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秋是誉满京都的将门贵女。
她身为一等开国功臣、堂堂护国名将苏守成的独女,自幼熟读诗书,文韬武略皆不下于男子,更是生得花容月貌、容姿过人。
不过二八年华,荣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要被前来求娶之人踏破。
可是一夕之间巨变突生,荣国公苏守成被上谏指认为叛国的乱臣贼子,那通敌的书信也被上呈到了燕康帝龙案,天子震怒之下,一道圣旨将荣国公打入天牢,没成想苏守成竟于当晚在狱中自缢而亡。
紧接着便是一道将荣国公府满门贬为庶人的圣旨送入苏知秋手中。
据当时送旨的太监回报:荣国公夫人刚一听闻国公自缢的消息便晕了过去,好在国公千金苏知秋稍嫌镇定,含着泪接过了圣旨,并叩谢陛下放过国公府满门超斩的恩典。
燕康帝听闻满意的点头。
所谓皇恩浩荡,别说是贬为庶人,哪怕是掉脑袋的圣旨,领旨人也得谢主隆恩。
......
荣国公叛国通敌的巨闻初时就像一阵狂风,到来时摧枯拉朽,给京都一众官员增添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起到了敲打脑袋之用,风吹过境之后便也无人过多关心国公府的庶人们如何过活。
转眼间几年过去。
此刻正值寒冬,只见一辆马车飞速的驰往户部员外府去,由于车速很快,马车顶上的积雪随着颠簸起伏扑簌簌往下掉。
赶路的人似乎还嫌速度不够,马鞭一下下的扬起,抽打在已经通红的马屁股上。
很快,马车就奔行到了现任户部员外府“韩府”门前,周围过往的行人诧异的盯着突然停下的马车。
只见马车尚未停稳,一只葱白的手就掀开了布帘,紧跟着一道白色的窈窕身影已经跳下马车。
“夫人,您慢点!有什么事等见到大人再细细说,小心--别崴了脚!”一旁伺候的丫头碧环急急提醒道。
”好碧环,别担心,我只是太高兴了,想马上将此事告知给夫君。”这女子柔柔一笑,雪肤红唇在阳光和路旁积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说完,她便不顾路旁行人惊艳的目光,径直朝着府内而去。
只是,平日里不多言多语的韩府总管韩有望,此刻在见到突然归府的女主人时,显得有些无措。
“夫人,您怎么这个时辰便归来了?往常去常香寺祈福,不是要晌午才归吗?”韩有望揩拭了一把额角的细汗,斟酌着问道。
女子脚步不停的笑着回答:“今日寺內翻修,昨日就已贴出告示,我因着去得晚,和其他先行的夫人错过,今早到了寺外才知暂闭的消息。”说话间女子已经跨进了内院,马上朝着厢房而去。
“夫君可下朝归来了?”女子边行边问道。
韩有望有心想阻止夫人前进的步伐,无奈今日夫人回来得突然,他也毫无准备。
“大人......大人一早就回来了,只是,只是身体似有不舒服,需要静养一下。”韩有望稍稍拦在女子面前,迟疑着找了个借口。
“怎么回事?夫君是哪里不舒服?今晨不是还好好的吗?我须得好好替他看下。”女子闻言脚下一顿,微蹙秀眉,面露担忧。
而后她不等韩有望回答,直接吩咐碧环抱好平日里随身携带的药箱,毫不迟疑向着厢房踏入。
韩有望看着夫人的背影,暗道一声“失策”。
他老糊涂了,怎么就忘了,夫人这几年跟着京都的“回春堂”修习医术,已经到了可以给百姓坐堂问诊的水平了。
先不说这边老总管的懊恼自悔,那边女子刚一进屋,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从医者嗅觉灵敏,还未抬眼看到内室情景,女子就已感觉一阵夹杂着汗液的热浪扑面而来,同时似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陌生香气。
与香味同时而至的,是一阵阵酣畅的女子呻吟声,配合着男子满足的低吼声。
这男声女子极为熟悉,只因今晨她还在耳际听过。
视线投望过去的瞬间,女子脸上关切的表情一僵,如雷击般呆愣在地。
只见她视为人生依靠的夫君,本该静养在床的韩清川,竟然赤裸着和一名女子交缠在床榻上,二人脸上还残留着红潮热汗,来不及遮掩的表情透露着偷情得逞的愉悦。
见到女子突然闯入,韩清川顿时尴尬不已。
原本上下起伏的身体如同被点住穴道般,堪堪拉过一旁的被褥,想要遮住自己和身下的女子。
只是那身下的女子可不像韩清川般尴尬。
在他慌乱想要遮掩的动作下,竟然还探出头来,微笑着冲着面前沉默的女子说道:“苏姐姐,我与韩郎相会已久,早就想让你知道,好让韩郎可以早日接我过门。可是韩郎考虑到和你成婚几载,不愿你太过伤心,今日既然被你撞见,不若我们就敞开来说。”
闻听这毫不客气的言语,女子捏着泛白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后问道。“你堂堂户部尚书千金,居然屈就于做户部员外郎的妾位,尚书大人会同意吗?”
虽然眼里所及之处皆是腌臜,但她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情绪容易写在脸上的小姑娘了。
这与韩清川厮混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贺章之女贺柳烟。
想那贺章世家三代在朝为官,一生矜贵,生出来的女儿竟然是个爬上别人夫君床榻的浪荡之人。
“爹爹向来爱宠于我,要是我跟他提出想跟韩郎成就姻缘,他铁定会同意的。”贺柳烟自信一笑。“当然,前提是苏姐姐你能退位让贤,我爹爹好面子,让我为妾实在过于折损他的威名。”
“你们尚书府真是好大的面子!听你的意思,你们早就已商量好了吗?”女子忍不住冷哼一声,目光直直看向一言不发的韩清川,誓要逼迫他给个说法。
“知秋......柳烟已经委身于我,清白不在,我作为男子,必须要对她负起男子应负的责任。”韩清川迟疑半晌,终于开口。
“那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许诺我的?”女子苦笑一声问道,说话间,她的手轻轻探向腹间。
“我自然记得!曾经我是答应过你不会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多年你我夫妻二人久未有孩儿,我身为韩家独子,岂能让韩家香火就此断在身上?”韩清川辩驳道。
“如若我一直不能为你诞下孩儿,你是不是还要违背誓言将我休离,好成全你娇妻雉儿环绕膝下的美梦?”女子紧跟着追问。
事到如今,她也看明白了,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夫君,现如今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这......我自然不会休妻。只是,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知秋,人不能太自私。”韩清川想了想,还是将心里早就琢磨过的话说了出来。
女子顿时冷冷的看着韩清川和贺柳烟,视线在这对无耻的男女身上游移。
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失望和心寒。
韩清川则屏住呼吸,等着女子的回答,他心里是爱着知秋的,奈何作为一个男人,绝不能没有子嗣传承。
他知道知秋这几年在调理身体,但始终不见起色。
再加之,知秋在闺房之事这块,稍嫌冷淡,每当他想过多亲热时,知秋都不甚热络。
这时日一长,他也憋闷得慌。
碰巧在一次晚宴时,这位尚书千金不小心与他相撞,在将其搀扶起来的瞬间,贺柳烟一下子便被这年轻英俊而又一身书卷气的郎君所迷,一时间秋水般的视线也就缠绵在了韩清川身上。
到往后,二人的交集就多了起来。
一来二去的,二人就勾搭到了一处,不知何时开始,便天雷勾地火的厮混了多个来回。
贺柳烟早就提出想要让他娶自己过门,成为平妻。
但韩清川碍着曾经与知秋的相守诺言,迟迟不肯开口。
“苏姐姐,你不用再多考虑了。韩郎私下里已多次与我说过,他甚是喜爱我,我与他在闺房之乐上也颇为合拍。你与韩郎成婚多载,难道不知道这男子憋闷得多了,容易精元受损多灾多病?”贺柳烟见女子久未出声,以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忍不住自得的劝说道。
岂料,下一秒还未来得及反应。
女子已上前抽打了她两巴掌,同时也毫不客气给了韩清川一巴掌。
“你!我好声好气叫你一声姐姐,你怎地突然打人?”贺柳烟捂住被抽红的脸,气愤的大声质问道。
韩清川连忙扶住贺柳烟柔弱的肩膀。
微一皱眉说道:“知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要针对柳烟?”
这时候,女子已经不想再忍让这对狗男女。
“打的便是你们这对无耻之人!”女子嫌恶似的抖了抖手掌。“你一个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不顾礼义廉耻,混入府里与她人之夫厮混,被捉了现形还如此嚣张,逼迫着我这个正妻给你让位!你口口声声说尚书大人会同意,我倒想问问,难道尚书大人真会舍下脸面来任由你做出这等无耻之事吗?”
“还有你,韩清川,我与你成婚五载,多年来一直相敬如宾。当年蒙韩伯伯施恩,救我和娘亲于落难之时,这一点我是感激不尽的。你对我的好我也点滴记于心中,没成想你竟也是这等色欲熏心之人,算我苏知秋瞎了眼了。”女子直直的说道。
当心死到一定程度,也就没有那么愤怒了。
“知秋,你冷静冷静,不要如此冲动!”韩清川无力的劝说着。
贺柳烟却忍不住这两巴掌的气。“苏知秋,你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国公府的千金贵女,韩郎当年娶你这个庶人,已经是低娶了。偏偏你还善妒不饶人,这么多年来韩郎身边连几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我实话告诉你,韩郎早就厌恶你这幅妒忌嘴脸了。”
听闻这话后,韩清川有片刻沉默。
他的默认让女子瞬间了然:私底下他是如何以花言巧语哄了这贺柳烟甘愿与他鬼混的。
“这么说,还是我不识相,阻了你们的良缘了?既是如此,如不将你们的良缘广而昭告一下,还真对不起你们今日在我面前这一番郎情妾意。”女子讥讽说道。
“不可!知秋,平日里你不是最看重脸面吗?难道真的要将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韩清川一听这话急了,他了解苏知秋的脾性,知道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当今陛下看重德行。
如此一来,他德行有亏的事传扬出去,今后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了。
贺柳烟闻言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苏知秋看似已对韩郎死心,料想她不会多做纠缠,忧的是此事一旦闹大,她与韩郎的名声都不会好听。但转念一想,往后她便可以正大光明的和韩郎处在一块,这苦恼也就没有那么绝对了。
女子则暗暗观察着韩清川的表情变化。
闹到这会儿,她所谓的夫君才终于变得着急起来,只因这事传扬出去将会影响他的名声。
而她的反应情绪,不在他的在乎之列。
于是她竭力控制住眼泪不掉落,缓缓说道:“我生平最恨有人欺骗,你如果一早提出来,我虽不喜,却也会替你考虑一二。现在你们却是将这腌臜丑事演绎到了我跟前,我如果允了,就犹如食了一粒鼠便,日日如鲠在喉。如果不允,估计今日的场面也会不断重演。倒不如两相和离,成就你韩家的子嗣传承之梦。”
说话间,她吩咐碧环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毫不犹豫的写下和离书一封。
而后不顾韩清川震惊的表情,将书信扔甩在那凝聚了往昔温情现却成为偷情缠绵地的床榻上。
“你们好自为之。”女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转身决绝离去。
只是略微抖动的瘦削肩膀,出卖了她并不像表面这般云淡风轻。
韩清川闻言还想追着出去,却被身下贺柳烟充满喜悦的娇唤留住。
待离得厢房较远,到了韩府庭院的假山旁,女子有些脱力的坐在石凳上。
她忍不住长呼一口气,鼻翼间终于不再萦绕着方才二人厮混的浊气。
由于走得较快,碧环一时没有跟上。
这会儿女子才得空松懈下绷紧的神经。
刚刚经历的一切犹如晴天霹雳,回想起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过往,此刻仿佛也成为了一个笑话。
她原本以为,当年韩清川不顾世俗想法,毅然和她一个庶民结婚,正是彰显了其重感情不重声名的男儿担当。
也正是因着这一点,她堪堪动了真情,愿意和他结为伉俪。
却没想到,再深情重义的男子,也逃不过美色这一关。
韩清川辩称是因为她多年没有生育孩儿,可为何偏偏看中厮混的,是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的千金呢。
所以,男人口中为自己寻欢作乐找的借口,都不过是想要攀附权贵向上攀爬的托辞罢了。
想到这,女子忍不住苦笑一下,素手轻轻的抚摸腹部,静静地思索着。
等到碧环抱着药箱找寻过来时,女子站起身来,冲着她微一苦笑:“碧环,从国公府出来的人里,只有你还陪在我身旁。”
却没料想,起身的瞬间,女子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的朝着一旁的古井栽去......
等到冰冷刺骨的井水淹没头顶,女子本能的想要挣扎,一种窒息的恐惧袭上心头。
周围一片阴冷黑暗。
头顶上方传来碧环焦急的呼救声。
女子想要大声叫喊出声,寒冷的井水色却猛然灌进口鼻,令她难受至极。
在她挣扎的间隙,许多人声由远及近传来。
韩清川与贺柳烟的声音也响在了古井上方。
女子听到了碧环着急得变形的哭声,哭着喊大人赶紧派人下来救她。
可是,一道娇柔的声音闲闲的阻止道:“韩郎,苏姐姐既然是失足落入的井中,就当她是自寻短见了吧。这样以后你我方可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我也会去求爹爹早日将你举荐给陛下,好顶上户部侍郎的从缺。”
女子此刻感觉周遭的一切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口鼻窒息的感觉让她阵阵发晕,无力思考任何事情。
在她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听到了韩清川缓慢的低语,“好,就......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