试过和他拉近关系,但最后总是尴尬收场。久而久之,我们两个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4.
癌症果然是痛苦的啊。
早期的时候还好,我还能蹦能跳的,除了经常咳嗽没什么其它症状。
前期复查的时候,医生看着我的报告单很欣喜,说我这种情况是癌症患者中少数的。如果好好治疗,恢复的几率很大很大。
但又叹了口气,问我为什么不住院观察。
我没有说实话,只是回答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了。
他还是苦口婆心的劝我,我也只能默默听着。
大概一个月左右,我的病情开始恶化。鼻腔时常流血,咳血的频率开始增加,浑身没有力气,有时候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疼。疼得我有些模糊,灵魂好像要脱离身体。
每到这时候,我就抓一大把药片吃下去,堪堪能缓解。
我想过直接自*,也自*过。
我是割腕的,用的修眉刀,很疼,割下的一瞬间鲜血骤然流下,蔓延了我整个手臂。
好巧不巧,我都快意识不清了,又被舍友救过来了。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既然时宇和我不熟悉,又为什么要来我家?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来?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看到站在我床前的时宇。
他还是那个样子,垂着眼睛看我,眼里没有什么波澜。看着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踏入死亡的人。
我第一次没有敢直视他。
“你肺炎会吃治疗癌症的药?”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点点厚重的指责。
我没有说话,只是侧过了头,不想回答他。
真是的,我怎么样管他什么事。我死不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是个直面死亡的人了,不需要别人来拉扯我、拖拽我,让我对这个世界重新有点依恋,让我……不愿意痛快地死去了。
5.
我最终还是住院了。钱是时宇出的。
因为这件事,我忍着痛和他吵了一架。哦不,应该是我一个人在大声抗议,我告诉他不需要别人的关心,更不需要他的。但他只是静静地垂着眼睛看我,没有说话。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只是,我再也不愿意去看他的眼睛了。
曾经的我有时会笑着打趣他,称他的眼睛很好看。不过也不算假,他的眼睛确实是漂亮的。
他的眼睛透亮得很,里面像是装载着一汪清泉,夏天就是活跃的、翠色的美,秋日就是丰富的,绚烂的美,冬天就是冷清的、萧瑟的美。
春天呢?
我不清楚。
大抵是我的背影吧。应该是……美好的、烂漫的,与一切生离死别隔绝开的。
……
约莫夜半三更,我被疼醒了。
鼻腔里又涌着热流,滴滴嗒嗒落在我穿着的条纹病号服上。原本就斑斑点点的病号服现在更不成样子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风倒不小,呼噜呼噜地刮着。
我撑着床边栏杆起身,打算出去瞧瞧这雨。
毕竟快到晚秋了,这雨,之后可不好见。
刚穿上拖鞋,我就听到了一阵抽噎。这声音有点耳熟,有点遥远,而且比窗外的雨落下的更加强烈。
我的心脏没有来由地开始跃动,好似要越过我内里的鸿沟,跳出我浅显的胸膛。
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巨大的期盼使得我的步伐开始变大,走到病房门边,往走廊瞧去。随后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令我日思夜想的女人。
母亲靠在墙边吸着她的女士香烟,眼泪不多,但抽噎的声音很响,整个人孱弱地哭泣,显得她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长眠不起。
她显然也看见了我。
两双眼睛对上,我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随之而来的是令我最为熟悉的冷漠。
我也垂下眼睛看她。
母亲好像变了。
印象里需要我抬头才能看见的人,现在我要低下头才能与之对视。她比以前老了不少,面部就算再怎么保养,眼尾也还是在岁月的蹉跎下不可抑制地磨出了细碎的褶皱。
但她又好似没变。
她看向我的眼神还是那么怨恨,那么后悔。
她或许在某一瞬间是爱过我的吧。在得知我患上癌症的时候,或许,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转瞬即逝的愕然吧。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别人对我怎么样,怎么想的我,把我当做什么,已经和我毫无关系了。
既然已经见到母亲,那我,便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这么个雨夜里死去了。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最想要的,也是对我最好的审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