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井水彻底淹没的那刻,苏知秋以为过去种种爱恨遗憾,都将归入尘土大地、了无痕迹。
却没想到,再次睁眼的瞬间,她却重生在了十五岁这年。
刚一醒来,她思绪还停留在冰冷黑暗的井内,那种窒息阴冷回想起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只听见碧环急促的一声呼叫:“小姐,快跳下车来!遇到抢劫的贼人了!”
苏知秋一个激灵立马醒神,快速扫视四周。
此刻她正孤身一人坐在马车上。
马车后方传来一阵打斗声,以及兵器相接发出的刺耳哐啷声,可以想见场面非常激烈。
知秋赶紧跳下马车来。
只见碧环正扶着受到惊吓的娘亲焦急的站在一旁,还有几个丫鬟惊惧的跟在身后。
另外一边,数个蒙面贼人正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与国公府的侍卫战得更酣。
见到国公府的妇孺下了马车,带头的贼人一动眼色,与另一个刚从侍卫刀下闪避开的人对视一眼,立刻握刀朝着这边冲过来。
眼见那蒙面贼人的刀就要落在几人身上。
几个丫鬟被吓得尖叫出声,国公夫人苏刘氏也吓得晕了过去。
这时候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
苏知秋下意识的将柔弱的娘亲护在身后,想要用肩膀抵挡住贼人的一击。
忽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的出现在眼前。
这人手持一柄长剑,身手利落的将带头贼人的长刀挑拨开去,而后便与之缠斗在一起。
苏知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扶住苏刘氏,同时视线跟随着男子与贼人搏斗。
这男子一身华贵穿着,与歹人搏斗的利落身姿却透露出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在搏斗的间隙,知秋瞥见了他的面容......
这一眼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曾经的夫君韩清川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是与这男子的俊美比较起来,竟还逊色几分,少了三分英武阳刚之气。
这人,是谁?
“迁西楚郡王在此,你们这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是不想要命了吗?”跟着男子而来的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忽而大声呼喝道。
带头的贼子功夫最高,和男子交手一番,身上已挂了不少彩。
之前的几人已经被男子连同随后赶到的侍卫诛杀。
反观男子,依旧一身纤尘不染,手中的长剑犹带着嗜血后的凛冽肃杀之气。
在听闻侍卫话语后,剩余几人飞快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这男子的忌惮之意,知道今日的事恐怕已不能成。
于是带头之人抓着一个空档时机,朝着身前扔出几枚圆形黑球。
只见一阵白色烟雾随着黑球落地炸裂开来,硫磺硝石的刺鼻味道瞬间传出。
烟雾散去后,几名贼子已不见身影。
那之前呼喝的侍卫立即小跑上前,用手指碾了碾地上的黑色粉末,探闻一番后,向男子报道:“王爷,属下如若没有闻错,刚刚这伙贼人所用的,应是齐国特有的遁雷珠。”
“本王知道了。”男子微一颔首,而后收起佩剑,长腿一伸,朝着知秋一行走来。
在看见知秋的瞬间,男子没有寻常男子见到知秋时的惊艳之色,而是俊眉微皱说道:“京都到平州这条路上匪患不少,你们这么多妇孺,何以不走官道,偏偏选择这么偏僻的小道?”
这下子,知秋终于想起了这名王爷的身份。
与一众打过照面的京都王爷不同,这位楚郡王她先前确实没有见过。
只因迁西乃是大燕王朝最西边的一处藩地,从开朝以来便赏封给了前任楚郡王萧尧正。
等萧尧正逝世后,便是眼前这位萧景烨继承王爷爵位。
只是,这位正宗的藩土王爷,怎么到了这远至天边的京都边缘,还碰巧救下了这国公府的一家老小?
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救命之恩。
虽然王爷责问的语气臭了点,救命之恩还是得领的。
“民女参见王爷。刚才多谢王爷对我们的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苏知秋微一福礼。
身后的几名丫鬟也赶紧诚惶诚恐的跪下,叩谢王爷。
“方才应当是家丁急着赶路,想在天黑前到达平州,所以一时错入了这条偏僻的小道。幸好有王爷搭救,不然我们可就危险了。”她接着解释道。
“再怎么赶路,也得以安全为要。”萧景烨俊眉微扬,淡淡的说着。“此间已距离平州不远,萧能,你带领几名护卫送她们离去吧。”
“萧全,你查看一下其余人等的伤势,带王府的大夫替其包扎一下。至于这些贼人尸首--就扔到远处,待天黑喂狼吧。”萧景烨向着另一位侍卫命令道。
见他三言两语便做了安排,苏知秋赶紧表示感谢。 “谢谢王爷思虑周全,民女......感激不尽,有劳几位大哥了。”
苏知秋咽下了到嘴边的名字,既然王爷没有过问,她也无需透露名姓。
说话间,苏知秋福完告退之礼,便与碧环一道扶着晕倒的苏刘氏退下来。
待整理完剩余的行装后,一行人在王府侍卫的保护下出发。
待得马车渐渐行去,萧景烨望着远方的视线也久未收回。
“王爷,属下刚才瞧见马车前方悬挂着一个“苏府”字样的木牌,再看这姑娘长得国色天香,跟天仙似的,她们会不会就是前段时间被贬为庶人的国公府家眷?”萧全见自家王爷一直盯着马车行去的方向,忍不住凑上前问道。
却见王爷缓缓收回视线。“是又如何?刚刚安排的事你可做完了?”
得,王爷这是嫌他多嘴了。
萧全赶紧噤声,手上扔甩贼人尸首的动作变得麻利起来。
这些贼人又重又腥臭,还是萧能的差事更佳,能够一路伴着香喷喷的女眷前行。
萧景烨看着话多的属下吭哧吭哧的打理着血腥现场,视线重又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联想到之前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荣国公通敌叛国之事,他不由得俊眉微皱。
同时断定,打劫她们的人,绝不是平州匪患这么简单!
只因刚才几名贼人离去前使用的遁雷珠他也见过,若是普通的贼子,怎可能持有齐国人特有的作战之物。
这遁雷珠本是齐国皇室专研以作避袭之用,后来沿用到了战场上,只消朝着敌军的身前一掷,便可让人视线有片刻受阻,这时就可趁机取了对方性命。
现在竟出现在了平州贼子手里。
而方才的贼人刀刀见血,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马车尾部的金银细软上,而是直接下了杀手。
若不是他和手下武艺高强,逼退贼人,那遁雷珠可就做了遮掩杀人的好器物。
他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特来屠杀国公府家眷?又与齐国有什么联系?
一时间,萧景烨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如若不是他赶往京都的路上途径这里,只怕方才的一众妇孺早已就此香消玉殒,也包括方才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再说苏知秋一行经历了方才的生死关卡,保住性命的几人仍然心有余悸。
苏刘氏受了不小的惊吓。
知秋轻轻替娘亲按压着头部穴道放松精神,待得给娘亲喂下一口水后,苏刘氏方才悠悠转醒。
“秋儿,你怎么样?那伙贼人有没有伤到你?!”苏刘氏看着女儿的脸,焦急的询问道。
被荣国公保护了半辈子的苏刘氏,突然中年丧夫,还从锦衣玉食的国公夫人变成庶民,接连的打击让她整日活在巨大的惊惧中。
若是女儿再遭遇不测,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该怎么独活。
“娘,女儿没事。那伙贼子已经被路过的英雄所斩杀,我们已经没事了。”知秋轻抚着娘亲的后背,温柔的说着。
苏刘氏刚刚醒来,知秋不愿她多劳神,因而没有告知她方才是被楚郡王所救。
娘亲向来胆小,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她这个女儿了。
她必须得坚强。
“那就好,秋儿,娘真怕,怕你也随着你爹爹而去,丢下娘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说到这里,苏刘氏不禁悲从中来,靠着知秋的肩膀嘤嘤哭泣起来。
知秋一边安抚母亲,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路向着平州而去。
平州是知秋祖父的家乡。
虽然祖父母早已于多年前去世,但身在京都的荣国公依然每年带着苏刘氏与知秋回平州到两位先人坟前拜祭,而后在平州的祖宅落脚。
平州祖宅位于靠街的青花巷口,祖父生前最喜热闹,当年便是在平州烟火气最足的地方安家落户。
等到知秋一行抵达平州时,已接近傍晚。
萧能等人也与知秋辞别。
知秋携着娘亲站在祖宅门前,看着两旁伫立着的,被岁月冲刷得留下斑驳痕迹的石狮,一时间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淡淡苦笑一下,这可不就是她的再一世吗?
上一世爹爹落狱而亡,她和娘亲被贬为庶人,偌大的国公府也被抄家充公。
后来被韩伯伯接济,她与韩清川久处生情,结为夫妻。
娘亲也安置在了京都距离韩府不远的“清荷苑”。
至于这平州的祖宅,就再也没有像爹爹在世时那样,能够每年回来打理一次。
正在出神的功夫,本应无人的府门竟然被人从内打开。
“弟妹,贤侄女,快请进门。”来人热络的招呼着。“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平州,这一路从京都过来奔波劳累,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吃食,正好给你们接风洗尘。”
这人正是知秋的堂伯苏守义,也就是苏守成的堂兄。
“大哥,你怎么会在此?”苏刘氏惊了一下,诧异的问道。
往年跟随夫君回到平州,都是在祭拜过先祖之后,才会同这些宗亲见面相会。
今日这位堂兄怎会直接从祖宅出来?
见娘亲发出疑问,知秋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这位堂伯。
只见其不同于上一世爹爹在世那几年的不显山露水,今日看上去格外容光焕发,穿着也颇为富贵,微微发福的身材透露出平日里的衣食无忧。
印象中,这位堂伯一直在平州经营药铺,生意还算过得去。
“我早就听说了守成的事了,唉,说来他也是糊涂,怎么就做出这等事情,现在剩你们娘俩孤苦伶仃的,我可得替他好生照应一下你们。”苏守义不无惋惜的说道,刻意提起这一关卡。
闻听此言,苏刘氏果然没有追问,而是想到了夫君在狱中自缢的光景,顿时有些悲切。
知秋见状赶紧扶住娘亲,若有所思的说道:“娘,外面风大,还是先进门再说吧,别让祖宅......的人等得太久。”
说话前,她透过大开的府门,看见祖宅内到处灯火通明,一看就是有人久居,全然不像搁置许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