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天是第一次化疗。
时宇还是抽出时间过来陪我。往日里只是草草聊几句,安慰安慰我,最终都是以他轻轻拍打我的背或者注视我结束。
今天倒是不同,许是觉得我会害怕,在我抽血的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仿佛这样可以让我的疼痛减缓一点。
我被他的行为逗笑了。虽然左手麻木着疼痛,但我还是一边流眼泪一边朝他笑。
不知怎的,我好像,并不感觉时宇陌生了。
刚化疗的时候还好,环磷酰氨输进身体里并不是很难受,只是插针的地方有点疼,但到了后面,我的泪水不自觉地就开始流,滴得床单湿了一大块。
输了一个小时,副作用上来。我整个人难受得喘不上气,全身都像是被勒住了,吸一口气都觉得费劲。整个脑袋疼痛得厉害,胀得我想要直接长眠,可一只手在输液,另一只手又被时宇紧紧握在手里,怎么都动不了。
感觉到我的颤抖,床边的时宇靠了过来,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
我也确实照做了。
一瞬间的黑暗淹没我,但抬头的瞬间确实整个人要好很多。
我仿佛……渐渐沉沦在时宇眼中的留恋了。
整个下午大抵输液了七八次。我的两条手臂红肿的不成样子,抬起来的劲都没有了,只能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疼吗?”时宇将冲好的药放在我身侧的桌子上,在我身边坐下,牵起我的手微微摩擦。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这么温柔,也不想去思考答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也看懂了我的意思,沉默片刻,将桌子上的药拿起来,递到我嘴边:“喝吧,喝了才能好。”
原本我只是想平静地一口饮下,听到他安慰的话语,泪腺好像被狠狠捏了一把,喉咙一瞬间就漫上酸涩的气息。
我终于,还是哭了。因为要死了,所以哭了。
哭声在静谧的病房里散播着,抽泣声止都止不住。我的眼泪像是窗外的雨水,一滴接着一滴落进杯子里,落在苦涩的药水里,与棕色的药物融为一体。
我一直哭,时宇也只是端着杯子沉默。
半晌,在哭声中,我听见他叹了口气,起身抱住了我。他的力气很大,似是要将我揉碎,融进他的骨血里,却在拍打我背部的时候轻柔又耐心,像是在哄一个瓷娃娃一般,不舍得他的碎裂。
“不哭了,会好的。病会好的。“
他靠在我的肩头柔声哄着,像是在哄孩童一样哄我。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哄,我的心头好似突然一颤,连带着什么东西似乎松动一瞬,内心那块贫瘠的土地霎时间春色一片,生机之气扑面而来。
好吧,我好像明白了。
自己好像彻底喜欢上时宇了。
7.
化疗了快四次,我的身体确实要比以前好一点,现在至少可以下床溜达两圈了。
只是,时宇看向我的眼神愈发悲哀。
……
立冬了。
我看着手机上显眼的“立冬”标志,缓缓勾起唇角,开始隐隐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小时候,春天对于我来说,是最不容易见到的。
母亲对我的管教很严格,她觉得春天里的孩子心思最浮躁,于是不允许我在春日里出去待一个小时以上。所以出去走走,看到路旁的色彩总是匆匆一瞥,久而久之,就记不清春天的样貌了。
曾经的我也很期盼春天的到来,这样,我也能从窗户往外看去,至少能瞥见一抹淡淡的春色。
但后来我就不想看见了。
结果……快死的时候,突然又开始怀念了。
时宇又去和医生谈话了。自从他帮我付了住院费医疗费什么的,他就开始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对我好得不像话。
他好像温柔乡的本身,引诱我沉溺,带着我沉沦。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该去精神科看看脑子。明明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我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他。
我的爱,好肤浅。在无数个夜晚,每当噩梦惊醒,我都会喘着气想自己都爱上了他什么,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爱上了他,就像是平静的海面狂风大作,我沉迷他的眉眼,海水疯狂地席卷着我的裤腿和脚踝,要把我拉扯,让我沉溺。
不过我也挺幸运的 ,似我这般沉默的雨季,也能遇上他这样温柔的春天。
……
再一次复查,医生说我的病好了很多,让我们去办理出院手续。
我拉着时宇的袖子,和他一同走着。许是照顾我这个病人,他的步子挪得慢悠悠的,和他平日里的雷厉风行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由的笑出声。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我看见了他浅薄的唇瓣微微抿起,眼里的悲伤好似如潮水,泄露的止都止不住。
其实我都知道的,患上癌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病不会好的,我也活不长了。
所以,我只想和他说——
亲爱的,别为我悲伤,我于何处逝去,便于何处永生。
……
出院了,时宇把我带回了他家里。
他家里的氛围很好,父亲母亲虽然已经接近五十,但两人保养的都很得当,脸上的皱纹浅薄一层,依稀能看清年轻时的帅气美丽。
这对恩爱的夫妇看到我,立马迎上来,拉住我的手对我嘘寒问暖,仿佛我才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时宇妈妈的手搭在我的手上,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好温暖,放在我的手上,像一块暖玉,细腻、漂亮,指尖处都有些透明。
这触感,是我前二十三年的苦楚里,从未体验过的。
回忆起了母亲,我忍不住鼻尖一酸,又想掉眼泪下来,可转念一想,这是在别人家里,就这么哭起来,时宇会难堪的吧?
想着,我硬生生将眼泪憋了下去,但眼眶大抵是红了,想必时宇妈妈也能看出来。
果不其然,时宇妈妈看到我的眼眶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后立刻就慌了神。她朝着身旁的男人使眼色,见男人也支支吾吾,便又看向时宇。
最终我安抚性地拍了拍面前慌神女人的手,轻声安慰她不要紧,才见她松了口气。刚想夸点她什么,便听她语气歉然道:“小谚啊......是叫小谚吧?”她转头看向时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转头轻轻拍着我的手背,“阿姨都知道了你的事,唉……癌症这事儿,咱们也只能积极面对了,昂?”
听着她真诚又带着安抚的话,我的眼睛再一次开始发涩,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眼前一片雾蒙蒙的,连带着面前人的身影都变得虚无,好像在看向她的一瞬间都散着光辉。
“嗯……会好的。”会好的。我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像一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不断欺骗自己,不断蒙蔽自己,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一定要坚持。
可我内心深处还是知道的,我根本……活不过这个孤寂寒凉的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