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双眼睛,却在无声中眼眶潮红。
那红像一片落叶消无声息地落在苏可欣心尖上,却能顷刻让她同步感受到绝望到极点的悲怆以及濒死一线得救时窒息后得急喘。
她感受到心口的绞痛,剧痛来袭的同时,她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抬起,紧紧贴向他双颊。
她动作是急切的,眼神是滚烫的,言语是极其严肃的。
“别怕!我会把你平安地送下山!”
她的脸倒映在他的视野中,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这一瞬间,他忘记了整整两天两夜,反复高烧失温,体力枯竭,生命消散,数次等待死亡的绝望。
他仿若回到了年幼时,彻底地逃离密不透风,终日无光的地牢那一刻。
他得救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干涸到了极点,只能发出细微地咿呀声。
苏可欣以为他想喝水,连忙支着胳膊,扶着他坐起点,然后拿起一旁准备的温水,喂给他。
宋临知眉宇成结,颇为着急的张嘴,但他嘴巴干裂严重,再着急也只能张开一点点。
苏可欣就着他微张的嘴,把水点点送进去。
她一边喂一边认真说,“你得吃点东西填肚子,等下我再用白酒给你擦一遍身子,等到明早你醒过来,就大好了!”
说完,等他把小杯水喝下,她便又从一侧端起装有温热的类似米粥的不锈钢杯送到他嘴边。
宋临知侧脸,把嘴挪开些许。
苏可欣以为他挑嘴,不愿意喝粗鄙的食物,顿时就教育起来,“你现在不能挑三拣四,喝下去!不然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宋临知眉心打结,吃力地抬起右手。
苏可欣莫名看过去,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伸手握住他的手。
宋临知用食指指腹点了几下她虎口。
苏可欣:……看不太懂,但好像是要她摊开手的意思……
布满黄色手茧子掌心摊开,宋临知眉头缓松了些许。
苏可欣微微翘唇,心道:猜对了!
她盯着他缓慢地用比她长一节指的长指,在她掌心划笔画。
“名字?”苏可欣诧异道
宋临知微点头。
“苏可欣。”她不太理解这种时候他对她姓名的执着,不该先填饱肚子么?
宋临知喝下小半杯玉米饼加蘑菇碎丁的糊糊,又再一次昏迷过去。
他身体真的太虚弱了。
苏可欣麻利地抄起剩下的半瓶白酒,开始再一次的物理降温。
这一次没有之前的紧张加急迫,苏可欣擦得更为细致,力道更为温和。
擦着擦着苏可欣注意到他左腿长裤从膝盖到裤脚上面一寸处裂开一道长缝。
裂缝上沾着干涸泥土,泥土里混着血迹。
苏可欣脑子瞬间敲响警报,她把大包包垫在他脑袋下,自己两大步垮过去,手里紧攥着沾着白酒的手帕,双手并用地,小心又谨慎地挑起裤缝。
干泥滑落,一道深入血肉,形如刀伤般的伤口赫然呈现。
苏可欣抿唇,小跑到火坑边,拿出小刀,又蹭蹭跑回,跪在伤口前。
她咬着下唇,拿刀从伤口上一寸处,截下裤腿,接着拿剩下的温开水,沾着手帕,小心地清洗伤口上粘附的泥土沙石。
当整个伤口呈现在眼前,苏可欣才大喘了口气。
还好人年轻,时间赶上了,没有发现伤口腐烂,不要割去腐肉。
洞口附近便有止血草药,苏可欣从火坑中取了一截火焰较大的粗枝,快速地采了些枝叶。
而后用白酒消毒后,把嚼碎出汁的草药敷上去,接着用黑金手帕包扎好。
大雨早已停了,只剩下从树叶上滴落的水滴声。
苏可欣曲着双膝坐在宋临知身侧,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头侧枕着胳膊,想着明天得先下山找人来抬伤员下去,然后自己再上山寻找野灵芝,她思绪慢慢地迟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苏可欣踩着第一道晨光去摘野果子,等她回来的时候,昨晚还脆弱不堪的年轻人已经姿态清雅地靠着壁沿坐着,且向她投来一记温柔和煦的微笑。
苏可欣脚步微顿,这人的气场变化太大。
如果不是眼前实打实的山洞,她都以为他坐在地方是在山间品茶的风雅亭子。
“你……”苏可欣一时竟不知说点什么,他那高雅的气质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宋临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他撑着手挪动双腿,唇轻抿着,似乎打算站在来。
苏可欣一瞬紧张,“你别动!我来!”
宋临知微低的头,略勾起一侧唇角,接着很听话地坐回原处,非常礼貌地开口问道:“这是野果么?”
苏可欣点头,带着果子走向他,即而坐到他身旁,她拿出两三个红了得李子递给他,“有一点酸,但也很可口!”
宋临知接过,迟疑了半秒,在身上衣服擦了擦,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苏可欣把竹篓放一侧,“等下吃完早饭,我下山找人把你抬下去,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你不下山?”宋临知有些诧异,即便他已经从火坑边晾晒的松茸和黑松露推测到她是村里的进山人,但像她这般年纪,这样拼命的少之又少。
何况她还是撞见了差点死在高山极端天气里的自己。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苏可欣回道
宋临知却不认同,在此之前他或许会高看她一眼,但他已经经历过自己的盲目自信在大自然的极端情况下不值一提。
但他也非常了解,劝说和告戒毫无用处。
毕竟他自己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的典型。
宋临知视线追随了会儿,弄早饭的苏可欣。
接着落在倒在地上的空酒瓶。
“那是白酒么?”他问
苏可欣扭过头看了眼,“嗯,昨天给你物理降温,它是大功臣!”
宋临知又指着另外一个绿色小空瓶,瓶身上贴着风精油的标贴,“风油精?”
苏可欣,“哦,它也是功臣之一。”
宋临知好奇,“需要多少钱?”
苏可欣狐疑地看他,见他目光温柔,回道,“差不多五—”
“元”字还没说出口,只听他若有所思地慎重道:“五万?”
他一本正经地拧着眉的漂亮脸蛋,另苏可欣的双眼从看到傻子的无语转变到眨巴两下,用眼神疑问“你在说什么?”
宋临知的声音还处在沙哑干涸状态,出口就像断了一根弦的二胡,但字字清晰,“救命之恩,或以身相许或涌泉相报。以身相许太冒犯,我选择涌泉相报。”
五万么!
苏可欣杏眼睁圆。
如果有五万,那么爷爷的腿疾,弟弟从高中到大学的学费,伙食费都将不成问题。
甚至说,她压力全无,可以完全的休息一段时间。
但他说五万真的能有这么多么?
他是挥金如土的暴发户么?
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先接受吧!
万一有呢!
宋临知一瞬不漏看着她表情变化万千,她心中所思所想在他这里几乎是一眼可辨。
“好,五万!”她眼睛极亮,极其坦率地,非常高兴地回应道。
宋临知,“那我们一起下山。”
“好啊!”
宋临知却收了笑,微偏头,望着她。
“怎么呢?”苏可欣有些局促,她将视线挪开,心想着下山他得被人抬着下去,到时候那里还能管到她。
“你答太快了。”
苏可欣:……
“帮我拿包包过来吧。”宋临知朝她道
苏可欣递上包包,看着宋临知从里面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她看着他拧开笔盖,笔尖落在空白处。
没一会儿“承诺函”三字排在第一行。
苏可欣不解的凑上来看,看着看着眼睛注视好看的字挪不开眼。
他的字比县城里写春联的老人都好看。
而且是她没见的字形,每个字看起来清瘦但不失锋劲,像仙鹤般风姿卓约。
到后来,宋临知教她写字时,她才知道这种字形叫瘦金体。
宋临知见她凑上脑袋一动不动,看得极其认真,以为她把承诺函的内容都看完了,于是收笔一刻,便道:“有疑问么?”
苏可欣偏起头,看着他,一脸懵怔,“什么?”
“你……”宋临知一时不知她刚刚关注点停留在哪里,他视线从本子,钢笔到自己的手,转了一圈,问,“刚刚在看什么?”
苏可欣笑,“在看你的字,好好看!”
宋临知失笑地递给她本子,提醒,“好好看内容,这可是五万的承诺函。”
“哦。”苏可欣对“承诺函”兴趣不大,毕竟这种东西,在村里来说随时可以撕毁无效。
扫了几眼,她朝他点头。
宋临知感到头疼,他感觉自己这一刻有些像小学生的老师,“有疑问么?”
“没有。”苏可欣答得飞快。
宋临知再问,“有疑问么?”
苏可欣感受到一股像清水压脸的威压。
她想她应该要有疑问,于是她瞬间转变了答案,“有。”
“哪里?”
苏可欣抄起本子,迅速认真地看了遍。
越看越拧眉,她指着尾款一万的支付条件,质问,“为什么你要求我去S市的户外探险公司就职?”
话音刚落,她不解地追问,“户外探险是什么工作?”
她有好奇心,这是非常好的开端。
宋临知如此想着,决定下水放大饵,他直白问,“想赚更多的钱么?”
苏可欣迟疑了下,诚实地回答,“我梦里都在赚钱。”
宋临知瞬间扬唇,乘上追击,“这里面写给你的推荐职位,户外探险队领队助理每个月收入在3000—5000不等。”
苏可欣听到高额薪酬,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宋临知微挑眉,等着她询问下文,结果听到她问了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为什么?”
“?”宋临知微怔。
“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胜任这么高工资的工作?”在她认知体系中,拥有月收入如此高工资的人群都是高知识分子,有大学以上的学历。
但她从不会否定自己,所以既然她想不到,那就寻求他给她答案。
宋临知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又仔细,将脑子里的文字掰碎了,用最简介的有力的语句道,“户外探险是一项人类挑战极限自然环境并成功跨越自我极点的活动,简单来说它可以分为跨越原始森林,穿越沙漠,翻越雪山,征服大海,冰川探险等围绕人迹稀少的,严苛的自然地貌展开的人类活动。”
“这是一项需要活动人具备极强综合素质才能顺利完成的活动!”
“其中你具备了最基本的两大要素:第一,你能在一天内攀登三千米的高山,在高度紧张的神经下,展开救援行动至凌晨,并且依旧能在清晨准时苏醒,身体毫无疲态,这说明你身体素质极佳。第二,足够胆大心细,在三千米以上高山留夜,随时临面极端情况而陷入危境,而你决定留夜后便做了相对应*的有效准备,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还有最重要两点,积极处事态度和坚定的执行力!”
等宋临知说完,苏可欣已然脸红得发烫。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长篇大论,条条是道的地夸她。
她差点都怀疑说得是不是另外一个她。
觉得自己只是事实论事的宋临知:……
苏可欣忽然不自主地抬手撩着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发尾挽到耳后,“我…我知道了,谢谢你。”
宋临知轻咳了两声,抬手握拳捂嘴,微撇开脸,继续道,“当然你还需要加强其他方面的综合素质系统培训,例如文化素养,地理自然知识,工具实用,体能提升,危机应对,强化心理,等等方面。”
苏可欣:……高兴太早了。
宋临知接着又接她此次营救他做出了高度肯定,然后又指出了改进点。
总体来说,他的风格是先喂给她一大口糖接着倒一杯苦瓜水。
不得不说,和他这么一聊,她兴趣还挺大,听着这份工作可比在一个地方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有趣多了,况且收入不菲。
但她也只是听听罢了,如果她离开村子,早在十四岁那年就随大流去沿海打工了。
看出来她并不想出去的念头,宋临知并不着急,他确信她会选择离开大山。
这里不是她的终点!
苏可欣看到“承诺函”最下面一行写着承诺方和受诺方,承诺当旁边宋临知已经签写了名字,她指着受诺方旁边的空白,“签名对么?”
“是的,如无其他异议。”
苏可欣把本子垫在膝盖上,接过钢笔,非常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大名。
她拿出了平生最认真,最好的水准。
但她方方正正的小学生字还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可欣看了一眼,双手一合,把本子关上。
她把本子迅速递给宋临知。
宋临知把本子收到包包里,见她在和自己的字生气,好笑地微挑了下眉梢,接着顺口加了一条诱饵,“到时你来,我教你写漂亮字。”
“好呀!”苏可欣话都没过脑子,就欢快应道。
三秒过后,她立马转移话题,“水开了,先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