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盛夏是云村进山采摘野味同时也是捕猎的好时节。
这段时节,高山只剩下山顶终年覆盖的冰川,余下都是繁茂的绿意。
在这片群山深林孕育着山下人一年一度的收入大涨。
不过自改革开放后十多年,云村的年轻人早已改变了传统的创收方式,选择去沿海大城市打工更为稳定快速的收入来源。
今年雨季偏多的盛夏,村里年轻人几乎出走他乡,除了东西角邻山脚的苏家。
苏家情况特殊,家里大人只剩下年近八十的爷爷,以及刚成年的苏可欣,下面还有一个临近初升高的弟弟。
姐弟两的父母五年前先后进山,父亲因摔断腿心肺损伤,治疗一年不见改善,不忍拖累家里,在夜色中奔进大山,再无音讯。
母亲的苦苦支撑瞬间被击垮,没过半年也追随而去。
姐弟俩其后便跟着爷爷相依为命。
也正是因为苏家的这种家境,使得苏可欣没有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外出打工,而是从十四岁开始就跟着村里的老手进山创收。
今年苏可欣也是要进山的,弟弟苏可学初升高的学费和爷爷腿疾复发去医院的费用都迫在眉睫。
进山前,村里所有进山人会在前一夜一起组织一场祈祷大会。这是祈求上天怜爱,期盼进山这段时日天气稳定,亦是在期盼能有好的收成。
苏可欣是进山人里年纪最小的,她带着家里一直舍不得吃的腊兔肉前往祈祷大会。
篝火已然照亮黑夜,进山人陆续抵达。
苏可欣把腊兔肉交给村长后,便在入口处等着她的师父苏军。
苏军是苏可欣家的邻居,两家隔着一条不足一米的沟。
当年苏家仅剩下孤老小儿时,苏军第一个站出,表示愿意带十四岁的娃娃上山,也是苏军妻子柳雁隔三差五的送吃食给姐弟俩。
苏可欣将苏家恩情牢记在心。
她今年年初年满十八后,在县城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上个月经理将她升职为服务员,如今她在吧台接待客人,不光工资每月四百,还能卖酒赚提成。
苏可欣从口袋里拿出用彩纸包好的礼盒,里面装着一把锐利的进口折叠军刀,她想这是一份送给师父四十整岁,实用又精美的礼物。
她想下月师父的大寿,她不一定能请假回来。毕竟这次进山,她磨了经理好多天,才请到三天假。
撑着这次进山,便把大礼送了,这样师父进山也多了一把称手的工具。
苏可欣没等多久,偏看到走来的苏军,她扬手挥动。
可苏军却在看到她的一瞬,别开了视线,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苏可欣抿唇,她知道自从她上月月中,爷爷忽然腿疾复发,她着急赶回家,没来得及卸掉贴在胳膊上的纹身膜和脸上的妆容,恰巧被柳雁撞见,之后苏家便开始有意地避开她。
委屈猝然涌上,酸涩一瞬冲向鼻头。
她握紧礼盒,将它重新放回口袋。
大会一直到结束,苏可欣都没有去找苏军,她安静地跟着大家一起进行祈祷仪式。
直到回家的路上,苏可欣才追上苏军。
“师父!”
苏军和另一名进山人停步。
苏可欣掏出礼盒,递过去,“师父你下月四十大寿,我可能到不了。这是生日贺礼,进口军刀,可助师父此次进山收获满满!”
苏军未伸手,身侧的进山人顿了会儿,替他收下,笑呵呵道,“这可是好东西,你师父他这次稳了!”
说着,拍了下苏军的肩头。
苏军拧眉,进山人对他笑笑,眼里写着“别和孩子过不去”的劝说。
最终苏军收下了军刀,但也肃然告诉苏可欣,这次进山她也该出师了,她将一人成行。
苏可欣心中刮过丝丝缕缕的难过,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就像深秋的寒风,风过后又是日高朗朗。
她一直知道她终有一天将独自踏入高耸入云的群山丛林。
回到家,她便拿出早早备好的进山工具,一边清点一边思考着独自一人,她还需要加些什么,以防万一。
弟弟苏可学偷偷瞟来好几眼,刷刷写完手里的作业凑过来。
“姐,你明天和军叔进山,能不能顺便采些银杏叶子,松针和红果?”
苏可学有个独特的,颇具艺术的兴趣爱好,他喜欢用各色的叶子和植物枝干,以及松果,制作一些画作或者动物模型。
这些成品或挂在家中墙壁,或摆放在窗台,一件件不起眼的作品慢慢累积,逐渐地装饰了苏家一贫如洗的家装。
不同于村里其他人不理解,不看好苏可学的兴趣爱好,苏可欣自是自终都是以行动支持。
每每苏可学完成一副作品,苏可欣便和弟弟一起装饰摆放。
“没问题。”苏可欣笑着点头。
苏可学开心地蹲在她身旁,见斜挎军包里陆续放了些以前没有东西,好奇道:“姐,你这次准备的东西怎么这么多?”
苏可欣闻言微微睁眼,她瞧了眼包里东西。
比起往年进山,多了一块打火石,火柴,一条长麻绳,提神风清油以及一整瓶高度白酒。
这些东西以往都是苏军带,她带着自己杯子以及军刀和弹弓就行。
“姐现在是成年了,当然得带些大人的东西!”苏可欣挑眉神气道
苏可学点点头,接着仰头,“等我成年了,我就出去打工赚好多钱回家!”
苏可欣神色微凝,“成年才十八岁,你可是答应姐姐要读大学了!”
苏可欣还是初三的孩子,没意识到读大学年纪多大,天真地问,“大学不能在十八岁之前读完么?”
苏可欣掰着手指道:“你现在初三,初中毕业后读高中,高中读三年,然后考大学,大学读四年就能打工赚钱了!”
苏可学算了算,不开心,“那我要到22岁才能赚钱!姐,我不要读大学了!”
苏可欣拧眉,“不行,你是我们家记性最好的,不读大学可惜了!再说读完大学参加工作,一个月能赚好几千,比打厂工多!”
苏可学,“打厂工挣很少么?我看苏梅她每个月都有新衣服穿,全是他哥打工赚的!”
苏可欣挺直腰,认真道:“村里唯一大学生大庆哥你不记得了?他不是开了一辆小轿车回村么?”
苏可学对锃光瓦亮的黑色小轿车记忆深刻,那天车子开不进村里小道,只能听到附近国道,村里好多人闻风去看稀奇,他挤在人堆里,好不容易才把小轿车看了个全貌。
“姐!我要考大学!考和大庆哥一样好的大学!”
苏可欣欣慰地点头,用力拍了下苏可学胳膊,“去看书吧,看书看烂了才能考上县高中,等考上县高中继续努力才能考上好大学!”
苏可学瞬间起身,如疾风般回到桌子前,温习功课。
苏可欣最后一次清点进山工具后,确诊无误后拉上拉链。
她进了外面搭的木屋里烧洗漱热水。
等水好了,拿出搪瓷脸盆,兑好冷水,端着温水走进爷爷房里。
苏爷爷双腿膝盖上敷着厚厚的草药,不方便走动。
病发以来,只要苏可欣在家,都是她用帕子沾温水擦拭按摩经络。
苏爷爷虽腿疾在生,但眼清心明,村里近来关于苏可欣传言也有耳闻。
苏可欣一进门便看到爷爷坐在床头,似乎在等她。
“爷爷?”她试探地喊道
苏爷爷抬手,招她过去。
苏可欣赶忙端着脸盆走上。
苏爷爷让她把脸盆放地上,“坐过来。”
苏可欣挪着椅子靠近。
她有些忐忑不安,隐隐约约猜到爷爷会说她打工的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苏爷爷沉声道,“这次进山后,就去县城把工作辞了吧。”
苏可欣猛地抬头,眼眶顿时发热,“爷爷,你也不信我!”
苏爷爷叹了口气,望着年幼就担负起家庭重担的单薄女孩,张嘴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爷爷不信你,而是流言可谓……你终归是要离开家里,爷爷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
“可不信我的人家怎会是好人家!”苏可欣强忍着泪珠夺眶,她倔强得像一株刚刚发芽的树苗,无畏风雨,只迎阳光,“弟弟考上大学之前,我都不嫁人!”
苏爷爷看着她满腔的执着,清楚让苏可学考大学是她一辈子的执念,转而劝道:“孩子,你身边多一个人,可以减轻供可学上大学的压力啊!”
苏可欣摇头,“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我一个人能行!”
她坚信自己能撑起苏家担子,她亦确信这把担子只能压在她身上才不会被压垮,才能走出自己想要的那条大道!
苏爷爷不再多言,只嘱咐道,“进山后多注意四周动静,注意脚下,每一步都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