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旭大势虽去,但其余孽掀起了大小混乱,国师云杳明日夜坐镇前线,怀旭上上下下每一处角落正在渐渐都收归到他的掌心之中。
正值深夜,国师房中灯火通明,云杳明面戴青山傩坛的傩面具,面前赫然显出大金花的身影。
“萍萍睡下了,好像是想到了别的办法。”虽看不见云杳明的脸,大金花还是敏感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那什么灵石真不是我拿的,是你吧?”
云杳明轻笑一声,垂眸道:“我不会用这等幼稚的手法,我原本计划如何,你是知道的。”
“切,算了,”大金花翻了个白眼,“汇报完了,我就再问你一句,你和他的契断了,真的还能保证护好他吗?”
云杳明手支着头,窗外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似乎落了一层落寞的雪,“你我都清楚,鸟雀只有呆在屋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别把他当做什么鸟雀!他是人!”
“鸟雀又何妨,我们不都是鸟雀吗?被困在天地樊笼中,我只想让他乖乖躲在我的羽翼之下而已。”
灯影轻晃,云杳明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我也没办法逃出囚笼。”
......
清晨的何泊塞泼水成冰,甘梦频裹在大氅里,坐在桌前翻看阵术古籍,另一只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粥。
他是半魔之身,其实不进食也已无妨,只是大金花总觉得,能吃饭就能好好活,于是甘梦频从善如流,规规矩矩地一顿不少。
“从风,跟本王说说这一个半月都发生了什么。”
何泊塞人不多,除去雇来挖金矿的矿工,大都是皇帝为了塑造千金王糜乱纵欲的形象,特地送来的美人,他们每天只是放放羊,甘梦频几乎没有跟他们说过话。
正经的仆从也很少被召上楼,现在只有从风一个人在旁服侍。
“您在雪地晕倒那天,魏范大人开了早就预备好的去斯不远法阵,说要赶来见您最后一面,见您没事,没几天就急忙回去了。”
“国师大人来过两次,送来您解毒的药,说是用正阳心法下卷跟皇上换的,足足有两瓶呢。他还让我告诉您,以后他不会再让您一个人忍痛了。”
甘梦频一一点头,既然师父去替他找皇兄拿了药,那也就是表明了他们师徒二人时隔多年,依旧私交颇深,皇兄估计急得火烧眉毛,怕是要给他使绊子了。
果不其然,从风一句说完支吾了一会儿:“还有就是…殿下,皇上他…削了您的爵…”
“……削爵?”
“…是,说是您渎职…和亲事宜没有最终落成,把您削成了…郡王。”
甘梦频顿了顿,神色略有嘲弄之意,缓缓道:“真是稀奇,第一次听说把亲兄弟削成郡王的。整个怀旭都被收服了,还和什么亲。”
从风闷闷道:“魏范大人说,朝堂上很多人也觉得荒谬,但…国师大人也支持圣意,就没人敢说话了。
“应该的,削爵算不上什么,总比让皇兄找别的事好。”
从风点头,“嗯,魏范大人也这么说的。对了,念和公主还替您求了情。”
“她还是回去了?也是,若是公主也失踪,本王就不是削爵那么简单了,”甘梦频长叹一声,“真傻,得让魏范想想办法照应她才行。”
“那殿下您先休息,我先下去了。”
甘梦频捧着古籍却没了看下去的心思,他坐在桌前思绪万千,皈源灵石、魔族不露声响、民间对魔族的看法、青山傩坛的下一步运转、如何把唤灵术转为阵法、去哪里找足够的新灵石……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又悬而未决,活着看上去还真没死了轻松。
他昨夜就是彻夜未眠,吃过饭后一时间有些困,就这么伏在桌上枕着书睡着了。
……
熟悉的寒香缓慢流淌,带着碎冰的冷泉水没过肩头,甘梦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上一刻还在暖楼中昏昏欲睡,这一刻竟独自浸泡在覆雪野外的水里!
这种天气泡在雪水里,是嫌自己死的晚吗?
甘梦频迅速起身,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却不觉分毫寒意,他环顾四周,眯起眼暗自思索,是谁能从何泊塞悄无声息将自己带到这里?带来后竟只是让他泡在冷泉里?
甘梦频屏气凝神,他身上没有灵石,无法开阵,于常人无异,若是歹徒过多,手无寸铁的话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忽然发现不对!
他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甘梦频皱起眉头向下看去,山岳似的身躯上是线条结实流畅的胸腹肌肉、坚实挺拔的臂膊。
冷泉冰水凝在洁白的皮肤上顺着肌肉的纹理缓缓而下,蜿蜒流转在紧实腰线上,水滴尚不肯停歇,仍一路顺着腹|股往下,直到那处……
甘梦频惊羡地眨眨眼,神魂突然落回躯壳,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他!
关于这副熟悉的身体的主人是谁,甘梦频虽是已有答案,但还是不敢相信地看向水面,逐渐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缕银白发丝,赫然映出一张风姿俊秀、清雅淡漠得如同白玉精琢而成的面容——云杳明。
“他的头发还没有变回来……”甘梦频知道了没有危险,叹着气放松下来坐回泉中。
先前怀旭灵山谷中,云杳明借左目给他,后又附魂在他身上,现在怕是因为云杳明和他近期都消耗过大,三魂不稳,导致他的魂魄穿进了云杳明的身体里。
甘梦频知道这事自己解决不了,只能心绪混乱地感受这副健康的、饱含着令人魄力的身体。但他慢慢发现,云杳明的身体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轻松,甚至有种他十分熟悉的疼痛感覆盖全身。
不对,甘梦频回想起来,自从他昏睡一个半月后醒来,身体只有虚弱,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疼痛了。
——“他让我告诉您,他以后不会再让您一个人忍痛了。”
今早从风的话语萦绕在耳畔,甘梦频蓦地反应过来,难道云杳明在他昏睡之时用了什么术法,替他分担了疼痛?
“这……”
甘梦频苦笑一声,他到底要怎么还,才能还清云杳明待他的好,自己没办法好好听话,也没办法一直在师父身边,就连一份干干净净的尊师之情也拿不出。
毕竟他对云杳明掺杂了不知多少隐匿粘稠、不为世俗包容的私情。
甘梦频回过神想起怀旭动乱未平,不知师父有没有受伤,他低头查探,果然见云杳明胸膛之上有一处掌心一般长的伤口,位置十分凶险,不知是什么所伤。
甘梦频手覆上去一摸,估计这处伤口已有六七年光景。
“什么时候伤的?六七年前,在索缘城?”
甘梦频细细思索,手上卸了力气向下落去,由于他是坐着的,手这一落,自然落在了腿间一处难以言喻的地方。
“……!”
甘梦频一惊,迅速把手拿开捂住眼睛,感觉面上有些热,突然又想到这是师父的身体,他还从没见过师父脸红会是什么样的。
他慢慢把手拿开,向水面看去……
“家主,属下有事要禀。”
“......”甘梦频面无表情迅速穿上衣服,回头看去,来人他见过,是经常跟在云杳明身边的副官羽浪,既称云杳明为家主,那么羽浪应该也是云氏中人。
甘梦频本想直接摊牌,让羽浪派人看看云杳明的魂魄是不是也转移到了何泊塞他的身上。
但他听见“有事”两个字,下意识地就想知道究竟是何事,反正云杳明不会追究他,听听又何妨。
于是甘梦频回忆着云杳明的语调,轻声对着半跪在地的人说:“起,何事要禀?”
羽浪顿了顿,起来开口道:“属下日前已探清,壶溪城王家确有湘兮树。”
“...好,我知道了。”
甘梦频面上不显,心中暗喜,这还真的让他听到了有用的情报。
在他的认知中,人间目前存有仙力最强的灵器前三甲分别是和月剑、无乾水和皈源灵石。
和月剑和皈源灵石自不必说,无乾水是一眼灵泉,在皇宫深处,难以下手。
除去这前三甲,湘兮树便排的上号了,若能用在焚千金之上也算大有补益。甘梦频今早本就已经派人打探湘兮树的消息,正愁线索难寻,这不就找到了路数,只是不知云杳明找它又是何用。
“家主,还有一事,”羽浪说着说着又重新跪在地上,“索缘城到怀旭的传讯官共二十人,已在三省阵中受戒一月有余,十五人畏罪自尽。”
三省阵是什么?受戒?畏罪自尽?云杳明可是从未动用过私刑的,甘梦频心中有疑,一时沉默。
“...家主,”羽浪见云杳明不语,试探着提醒道:“上次千金王殿下到您房内寻访您,传讯官不知紧急,上禀有迟,您有令,千金王等您多久,他们就用百倍的时间来示众反省...”
“......”
甘梦频没想到此事竟与自己有关,他上次去找云杳明时,正值怀旭战乱刚生,要务繁多,他本就是抱着等个一两天的心思去的。再想起从前自己一出事,云杳明很快就能赶回,原来是将他的事放在如此高的地位。
甘梦频抬手道:“带我去看看。”
羽浪听了令起身,甘梦频这才发现这位副官在这段沉默中竟已是冷汗淋漓,像是被扔进了修罗地狱一般。
甘梦频虽知师父对除自己以外的人大都稍显疏离,但也是始终彬彬有礼,羽浪为何如此惧怕自家家主?
他疑虑更深,只见羽浪抬手起阵,一面裹挟着令人作呕血腥气的水镜缓缓升起,涌动的波光尚未平息,甘梦频只能听见刺耳的惨叫声瞬间充斥而来。
“家主!家主!属下知错!”
“家主饶命,今后属下定牢记使命!”
三省阵中难道是什么酷刑?甘梦频寒毛竖起,走近水镜欲看个仔细……
“萍萍?瞌睡就去床上睡吧,桌子上趴着你脖子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