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是很辛苦的，无论是在哪个年龄阶段的军训，威力都足以让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子在结束时黑成非洲土著。

    我和F生活的城市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它每年都很完美地错过了春天和秋天，开学的九月份，热得知了叫着叫着都能从树上晕倒掉下来。

    我自诩自己的身体素质还好，但站两下军姿都感觉人要中暑，抬头就是炽热得不留一丝情面的太阳，太阳会说话的话，肯定会揶揄整天在它的视野下面走来走去的蚂蚁们，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就会写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歌颂我的无私奉献，不需要我的时候又怨天怨地地说我的坏话，骂我太毒辣，其实我只是尽职尽责地每天打卡上班，人类的心还真是奇怪啊。

    我的出汗量极多，已经是到了汗牛的地步，不用做什么太多别的事情，光是站在那里不动都可以大汗淋漓，湿得前胸贴后背的。

    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

    又晕倒一个女生，我看着众人慌里慌张地把晕过去的人抬到树下乘凉，我会想着，是不是我也小小地装一下，奈何不擅长撒谎，所以装不出来，毕竟，像我这样的大体格，无病呻吟地哼唧哼唧太没有说服力了。

    而且，我好像遇到了在意的人。

    那个我在意的人和F在同个宿舍，在我的对面，她一入学我就注意到她了。

    非是要追问原因的话，大概是白白小小的她在一众乏善可陈的女生中颇为显眼，而且她说话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偏偏又长着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她都成功地在第一时间博取了我的眼球。

    就把她代号为“K”吧！

    K是外向的人，天生的大嗓门，用现在流行的MBTI来解释她应该是个E人，我在我的宿舍里经常能听到她在对面大声地笑，或许是对她有感兴趣，所以觉得她笑起来也非常可爱，能开得起玩笑，又不像其他从县份里上来的同学那样，对一些话里有话的梗一无所知，聊不起来，K越发地吸引我，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偷偷靠近她，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但是碍于我们并不是舍友，所以跟K更要好的是F。

    那时和我比较能玩到一起的是两个长得也不赖的女生，一个是友人一号，一个是友人二号，她们都是市里面长大的孩子，甚至都是我们所在高中的初中部共同升学上来的，所以她们成为朋友的时间，比我加入她们的时间更早更长，虽然她们很乐意接纳我成为她们的新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她们走在一起，我总会有种无端插入，难以融入的感觉，她们相处更多，家也都在附近，不像我，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家，她们从初中积累上来的友谊也更坚固一些，共同的交际圈子让我这个社恐的i人有点难受。

    我会比较喜欢交能知心的挚友，一两个就足够，人太多了我就会自动变哑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算勉强自己说了，也大多数时候会招致冷场，那样更尴尬，所以我干脆啥都不说了，谁爱说谁说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我的交友不上不下的，挤进友人一二号的圈子是天大的难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友人一二号早已经失去了联络，从高一下学期文理科分班起，我们就心照不宣地退后变成了只是路上见面会说声“hi”的关系，不过是暑假两个月的间隔，就足以让之前的亲密无间褪色成了对面寒暄。

    多年后，我最后一次见到友人一号是在某一次去火车站赶车，我们是两个不同的方向，面对面经过时，她看我，我也看她，她褪去了高中时期假小子的形象，眼镜还戴着，留了长发，似乎微微地还染成了黄色的，穿一条她以前打死都不会穿的蓬蓬裙，皮肤白得发光。

    还是她主动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也叫她，但叫出口她才告诉我，她已经改名了，改得不多，就是在原名后面加了个字而已，可这给我的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第一反应是她不够朋友，改名了也不说，随后一想，我也没什么资格去揣测人家，因为我们似乎早就不是朋友了。

    简单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太阳实在太晒，我要赶车，她要回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任何的依依不舍，我们分开，直到今天我也没再见过她。

    或许，那次见面彼此都没有提交换最新的联系方式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关于友人二号，回忆起来，她和K也算是同个类型的，黑框眼镜，个子矮小，剪个厚厚刘海的丸子头，也可以称得上是可爱，家境很好是我对她的最大印象，她本人说话慢吞吞的，像某个动漫人物，早晨刚睡醒时，睡眼惺忪的样子会散发一股女友感，那时不懂得什么叫女友感，现在懂了，再去回想，会觉得其实她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家庭条件好，又没什么架子，学习也是名列前茅。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跟友人一号捆绑太死，我无从插足。

    说也奇怪，分班后我便早早地失去了她的信息，连偶尔食堂打饭的路上都没有碰到过。

    后来，辗转在偶然间得知她的近况，她还单身，越发瘦削，养了一只猫，我记得她说过她家里有养一条狗，因为懒得起名字，所以就随随便便地直呼其种类，狗啊狗的，它就会听话地在脚边摇尾巴。

    那么，她养的猫是不是也直接叫做“猫”呢？

    为了接近K，我也会主动去找F搭讪。

    现在想想，跟F相处，十分容易的原因最主要是她跟我都是从市里的初中过来的，怎么说呢，就像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说的话彼此都能轻易地接上，开的玩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让人生气和讨厌。

    但我发誓，当时真的一点都没有多想，我的目的很明确，我只想更靠近K。

    由于学校是新建成不久的，操场还堆着大堆大堆的泥土砂石，面积也小，所以我们需要步行到另外的地方去军训，过去的路上会看到一家川味饭店放在路边的牌子，上面白底红字地标着“幺妹饭店”，K每次经过都会俏皮地学着四川口音照着这四个字念一遍，她懂得如何有分寸感地逗人捧腹，所以走在她后面的我，又觉得她甚是可爱。

    可以说她不漂亮，但必须要承认她非常可爱。

    少部分时候我不喜欢我排在上游的身高，这让我不得不站在队伍靠近末尾的地方，和总在前面一二三个的K遥遥相望，中间还隔着一个F。

    军训平等地让每个人都粗糙得可怕，或许我本来就是那么粗糙，在军训的洗礼下，更糙了，到现在我也觉得学校的安排并不合理。

    白天“一二一二”地喊口号奋斗，傍晚散得晚，十个人一间的宿舍只有两个卫生间，算上排队打饭、拿回宿舍吃饭的耗费，时间真的超级紧，还要保证自己不能迟到了晚自习，明明没有正式上课，晚自习上什么事都没得做，大家都无聊到忍不住低头“钓鱼”打盹。

    即使是长大了，也总是在重复做诸如此类的毫无意义的事。

    我是没有洁癖的，可是拖着一身疲惫的臭汗，又无论如何都想洗个澡再出去。

    这样，时间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够用，因为洗澡了还要洗衣服，只有连夜把衣服洗了第二天穿上时才没有汗味。

    为什么不留到晚自习回来再洗？

    是个好问题，但十个人的宿舍是很可怕的，大家都累得半死，但是如果还是要挤在小得可怜的洗漱台洗衣服，阳台上就一根晾衣杆，衣服紧贴，抢不到好位置就必须要靠在里面，第二天能不能干都还不一定。

    往往是，刚洗了澡，远远就能听见宿管阿姨提着个大喇叭，播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音乐催促各个宿舍熄灯，假意熄灯上床，想等阿姨走后再爬起来去阳台洗衣服，没想到，楼下还有比我们闲的值日领导和值日老师巡逻，看到哪个宿舍有影子在动，马上喊话通报。

    我都分不清，这是不是所谓的军事化管理了，只知道确实是很苦，但也算是人生经历中宝贵的一笔。

    前段时间因为工作的关系，抽调来了个新同事，恰巧是从我的高中抽过来的年轻老师。

    谈天时，提到我过去的艰苦高中生活，她显得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跟我说现在学校里建了新的宿舍楼，教室和宿舍每一间都安装了空调，公共的自动贩卖机、洗衣机、吹风筒以及雨伞等等。

    我一时感慨，时间推着所有的东西在走。

    一点也不羡慕，过去那段枕着火车行进的鸣笛声在翻来覆去中睡着的日子也闪闪发光。

    以前，是能在宿舍里听到火车的汽笛声的，因为离火车站很近，宿舍后面开阔的荒地除了蝉声和蛙鸣以外，就是火车的声音。

    我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都是认床的，睡不着，羊都数了几个圈了眼睛都亮晶晶的睁着。

    失眠的时候，各种声音就会在耳朵里放大。

    我第一次过群居生活，也许也是因为还不太习惯这么多女的睡在同一个空间里，我的个性从小又都被父母教育得不能去影响别人，所以翻个身我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大一点的声响就会打断别人的睡眠。

    隔壁床铺女生轻轻的呼噜声，不知道谁含混不清的梦呓，不知疲惫从不停歇的蛙声，以及时不时闯进来的火车鸣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实在睡不着，就会悄悄地跑到阳台去站一站，试图让自己更累一点然后容易入睡，结果总是适得其反，望着外面光线并不是很强的荒地，我会心生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大概是平时有事没事的看那些猎奇的书籍和电影看多了，对着月光下的野地就会情不自禁地幻想在那中间站立着一个手持利斧的人影。

    月光，我喜欢月光，有清冷的感觉，我努力地也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孤高清冷的人，但大家总说我是个逗逼。

    也许在我身上有些急中生智的幽默感？

    F和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都因为认床在算是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难以入眠，可她怕黑怕鬼，没有像我这样敢一个人大半夜的站在黑漆漆的阳台上与外面的月光对望，她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连厕所都不敢起来上，在砰砰直跳的心脏撞击声中强迫自己快些睡着。

    但我们都知道，睡眠和恋爱都是不可强求的东西。

    我也会想，要是那时候，我们能够再熟一点，能够更熟一点，或许可以大着胆子，偷偷打开自己宿舍那道一拉动就吵得要死的铁皮大门，来一个夜半风花雪月的谈心谈话，打发一下无聊的夜晚，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一起顶着厚厚的熊猫眼继续接受烈日的洗礼，在黝黑皮肤的教官呐喊声中跟着周围人“一二三四”地左右脚连环迈出去。

    可是，她不敢。

    我想，我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