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人正站在塔楼上向下张望，那么透过沉甸甸的雾气，这个人一定能看到一枚划破黑暗的光茧。
光茧沿着半月湖镇的道路割破原有的黑暗，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白昼般的光彩，于是它行过的道路便一片光明，即使带来光明的使者远去也不会重新融入黑暗。
直到行至塔楼下方，光茧中的赫尔才抬起头。
构成光茧的圣光都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些光勾勒着他的脸，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半透明的玉石，美丽到令人心惊。
含有诅咒的神术绸带在圣光的压制下除了指引方向外不敢多动一点，像一条装点赫尔扎在脑后的高马尾的美丽发带，只是他随着抬头的动作而轻微摇摆。
约翰抿着嘴唇，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
他们走了一路，赫尔就散播了一路的圣光，所以他们行走的道路才会一直被点亮。
虽然约翰早在过往的故事里就听说过圣女体内的圣光仿佛无穷无尽，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但那些故事往往发生在圣女和魔女之间的决战中。
既然是决战，结局自然是圣女的胜利和魔女的失败。
但听故事的人往往很难获得纯粹的快乐，因为胜利也分为很多种。
许多时候，这种胜利代表着圣女升天。她们的肉身往往也化为圣光的一部分，在魔女被消灭后就飞向天空，去往神国，回到神的身边。
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模糊不清，圣女真的有必要这样到处播撒圣光吗？
约翰想问。约翰知道自己不该问。
在约翰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赫尔的手伸向塔楼的大门。
上一次他们来到这里的场景赫尔还历历在目，哈维神甫为他们打开了门，似乎无尽向上的螺旋楼梯尽头是一扇通向魔女幻境的雕花大门。
这次他推开的门也如此普通，一切都很正常，仿佛和那个时候没什么不同。
赫尔的动作却停在了门将开未开的一刻。
“赫尔前辈？”约翰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感觉不对。”赫尔平静回答。
他稍作沉吟，然后重新拉好门，抬起右手在虚空中涂抹了一下，仿佛在擦拭一面看不见的镜子。
世界在他们眼前轻微摇曳了一下。
约翰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这也是……幻境吗？”他喃喃道，不知道是在问赫尔还是问自己。
“不是，但也不是障眼法。”赫尔重新举起手，这次他只探出了两根手指，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像一柄小小的剑。
这剑在半空中左一划，右一划，浓郁到几乎是实质的圣光在空中留下两道纯白的刻痕，并迅速向上下蔓延。
赫尔面前充斥着圣光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一道道裂痕。
渐渐地，裂痕中映出了赫尔若有所思的脸和约翰努力思索的表情。
无论是赫尔还是约翰，他们的身形都被裂痕破碎的锋利线条分割得七零八落，从脖颈到四肢，看得人没来由地胆寒。
“咯啦、喀拉——”
伴随着某种事物逐渐碎裂的清脆声响，他们面前的大门开始片片掉落。
然后一扇勉强挂在塔楼石墙上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
“她的手笔。”赫尔笃定道。
他看着那扇可怜兮兮的门，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一下。
“那爱丽丝小姐在这里吗？”约翰的呼吸有点急促。
“进去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赫尔率先踏入塔楼。地面上惨烈的痕迹、四散的灰尘，以及黑洞洞的地下入口对他昭示着爱丽丝的去向。
赫尔在这些痕迹里看到火焰和爆炸留下的痕迹，连地面上仅余的一点暗门残骸都熟悉到让他甚至觉得有点亲切。
难怪神术绸带指引的方向总是指向下方。
赫尔和约翰沿着人工缓坡一路向下，光路也随着他们的脚步向下蔓延，浓郁的黑暗被圣光所驱逐，露出地下洞穴清晰的本相。
前方有什么呢？他们是不是马上就能和爱丽丝汇合了？
在地下空洞中走的越深，飘在赫尔脑后的神术绸带就显得越精神，不再是那副被圣光压制到毫无气力的颓废样子，开始张牙舞爪地指引方向。
“半月湖镇怎么会建在这么大的空洞上……万一地面塌陷了怎么办？”约翰担忧地问，“塔楼下面既然有暗门，总会有人知道地下空洞的存在吧？”
“有人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
赫尔停下了脚步。
强烈的圣光将他周身的区域照亮得如同白昼，也清晰地照出笼罩着地下湖的结界。
泛着蓝光的巨大结界笼罩着其中波浪翻滚的湖水，看不见一个人影。
约翰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骑士剑。
圣光却在这时忽然弱了下去。
光茧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只留下约翰一声疑惑的“啊？”在空气中袅袅飘散。
约翰已经做好了赫尔用圣火开路强行破开结界的准备了，没想到赫尔居然收敛了圣光。
该不会圣女真是用了太多圣光，现在支撑不住了吧……一想到传说里的种种故事，约翰就心神不宁。
借着结界的光他才能勉强看清赫尔的身影，他努力眨了两下眼睛，发现神术绸带已经重新回到了赫尔手中。黑金交织的绸带不断扭动、挣扎，仿佛一只盘起身体吐着信子，随时蓄势待发的蛇。
它的前端紧贴在结界上，让结界上泛起一阵阵苍蓝色的涟漪。
约翰握紧骑士剑，站到了赫尔身后。
破解结界这种事他帮不上什么，但他总可以守在赫尔背后。
在短暂而激烈的沉默后，赫尔向后退了一步。
神术绸带仍然紧贴着结界，只是已然安静下来，甚至有些萎靡不振的感觉。
“我们回地面上。”赫尔沉声道。
“爱丽丝小姐不在这里吗？”约翰的声音有点发颤。
赫尔平时表情就不算多，总是习惯板着一张别人欠他钱似的脸。
这也代表赫尔很少有凝重的神情。
这个看起来是魔法结界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才惹得赫尔露出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