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我68岁的外婆——林月有,亲戚邻居都唤她阿月。提着一篮子家鸡蛋去看望她的二女儿——秀红。
秀红半躺在卧室的床上,肚子很大,像2倍大的西瓜。临近产期了,行动非常不便。
阿月往秀红腰后再垫了一个枕头,叮嘱道:“这么大肚子,还是去县医院生吧”。
秀红直了直身子:“妈,我这胎是超生的,去医院不太好。”说罢拉了拉阿月的袖子:“妈,这胎肯定是个儿子”。
“是儿子最好!大家都高兴。到时候我再帮你带。”阿月应道。
一周后的傍晚,秀红的肚子有了发动的迹象,丈夫江建平急忙去请当地有名的接生婆——县妇幼保健院的接生医生许大夫,她在业余时间会上门帮人接生,特别是一些超生的孕妇,赚点外块。
阿月和二女婿在卧室外等着,突然听到许大夫满头大汗地出来:“孩子太大了,生不出来,赶紧送医院吧!”。
江建平冲下楼去,赶忙在路上拦了一辆三轮车,把秀红送去了医院。阿月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后脚跟了去。送到医院后,小县城的医生个个束手无策,不久后一道晴天霹雳:“孩子太大了,两个都没了,回去好好准备吧。”
阿月一下瘫在了地上。
二女婿江建平追上前去,拉住医生:“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儿”。医生叹了一声:“可惜了,是个儿子。”
江建平无力地松开医生的胳膊,表情凝固。
葬礼是阿月的双胞胎儿子建国和庆国帮忙操持的。
江建平以修自行车为生,他家一楼是个临街的铺子,深黑色的棺材摆在铺子正中央,靠近楼梯的那扇白墙上,挂着秀红的遗像,白白绿绿的纸花围了一圈又一圈。
这间铺子形状狭长,大门敞开,门口摆着一张长方桌,一位懂仪式的老先生坐在桌前,登记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包了多少“代烛”(代烛:代替蜡烛,指来宾给死者家属包的吊唁钱,一般用白色的纸包裹)。仪式时间还没到,男人们挤在店铺门口抽烟,讨论谁包了多少钱。烟气缭绕,整个灵堂显得非常昏暗。
不久后,仪式开始:仪仗队开始演奏,主持仪式的老先生扯着嗓子喊:“至亲跪拜”。
江建平拉着两个女儿——8岁的春丽和6岁的秋丽,跪在了灵前。他们额头和手臂上都裹着白布,身上穿着麻衣。女儿们泣不成声——从此以后,她们再也没有妈妈了。
第二波是娘家的亲戚们,秀红的哥哥建国、庆国和他们的儿子站在第一排,秀红的姐夫、妹夫们站在第二排,秀红的母亲和姐姐妹妹们站在第三排,姐妹们的孩子站在最后。
5岁的我从长辈们的大腿缝里往前看,姨妈们的哭地撕心裂肺,需要彼此搀扶才能勉强站立。我却盯着棺木旁的纸人出了神——一男一女两个童子守在棺木两侧。大几岁的表姐戳了戳我:“快跪”,我便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家一起跪了下去。
仪式结束后,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们开始闲聊,等着吃中饭。吃席的桌子摆在店铺门口的空地上,顶上遮着用来防雨防晒的塑料白布。
妇女们七嘴八舌地感叹:“太可惜了,才30出头人就没了。”
“还不是为了追生个儿子!”
“可不是嘛,太不值了。”
“听说是为了躲计划生育,不敢去医院做产检,一次都没去过噢!”
“怪不得肚子吃那么大,胎位不正也不知道,还敢在家里生。”
“据说她怀二女儿的时候肚子也偏大,也是差一点没了才生出来的。”
“福薄啊。”
……
葬礼结束后,大家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往常,江建平继续修他的自行车,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过日子。
阿月帮她的小女儿秀英照看孩子——也就是我。也时不时会去江建平家帮忙照看春丽和秋丽姐妹俩。
她的日子被孙女们占据,好像看不出她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