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要是他们在家怎么办?”
“傻啊你!谁在家把门锁挂外头!”
“那要是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啊!你个呆瓜!”
白煜拨开门户,悄悄探头进去,月色之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院落里鬼鬼祟祟的,而院子里不时有牛啼声传来。
白煜心中泪目,牛好人坏,明天就给阿牛加餐!
但贼人胆大,状若无闻,一人突然欣喜道:“找到了!阿荣,你到屋里去搜搜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矮一点的人影火速奔去屋子里,而院子里传来清脆的木材断裂的声音,那人嘴上骂骂咧咧:“我把你板子都折了,我看你怎么做生意!”
白煜趁着贼人搞破坏的功夫,推开门户溜到人身后。
那人越折越来劲,白煜仿佛能透过背影就看到他脸上得意的笑。
白煜冷不丁地发出声音:“这位兄台?”
贼人身子一抖,一个趔趄坐在地上,神色惊恐。
白三此时也赶紧抱住一根长木杆赶来,直指贼人。
白煜对上地上之人的视线,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兄台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哪?”
那人心虚地低下头,嘴上念念有词,白煜听不太清将头凑近了些,不料被算计,贼人右手一挥,粉尘四起,直冲白煜的眼睛,当即起身往门口跑,还不忘大喊:“阿荣,快跑!”
白煜及时闭目,可粉尘吸入鼻腔,一股辛辣直抵气管,引得他咳嗽起来。他挥散空中的辣椒粉,难受间隙睁开眼,却看到那人要逃走。
“站住!”他厉声呵道。
可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从空中翻滚而起,越过贼人后撑着木杆用力一蹬,踢中贼人的胸口,将人飞踹回来,摔在地上还拖行了数米。
白煜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而白三借木杆之力倒立空中又是利落一转,双足稳稳落定。
“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白煜也没收住自己惊讶的下巴。
白三一套动作下来,惊讶的表情不输白煜,摊开的双手也在企图向白煜说明自己的无辜,他眉毛皱成八字,道:“我、我没想那么多,冲上去就这样了……”
白煜默默接受现状,先招呼白三一块给人绑了起来,而另一小贼正巧从房里飞奔出来。
“阿兄,我找到一个钱箱子!”
他如此喊着,一见院子里情形,奔过来的腿兀地僵在原地,他惊慌道:“阿兄,你没事吧?”
白煜定睛,他手中的箱子可不就是自己床底下藏的那点家底?
“你个笨蛋,都说了叫你快跑,你耳朵聋啊!”被捆住的那个又开骂了。
可为弟的想跑也来不及了,光是白煜一人,就轻轻松松将人拿下了。
白煜燃起蜡烛,灯影幢幢照清了二人的面目,哥哥长得尖嘴猴腮,一副坏人相,而弟弟恰好相反,肥肥胖胖的,看着老实些。
白煜拾起被折坏了的木头,都是院子里堆放起来的废木料,还好今日将两件棺材都给送出去了,否则还真叫他俩得逞了。
白三举起阿煜这两日新做好的木头箱子,那上头被踢了好大一个洞,白三想引起白煜注意。
“不打紧。”白煜摆手,搬了把椅子坐在俩贼人面前,开始审问。
“王婆子让你们来的?”白煜舒了舒腿,见这二人双双沉默,缓缓开口,“算起来,我与王阿婆少说也有三个月交情了,先前就从她嘴里听说过,她有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一个嘛,好吃懒做还喜欢白日做梦。”白煜撑着下巴,瞧见胖矮的那个眼神飘忽起来,心下一笑,“另一个嘛,倒是勤快老实,就是不大聪明。”
“阿富!阿荣!”
白煜厉声喊道,惊得王阿荣一个激灵,下意识答了个“到”。
王阿富一个白眼,将头扭向一边,而弟弟拿肩膀撞了撞他,小声说:“阿兄,他知道我们……”
夜阑人静,白家院子里传出王阿富恨铁不成钢的骂声:“你个傻的,你承认干什么!有你这么个蠢猪帮忙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王阿荣被怼的哑口无言,白煜知道弟弟老实,朝他问:“前两日上门泼鸡血的也是你们吧?”
反而王阿富不肯低头,硬气抢答:“是又怎样?!”
他一副不服输的嘴脸,白煜放软了语气,苦口婆心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你们想为你们娘争口气,可打她板子的是县衙,不是我,你们找错人了啊!”
“我娘挨打,还不是你搞的鬼!”王阿富一口唾沫朝白煜吐来,白煜往后一仰才没被攻击到。
王阿富一副不想好好沟通的模样,白煜捡了块破布就往人嘴里塞:“我不跟你说。”转而笑眯眯地蹲在王阿荣身边。
“阿荣,我知道你老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白煜用爱意的目光盯着他。
阿荣被看的发毛,扭扭捏捏才坦白:“可我阿娘被打的到现在都下不了地,我们也找不了县衙的麻烦,才来找你的……”
“饭镇过可气无故药出我(反正这口气一定要出)!”王阿富在一旁蠕动,一脸正气地说着含糊的话。
“我们就是要恶心你……!”弟弟被哥哥的情绪感染到,加了点底气同主人叫板。
“可今天我临近天黑才出门,到外头也有两个时辰了,你们却特意挑我回来的时候搞破坏,会不会太傻了点?”
哥哥一下恼羞,涨红了脸,嘴硬道:“里弄个集麻,这告站束(你懂个鸡毛,这叫战术)!”
白煜掏了掏耳朵没明白他说什么,弟弟貌似听懂了,低着头拆了他的台子,瘪着嘴抱怨:“阿兄,我就说了不让你去喝花酒吧……”
王阿富激动地又“嗯嗯嗯”起来,白煜这回想,他应是在破口大骂。
狠话说也说了,王阿荣此番像个漏斗一样开始卸出情绪。
“我阿娘因为你被打,阿兄因为你被抢了姻缘,我们就泼个血,踩个木头,再多也就恶作剧了一下你家的牛而已,我们做的,比你对我们做的,可好得多!”
“等等。”白煜头上被莫名奇妙安了两口锅,心中有些不忿,呼了两口气也没调整回来,气到了嘴边,只给他憋出了一句话,“不是,你们王家有病吧?”
“是我让你娘敲锣打鼓地上我家讨伐的吗?还是我叫你娘报的官?”白煜扶着额头,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还有,王阿富娶不到老婆怎么也成我的错了?!”
“我阿兄说,”王阿荣嘴硬,“要不是你,何家的大小姐只怕早就跟我阿兄成婚了,都是你横插一脚!”
“他还想娶何家大小姐啊?”白煜一时愕然,就算他王阿富有这志向,人大小姐愿意搭理他吗?
“胡搅蛮缠,你们是神经病,你们全家都是神经病!”白煜气得乱撒气,先是指着这兄弟俩,顺带上一旁默默站着的白三,骂道,“你也是神经病!我身边怎么那么多神经病!”
白煜越想越气,气到发昏,索性直接将王家兄弟二人一块扔进了柴房。
“明早就送你们到县衙去,一个也跑不掉!”白煜愤怒地关上了柴房的门。
行至厅堂,白煜燃起正厅灵位两侧的蜡烛,烛火交影,黑色的牌子错位排放着。白煜胸膛起伏,跪在蒲团上,灵牌烛火下浑然高大起来,竟让他的心逐渐沉静下来。
“抱歉,我不是冲你。”白煜朝站在身后的白三道。
“阿煜没有做错什么……”白三的嗓音不似平日咋咋呼呼,多了些粗沉。
白煜想,他许是被无端吼了一句,心情也不好。
“也许真的是我做错了,我如果早答应何家的条件,入赘了去,哪会有那么多麻烦。”父亲的灵牌在最前,靠着微弱的光,白煜直直望着,自顾自说着。
“小时候,他们将我的书卷撕碎,往我衣服里塞青蛙,我总是告诉他们,我没做错什么。”
“后来,就变成一盆盆的血倒在我身上,我告诉自己,我没做错什么。”白煜闭上眼,“再后来,他们把我推到水池里,把我的头按在水下,他们说,谁让我家是做棺材的,和我这样一个人同窗,实在是太晦气了。”
“我当时也想,兴许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再睁开眼时,白煜眼里闪了些泪光,父亲的牌位也模糊了些。
“我爹,会拿大扫帚赶走他们,会把我身上洗的干干净净,这小老头,还学会装神弄鬼吓唬欺负我的人。”
那时的白元礼,因为常年弓着腰做木工,不到四十就成了个驼背的小老头,可每每都有把儿子好好地护在身后。
“王婆子第一次上我家门时,我爹还算清醒,他特意跟我说,如果不喜欢拒绝就好,可是拒绝之后又惹上一堆麻烦,可我爹却不能再拿扫帚把他们都打出去了。”
他语气低落,白三扯住白煜的衣袖,蹲在他身边,看见一滴水珠晃悠悠地滑过皮肤,跌落尘土。
“白三。”白煜转头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眼睛,头一歪,坦白道,“其实这两天,我在做我自己的棺材。”
白三的脑袋也一歪,他双眼就像清澈的湖水般纯澈:“阿煜不能吃肉了吗?”
白煜却突然释然地笑出声,擦擦眼睛:“你这个傻子,哪听得懂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