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地转天旋,甘梦频大梦初醒一般猛然从桌子上爬起来,眼前是晃动的重重金丝帷幔,他回来了。
“哟,做梦啦这是,这大眼瞪的。”大金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不是梦,我做不出这么离谱的梦。”甘梦频支着头,任大金花在他头上搓来搓去,“我刚才...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啊,还是一样嘛,晚上不睡,白天站着都能睡着。”
看来他们之间不是互换,只是他的魂魄单方面被吸进云杳明的躯壳中,那云杳明的魂魄呢?不会出事吧?
“大金花,把我的傩面具拿来。”
甘梦频戴上面具暗念咒语,三秒之后,云杳明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面前,看上去神色自然,十分正常,只不过,他身上只穿着一层湿透的纯白单衣......
“我天!云杳明你个老不正经的,不穿衣服就敢接小孩的传信!”大金花不知什么时候也戴上了面具,现在她把自己的面具一摘,顺手捂住甘梦频的眼。
甘梦频弱弱问道:“师父...又洗澡啊?”
“没有,方才沐浴时不知为何走了神,没有擦干水便穿上衣服了,现在重新换一件。”云杳明一挥手,身上便披好了衣服,“...抱歉阿频,为师还不太会用这个面具,见笑了。”
“师父,这个傩面具是只要有一方发起传信,三秒内对方不拒绝,就会直接把彼此的身影相互投放。”甘梦频扒开大金花的手,解释道:“这是担心有急事但对方没有注意到。”
云杳明淡笑道:“阿频果真天赋异禀,竟能做出如此奇妙的法器,只是阿频身体虚弱,有时五感不灵,难以及时响应,岂不是会经常发生方才的情况?”
甘梦频摆摆手,指着自己的面具道:“我的面具经过加密,只有我同意,才能接到传信。不过...”
甘梦频耳尖有些泛红,将淡色的唇瓣抿得殷红,轻声道:“我对师父你的面具解除了加密,你可以随时找我...”
扑通扑通...甘梦频感受到自己死寂已久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他偷偷捂住心口,怕别人听见这对他来说如雷贯耳的心跳。
随心跳而来的往往是愉悦,他此时便觉得自己心中像被灌满了蜜一样。真过分,不就是邀请师父随时找自己吗?多正常,干嘛像人家接受了自己表白一样开心。
甘梦频暗骂着自己没出息,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抬头看向云杳明。
云杳明面色倒是平淡,只是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长风拂蕊般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这样的话,为师怕是要忍不住每天打扰阿频了。”
“啧,烦死了!”大金花终于听不下去,摘下面具翻着白眼推门出去。
咣当一声,门被狠狠拍上,甘梦频不知怎的有些尴尬,捏着衣角开口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给师父道声谢。”
“自我们重逢后,阿频道的谢比为师庭院里种的李子还多。”云杳明笑着摇摇头,“不要只道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云杳明其实是说过很多次的,他只想要甘梦频对他毫无保留,希望甘梦频好好保护自己,不再涉险。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甘梦频本来是如何也做不到的,不过现在,皈源灵石难回,他若是暂时死不了,倒也能做个听话的徒弟。
他轻声开口道:“我的事,对师父已是无所隐瞒了。半魔之身、焚千金和青山傩坛,我大致算得上和盘托出了。至于我的生死,我可以向师父保证,我不会自己寻死,但若遇上难以招架之事——”
“我会护你,你难以招架,我来替你解决。”云杳明打断他,用极为珍重的目光凝视他。
“好,我不会死的。”
甘梦频也深知,这么轻飘飘的一个承诺已经是他唯一能报答云杳明的东西了。
何泊塞天短,一转眼又是昏暗无光,甘梦频结束传信后翻遍古籍都没找到三省阵的踪迹,只能放下疑惑。
“从风,大金花,跟本王去一趟江南溪城吧。”
大金花和从风正帮忙整理着古籍,就听千金王这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啊?”
甘梦频笑了笑,“好,那就加上书念,我们四个,晚饭后就走。”
“啊?”
甘梦频继续笑,“没关系,来得及,带上钱和衣服就行,两匹马,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些就够。”
“想一出是一出啊你?”大金花可算反应过来,大声道:“去溪城干嘛?那出了名的是花船多,你去逛青楼啊?小心人家给你抓起来当头牌!”
“...你…算了,”甘梦频懒得跟大金花争论,对从风说:“去准备吧,切勿声张,本王暂时不准备让皇兄知晓。”
从风简直是听话中的听话,得了令就转头跑出去,于是半个时辰后,千金王四人就已经坐在一架很不起眼的木制马车上。
“哎呀,你既然这么着急,干嘛不从青山傩坛找几个人给你开个去斯不远?”大金花拽着缰绳,神色恹恹道:“再不行花钱雇几个卖命仙也行啊,赶着马车去江南,非给你累出个病来不行。”
由于损耗寿元,得不偿失,没学过正阳心法的凡人大都不会专门修炼术法,但也会有些把钱看得比命重的人,拼着一把肉体凡胎修炼术法,受雇为贵族富商们开各种实用或可供赏玩的法阵,虽伤身损命,但这些术士能得到的报酬向来丰厚。
于是乎,这些纯属拿命换钱却又真的有些本事的术士就得了个既被鄙夷又被推崇的名头——
卖命仙。
甘梦频借着一豆灯光,一边翻阅着不知名古籍,一边随手写画着什么,懒懒回道:“此去江南虽是为了湘兮树,但我还想沿途确定一下青山傩坛的行动成效,所以用不上去斯不远。”
“但你也放心,我不怕颠簸,但总得顾着点书念,你看这个。”
大金花闻言停下马车,在后面骑马跟着的从风和窝在马车角落里昏昏欲睡的书念一同凑上来。
只见千金王修长素白的手指捏起一根金色羽毛,上面写满了他们看不懂的符咒。
大金花笑道:“这是什么?给书念挠挠痒让他笑晕过去,然后他就觉不到颠簸了?”说着她便把手伸向羽毛——
“别!”
甘梦频捏着羽毛的力气其实很大,但大金花一个狐狸不知哪来的一身牛劲,他还没反应过来,羽毛就已经被抢走。
大金花一边笑着,一边手快抢过羽毛,嬉笑着往书念脸上挠了两下。见甘梦频脸色大变,她刚想问一句怎么了,下一刻便听见衣料破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金花扭头一看,可不得了,一双巨大的金色翅膀“嘭”的一声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这是怎么了...我变成什么了?”
“别怕书念,你先别动!”
书念带着哭腔的声音和甘梦频急切安慰的声音一同炸起,大金花还没适应刺眼的金光,忽地又听见一阵嘈杂,突觉头顶一凉,夜风灌进车内,皎白的月光顺着风溜下来。
“......”突然安静下来,四遭只剩从风低低的啜泣声,大金花暗道着完了完了,鼓起勇气才睁开了眼。
只见书念背后竟生出了一双金黄闪光的大翅膀,还在扑簌簌落着羽毛。
往左一看,甘梦频头上挂着毛,一脸无语地抬头看着敞篷车顶上露出的月亮,一手结阵按住了慌乱中忽闪着大翅膀乱拍的书念。
马车顶已经被翅膀整个掀起,木屑还在乱跳,大金花皱着一张脸,弱弱道:“这个...原来书念是个鸟妖吗?”
“...鸟妖?鸟妖,”甘梦频被气笑了,笑靥如花地点点头,“对对对,他是我也是,我们一窝傻鸟。”
甘梦频舒了几口气,这才面无表情地松开书念,替他理着翅膀道:“那根羽毛是距仙宝阁里的法器,不论死物还是活物,只要被它抚过,都会长出翅膀,飞速极快。”
“我本想对着我们的马和马车用它,白天休息,晚上飞着赶路,没想到先让书念长了两个大翅膀。”
书念瘪着嘴,眼泪欲流,配着身后两个闪眼的金翅膀,莫名有些好笑,甘梦频轻咳两声拍拍他的头,“别怕,天亮了就好了,长回翅膀也不错,我师父都没有翅膀,你看你多厉害。”
从风比较倒霉,被扑闪的大翅膀正中面门拍飞了好远,现在才捂着鼻子挪回来。
书念点点头,抱着翅膀缩到披风里。大金花替甘梦频摘下头上的毛,心虚道:“那...现在怎么办?车顶没了。”
“附近都是村镇 ,买不到新马车的,先用这个马车,趁天亮前到最近的城外,等书念恢复了再进城买车。”
甘梦频拿起羽毛轻扫过马匹和破车,它们生出的翅膀低调不少,缓缓飞起。
“若是按照大金花的起名方法,这是不是该叫……唔,”甘梦频眨眨眼,道:“叫鸟马和鸟车?”
“……啊对对对。”大金花附和道。
“那好,”甘梦频吃了两粒药,“从风刚刚被摔疼了吧,你进鸟车里来,我去骑鸟马。”
就这样,略显滑稽的一行人就这么上了路,甘梦频骑着鸟马暗中庆幸,幸好已是深夜,无人抬头,不然不知又要留下什么奇闻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