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ing

    今年杭州的雪同往年一样,把很有味道的寺庙群装扮得银装素裹。杭州文旅根本就不用花多大力气,它本身的景色就能引来不少旅客。

    雷峰塔也是。

    檐上自然的积雪让古色古香的地界又多了一抹素静,静得人心底祥和。积雪被铲在路边,穿着羽绒服或棉衣的男女老少走过她身旁,牵着孩子的男女笑声阵阵,老人的慨叹也不绝于耳。

    杭州是个生活节奏很慢的城市。

    是啊,它还叫临安时,小青就领略过了。

    很久没见过雪了,小青双手插在夹棉冲锋衣口袋里,眼神轻轻落到冰凉雪白上,中高领也没掩住她干净利落的颈部线条。流畅的黑发被发带高高束起,几乎及腰,随着她慢吞吞的步伐轻微摇晃,很是惹眼。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公园塑胶跑道上,酷酷拽拽的身影让两个很明显是大学生的两个少女拉扯笑闹,似乎是想找她要联系方式。

    小青表情平静地与两人擦肩而过,对这两人的心思毫不在乎,径自默不吭声地想着,今晚去哪个长椅上将就一晚。

    她也不困,也不知道现如今自己的修为在这个时代算怎么样,但,在她和姐姐分别的那个年代,自己已经算是大妖了。

    祖宗级别的。

    那个秃头和尚也是死得有点用处。

    小青冷脸漫无边际地想着。

    走过当年自己和姐姐一同走过的桥,这里雪迹已经渐少,水泥路平整。

    路旁熟悉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当初桃花妖浓烈痴意的绝望随着无池消散,只剩下小青余光里,那个因为男朋友迟到嗔怒的普通女生。

    那个念书念到疯狂的书生也转世了。

    真是天知道,难道修罗城的生灵都是从这杭州出来的吗?

    简直就像话本的大团圆结局。

    都是新的开始了,除了她自己。

    真讨厌……

    还没等她走向公园远处的长廊,湖边悠扬的笛声难得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旋律,很奇特,冥冥之中,不知怎么就吸引了这条对音乐诗歌艺术丝毫没有感觉的蛇。

    高帮黑靴踏过鹅卵石小道,小青颊侧的发丝被风吹起,一般人感觉冰凉刺骨的风,在她这里却是恰到好处。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悠扬的笛声和当初修罗城里,蒙面吹给她的不成曲调的埙声,好像。

    小青拨开柳枝,望向乐音传来之处,可映入眼帘一下就牢牢吸住她的注意力的,却不是那个普通的退休老人,而是湖对面那座高耸着的塔。

    小青站到老人身侧,突兀地问道:“大爷,这座塔就是雷峰塔吗?”

    老人倒是没被她惊到,松开笛口,乐呵呵应声:“是啊。”

    话音未落,老人就又拿起笛子悠然地吹着,只留小青隔湖遥望雷峰塔,眼神扯都扯不下来,跟粘在上面一样,墨绿浓睫轻轻颤抖,喃喃自语:“它没倒,这塔还立着……”

    自从修罗城里出来后,小青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那里推翻了困住姐姐的雷峰塔,杀死了法海,为姐姐报了仇,可这塔……为何还立着?

    “哪里哦,这塔是前些年重建的,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塔啊,谁都知道,好多年前就倒了。”

    被雷峰塔激得心绪翻涌,小青一时之间脑中空白,无意识地跟着老人嗫嚅:“倒了……”

    老人倒是起了兴致,继续道出让小青胸腔都在灼烧的话:“是啊,如果塔下真的镇了白娘子,她早就自由喽。说不定,她早投身成人又投了几轮胎,嗨,就在这世间的什么地方呢。”

    出,出来了?小青墨绿竖瞳轻颤,压抑地轻喘了口气,白雾迷蒙了几秒她的双眼。可世间漫漫,小青也不知道,如果遇到转世的姐姐,那还是她姐姐吗?

    但总归,自由了。

    从这大爷口中得出的结论,和她刚出修罗城时的差不离,小青依旧揣着手默默走远,背后享受着难得冬日阳光的老人拿起笛子,再次吹起那家喻户晓的曲调:“青城山下白素贞~”

    乐音戛然而止,老人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向这个孤身一人的异乡人热心道:“哎哦,小姑娘,你记得去下面的展馆看看昂。当年塔倒下,地宫里发现了不少的宝贝,都在那里展出呢。”

    随着她没有目的地的乱走,背后笛音渐渐飘远,逐渐消失。小青在青石板上伫立片刻,心底缠绕的诸多复杂情绪被强压下来。其实她也明白,沧海桑田,变化万千,寻回她的姐姐早就是希望渺茫了,可无论如何,她旺盛的生命会保证世上姐姐的痕迹久久不消失。

    她不会放弃,也不会忘记。

    直到自己死亡。

    小青真的很庆幸这一点,庆幸她还能活很久,也庆幸她对于姐姐的执念还在,更庆幸自己还能为姐姐做点什么,尽管早已是一厢情愿。

    所以她不会遗憾,不会为了一些姐姐虚无缥缈的希望而遗憾,她会开心与满足。

    是的。

    点点痕迹都足以让她怀抱着姐姐的记忆,就这样走下去,走到死亡的暗河里。不过现在,小青很快跟随茫茫人流,进入那曾让她深恶痛绝的塔,去寻找或许存在的点滴痕迹。

    雷峰塔啊……

    被那秃驴知道自己光明正大自己进入雷峰塔,估计能气死又气活吧。这样一想,还挺让小青发笑的。

    轻轻挥手施法糊弄过售票员,进入展厅,小青脚步匆匆地小跑了两步。不过随即,她按捺下来,把手揣进冲锋衣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跟着游客们一起转悠。

    层层玻璃以及展板绕着她,就如同迷宫,但定睛瞧着,不过一件件破衣裳,一个个瓦罐瓶子,小青真觉着无甚可瞧。

    转悠了半天,心底想着或许能找到姐姐痕迹的希望逐渐熄灭,在陌生的场馆里,随着时间流逝,小青逐渐从找姐姐变成了找出口。

    可这人流涌动,加上电梯楼梯诸多通道和不同形状的场馆,她眼花缭乱,不由自主地就坐在这休息凳子上了。

    场馆内如同春天般温暖,让她控制不住的基因里的睡意悄然散开。小青抱臂,思绪飘远,目光落到面前的人来人往中。不一会儿,就有个衣着时髦的少女拿着小板砖一直看,边看边挨着她坐下,手还不停地在上面滑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青不适应地稍稍往旁边挪了点,然后指尖飘出一缕法力,警惕试探。

    不是影像法术,那这是什么?上面刚刚还有一只不通灵窍的鸟闯进博物馆,晕头转向到处乱撞的记录,这个人类女生就像云端的神仙一样看着它,而且还被逗得咯咯直笑。

    她不理解。

    甚至她感觉,自己和那只鸟一样,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到处乱撞,没有巢穴也没有同伴,每个动作都仿佛在做无用功。神明亦或是别的什么得道高僧或许能看得到她的行踪,但就像这个女生一样,隔着万里,置身事外地笑话她不顾一切寻找姐姐的动作。

    他们那些正道伪君子,干出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来,我们到这件展品面前看一下…这件展品呢,是雷峰塔地宫的一个小小的不解之谜…”随着远处飘来的导游声音,一些年幼的少年小声惊叫:“哇,是支钗子哎。”

    小青轻抖耳尖,起身手揣兜地慢慢走着,打算再看看展品,或许有和姐姐有关系的呢。

    “对,是一支钗子,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支骨钗,不是古代的骨,而是骨头的骨。”

    话音飘来,还没等小青脑子反应过来,身体就一激灵,扭头就跑着拨开人群,挤到那个钗子面前,双手撑在隔着的玻璃上,竖瞳震颤着仔细描摹那根钗子的分毫。

    就是它,就是姐姐的珠钗,这是她亲手交给宝青坊主加工的,是她亲手检验过的,绝对是它!

    忽略被强硬挤开的人们那些埋怨声,耳畔导游的讲述如温水般流入小青思绪里:“曾有传说,说这是白娘子的法器,那这支钗子为什么会在雷峰塔下,为什么是碎的,又为什么少了一块呢?……”

    天色渐暗,游客们渐渐离去,西湖外也已经人烟稀少。

    偷鸡摸狗的大好时机。

    是的,我们捕猎从无败绩,从小到大没有一只猎物能逃脱她口的青蛇小朋友今天又出手了。

    噔噔噔噔~

    哦莫,不过不是偷鸡,是偷了支钗子。

    也不知道这钗子是抹了洋葱还是怎么的,小青蛇一握着这珠钗就呜呜地哭啊,哭得姐姐心都碎了。而且似乎有个东西,一个挂在我们小蛇脖子上相当重要的东西被这钗子吸引了,然后消失了。

    哎呀呀,难怪我们小青哭得这样惨。

    昏暗天空下,雪簌簌地往下落。

    无人的角落里,小青背靠着岸边的树干,双手握着骨笛拼成的珠钗,眼中泪止不住地流。她紧绷地弓着腰,脑海里难以抑制地翻涌起惊蛰那天,小白被镇入塔底,珠钗碎裂的声音,也抑制不住地回忆起修罗城中迷茫的、毫无记忆但是也会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小白。

    繁花漫天,心弦断裂,姐姐,到底为什么你要遭受这些啊!小青情绪激荡到整个身躯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无数碎片涌上心头,她泣不成声。

    “小白,修罗城里的那个人,终究还是你!”

    滚烫的泪一滴滴流下,砸在雪地里,让在乎的人心中烫出一个个坑。小白裹着羽绒服,远远站在树后面,从迷茫与莫名的心疼,站到清醒与哀婉。

    小青的哭泣让她的心瞬间酸软得不行。记忆随着珠钗的复原而归来,枯骨铭心的痛苦与深邃的感情经过时间的磨砺逐渐深厚,她想张口叫那个深陷在悲痛和无望的小青蛇,想叫她一声小青。

    小白知道这一声能带给她多少欣喜和希望,能带她重新回到这个温暖又神奇的人世间,可是她的嗓子也堵住了。

    所有想说的话都一股脑从胸腔里向上涌,小白想告诉小青,他没死,他被你救回来了,因为你一直记得那个蒙面少年,想告诉小青,小白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一直都还是你的姐姐。

    想告诉你,别哭了,笑一笑。

    我回来了。

    她贪婪地一点点刻画着千年没见了的轮廓,思念和酸涩被囫囵地包裹在嗓子眼,小白哽住,出不了声。

    她注视着那个背影,只是想,她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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