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白煜左瞅瞅右瞅瞅,心想他出身不凡,没失忆前,见过比邬县更繁华的夜市也算不上稀奇的,隔壁晋阳城里的笙歌十六街就比一个小小邬县更加热闹。
他弹了白三一脑门:“可有记起来什么吗?”
他得承认,这弹脑门有自己报复的私心在。
白三“嗷”地发出清脆一声,捂住额头,顺着阿煜的话努力在脑海中回顾,最终还是一无所得,沮丧地摇摇脑袋。
“别人说什么,你都想得这么认真,迟早要吃大亏啊!”白煜趁热打铁又弹了他一脑蹦,一个大跳,从板车上落地站稳。
白三跟在他后头,嘟囔:“好像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回过神,阿煜已给老牛找了户酒家歇息,他跟上去,只见火光辉煌,衬得阿煜带笑的面庞盈润光泽,眉目疏朗,转瞬,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眸向他盯来。
白煜:“有什么想吃的便说,我来付钱。”
白三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只觉得,阿煜今夜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来不及细想,白煜便来催他,白三随手一指,指到了一家做糖画的小摊。
这糖画算不上什么稀奇物件,但对白三不完全发育的脑子来说,一看见店家做出的凤凰、马匹、游龙等等糖画栩栩如生般,止不住地惊叹,眼睛已经黏在老板那块作画的板子上了。
“二位公子,要什么模样的糖画?店家我都能做!”
白三嘴巴张成“哦”型,突然扯过白煜,指着他兴致冲冲地朝老板说:“阿煜!画阿煜!”
老板方才还自信的面容顿时惊愕,白煜还想阻止一下,可这老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锅勺盛起滚热的糖汁:“行,我试试!”
白煜抬手:“若是麻烦可以不画……”
“白煜?!”
一声惊诧声从背后传来,打断他的话语。
来人穿着布衣,挽着袖子露出淌着些汗的小臂,一手抱着两坛子酒,一手擦着额间的汗珠。
白煜认识他,他是邬县郊外木材铺子老板郑云生,三年前从父亲手里接过铺子,经营至今,白家算得上他郑家的老主顾了。只是好久不见,郑云生眼下微青,胡茬也未整理,野蛮地冒尖,整个人透出些疲惫的气息。
白煜迎上去鞠了一礼:“郑兄。”
郑云生回礼,寒暄道:“许久未见你,竟然在夜市上能碰上你,真是稀奇。”他自顾自说起来,“你或许不知,县里要办个什么庆典,闲云楼还专门要在中心街搭了台子,我刚给他们送完木料,这不,还送了我两坛子酒。”
“你今日怎么来这儿了,我以前请你父子二人到此吃饭,你都不来呢!”郑云生扯着衣服给自己散热,终于肯将话头让给白煜了。
郑云生为人热忱,又好说话,加上他父亲做事正派,他家生意在邬县还是吃得比较开的。不过三年前,郑云生的父亲逝世,郑家生意一时停摆,白煜父亲与郑父生意往来多年,趁吊唁之时送了不少礼金,后来郑云生感激,便邀请他们父子二人夜里到闲云楼一聚。但以当时他父亲对夜市的抗拒程度,胡子一吹脑袋就仰到天上了,最后还是由白煜出面拒绝。
那时候郑云生实在热情,白煜举了二十多种不去的理由人家才肯罢休,哪想得到多年后会在夜市上偶遇。
白煜尴尬一笑,看一旁白三认真盯着老板作画,应当不会过来捣乱,顺势指了指他:“我一乡下来的远房亲戚来探望,没见过什么世面,就陪着一起来瞧瞧。”
“那过几日的庆典可别错过了!”郑云生上下扫了眼白三,未生怀疑,拍拍白煜的肩头,好奇起另一桩事,他问,“白兄弟,你上回订木材还是半年前吧?买量与以往无异,怎的之后没再看见你的单子,可是……另寻了卖家?”
和采买颜料不同,原先白家从郑家订木材习惯三五月一订,且从他父亲那儿就常与郑家交易,几十年没怎么变化过。老主顾忽然断了往来,势必会惹得店家。
只是郑云生的话语乍听之下有些怪异,尤其最后一个问题,问得小心翼翼,似乎很是忌惮。
“只是半年来家中生意不多,木材皆有剩余,郑兄何故如此问?”白煜问。
郑云生长叹一口,眉头紧蹙起来,道出了原因:“你也知道,徐家是专门给人做木工活计的,攒了家业之后越做越大,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就听闻他家要自己开发木材,自给自供。
“这倒也没什么,可他家却突然宣布要对外售木,价钱还比我这儿便宜,不知不觉的,抢走了我不少生意,我就以为你也……”
郑云生抱歉地笑了笑,他从他父亲那儿也听过白徐两家之间的恩怨,只是生意场上,多的是趋利而来的商人,他不放心,总想着问一问。
“伐木本就多有限制,且不说徐家背靠县令,一说要进市,马上被划了一大片山林,往后这生意,更难说了。”郑云生耸耸肩,市面的动向不可控,他老实肯干,也只能靠着这些挽留点客户了。
徐家也开始卖木头的消息白煜倒是有所耳闻,先前他给一户人家送棺材去,只因用的木头是好木,价钱要贵些,就听见人嘀嘀咕咕说起徐家的木头也好,还便宜,平白挨了一记白眼。
徐家家大业大,靠着薄利多销的路径开拓新业也无可厚非,只是对一些老实本分的店家的确有些残忍了。
但白煜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棺材匠,手里钱也没有,权也没有,听完郑云生的诉苦,只能表表态:“郑兄放心,我家与徐家不睦,且我们两家多年的往来,都信得过,若需要,我还是会选择郑记木材的。”
“多谢兄弟!”郑云生宽慰一笑,作势要将一坛酒塞给人。
白煜推诿半天,终于送走了他。
……
等看不见人影,白煜回过头来到糖画摊子前。
一瞧,一幅白煜像即将完工。
壮烈的是,店家右手旁已经堆上了若干个失败的糖画。
老板用糖汁勾上最后一道轮廓,如释重负般举起这一糖画:“怎么样,这回这个可像了吧?”
只见白三眉头紧锁,凑近迅速扫了眼,就扭过头:“不像!”
看这情形,店家似乎也好面子,做出来的糖画被驳了三四回,才同白三杠上了一样,抬手又要去烧他的锅。
白煜推开白三,一把夺过店家手里的糖画:“我觉得挺像的,我要了!”
他多要了一份“失败品”,再多给了些铜钱以作店家的“辛苦费”,拉拉扯扯带着白三走远了。
“一点都不像!”白三捏着他那根糖画,赌气似的鼓起嘴。
白煜心想,有那么不像吗?
仔细看手中的糖画,一张他的半身像,却画的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糊成一团。
再看向白三手里的,有些进步,画了他的侧身,只不过服饰发型处理得宽泛,整体看下来反而不像他,更像个富家公子哥。
“能像个人已经很可以了,你别老去为难人家!”白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赶紧吃了!”
二人吃着糖画逛着夜市,歌舞杂耍一类的表演还可堪一观,但白三兴奋了一会儿就扭头想看看别的。
他们脚程也快,走着走着街市大半都看完了,此时白三手里什么糕点、肉饼都怀抱在手,收获最大的应还是这些吃食。
白煜打算原路返回,可返回的路似乎更难走些,一些歌姬在店门口揽客,见着他们便转着圈儿地迎上来,白煜双臂一挡甚是利落,可白三盯着怀里的食物,一口肉饼一口酥糕吃得满嘴都是,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位歌姬一人攀住一只臂膀,毫不嫌弃地抚摸他的下巴、脸庞……
白三身体僵住,面对这明目张胆的调戏瞳孔震颤起来,害怕地给阿煜递眼色,却只看到他捂着嘴笑弯了腰。
歌姬攀住他的脖子将头凑近,鼻息便吐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他一阵鸡皮疙瘩。其中一位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白三双臂一挥,连忙挣脱躲在白煜身后。
白煜朝人小声致歉,拉着他远离这家店,一仔细瞧他,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白煜明知答案却要问他:“可喜欢她们?”
白三猛烈摇头,脸上肉都抖了三抖,甚是惊恐,刚缓过神来,便立刻要求回家。
回时连牛板车也不坐了,脚步飞快地闯在前头,似乎和夜市的美女比起来,漆黑的街巷也算不得什么了。
可回到家门口,白煜先发现了不对,“嘘”了一声暗示白三噤声。
白三立刻警醒起来,自己紧闭嘴巴不说,还将老牛的嘴一并封了起来。
而原本锁好的白家大门半掩着,白煜悄声走近,院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与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