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Hotch都在尝试联系她。
短信发了三条，电话打了两次——没有一条回音。全都沉进黑洞一样的沉默里。
Nova像从他生活中突然被抽走了一样，连同她的声音、气息、情绪，什么都没留下。
他知道她误会了。
但他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听解释的人。尤其是在她已经开始“自我切割”的时候。
他没有立刻去找她。
因为他身边还有Jack。
那天下午，Hotch带Jack去参加了早就约好的亲子读书活动。
Jack是那种在陌生人面前会有点腼腆的小孩，喜欢拉着他爸爸的手，小声读自己喜欢的故事。
Hotch看着儿子念故事，笑得很认真。
那一刻他意识到：
我不能在Nova那里全身而退。
但我也不能在Jack这里全身而逃。
活动结束后，他和Jack一起吃了晚饭——不是随便应付，而是真的坐下来、认真听Jack讲学校的事，像一个应该是的父亲。
直到晚上七点半，Jack洗完澡，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Hotch坐在他旁边，等到动画播完，才轻声说：“今晚你想在Jessica家睡吗？她说可以带你去看星象仪。”
Jack眼睛一亮，点点头：“真的吗？”
Hotch笑了：“你得带件厚外套，晚上冷。”
他说这话时，语气自然、稳重，没有任何推脱责任的意味。
他不是把儿子“甩出去”，而是让他知道自己也重要——甚至更重要。
送Jack过去之后，他没有回家。
他看了看表，晚上十点零五。
他知道——
这是周六。
Nova大概率会在Redline上班。
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出现。但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不是去质问，也不是去解释。
只是想，至少看她一眼。
Redline酒吧门外的风有点冷。
街道上霓虹闪烁，灯光像落水的颜料，不停晃动。
门内传来轻柔的音乐，还有几声不时爆开的笑。
Hotch站在门口，停了几秒。
他不属于这样的地方——这里太热闹，太松弛，太有烟和酒味。他从不让自己沉溺于这些东西，那些喧哗的情绪对他而言是危险的。
但今天，他还是来了。
他必须找她，必须解释清楚。
他低头看了眼表——十一点。
他已经迟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不知道Nova会不会看到他，会不会让他开口。但他知道，如果今晚不出现，这件事就真的翻篇了——永远。
他推门走进酒吧。
音乐和灯光立刻包裹上来，杯子的碰撞声、调酒壶的节奏、客人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他站在入口几秒，等自己的眼睛适应室内灯光。
然后他看到了她。
Nova在吧台。
她穿着黑色皮马甲，头发扎成高马尾，几缕鬓发垂在脸颊边，遮住了半边眼神。眼线浓而凌厉，嘴唇涂着棕色口红。她在倒酒，动作熟练得像在完成一场表演，神情专注，不容打扰。
她没看到他。
Hotch走近，一路沉默，直到站到她对侧的吧台边。
他的心跳有点快，不明显，但他知道——这是紧张，不是害怕，是那种“终于靠近”的感觉。
他没说话。
Nova把最后一杯酒送出去，侧头看了眼吧台这边的客人，然后停住了。
她看见了他。
那一秒，她眼里闪过微妙的迟疑。但很快，那点情绪就被她收了回去。
她抬了下下巴，语气干净：
“你来干什么？”
Hotch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在他们之间陷入一种近乎私密的静默。他看着她，眼神不再锋利，而是带着某种笃定下来的温度。
“我们需要谈谈。”
Nova没动，只是转身把酒杯递出去，回过头来时，她的手指在吧台上轻轻摩擦了一下，像是在用一个动作压住内心某种不受控制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
她说，语气冷淡，
“但如果是想讲‘你误会我了’那一套，你可以走了。”
她的防线摆在那儿，清晰得像一堵墙。
Hotch却没有退。
他缓缓摇了下头，声音低了几度，带着某种想要穿透的坚持：
“Nova……你误会我了。”
她愣了一下。
那不是她预期的回应。
她本来以为他会解释、会急于证明什么，但他只是看着她，说出这句话，没加一句辩解——不是咄咄逼人，也不是乞求谅解，只是那种沉稳的注视，像他说出口的那句“误会了”背后，还有太多他想说、还没说。
她的态度在松动。他看得出来。
但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他也知道——现在不能逼她。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等她开口，等她让他留。
等她，愿意再听一次解释
Nova原本是想冷处理的。
想假装他站在那儿只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更糟，是某种她看错了的人——至少这样她不用面对那种“动摇”的可能。
可Hotch的眼神太真了。
他不是一进门就质问，不是急着解释，也没有一点试图“洗白”的冲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块岩石，不动声色，却在空气里留下了重量。
Nova咬了一下后槽牙，移开视线。
她本该就此转身，再不搭理他，可她的眼角还看得见他——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多说。
他真的来了。
不是在办公室，不是在任务中间，而是在她的地盘，在她的工作时间里，像一个不该出现却硬是来了的变量。
他说那句话时眼神干净得可怕，把所有借口都先扔掉了，只留下一个赤裸的事实。
Nova没动。
但她的防线在下沉。
她抿了下嘴唇，低头擦了下台面。指节紧了紧，又松开。
几秒钟后，她把手里的调酒杯扔进水池，终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知道你不该来。
又像是在说：你他妈真的敢来啊。
然后她开口，声音平稳，但尾音有一点点虚得几乎听不出来：
“给你一次机会。”
她顿了一下，像是给自己也留点回旋的余地。
“等我下班。”
说完这句，她转身进了吧台后侧，不再看他。
Hotch站在原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不是原谅。
这是Nova在绷住自己所有情绪后，给他打开的一道小门。
他必须守住这道门口，直到她回来。
凌晨两点半。
Redline背后巷子里的小门终于被推开。
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霓虹灯开始关了，风吹过巷口时带起一点凉意。
Hotch坐在车里，车窗留了一条缝，暖风开着，但手指还是有点凉。他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期间看了两次表，没有再试图发消息。等这件事上，他不擅长，但他愿意学。
他本可以早点离开。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浪费时间——一个联邦探员，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坐在酒吧外的车里等自己情绪失控的恋人，不合理，也不合常理。
但他没走。
因为他知道——Nova不是在惩罚他，她是在努力决定要不要信他一次。
她的信任来得慢，如果他不等，她就再也不会给他了。
他等得住。
这不仅是解释一次误会的机会。这是他试图保住这段关系的方式。
那道门开了。
他看到Nova穿着外套走出来，手里还拎着背包，头发有些乱，脸在路灯下显得有点苍白。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多看四周，径直走到车边。
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来。
没有笑，没有任何寒暄，语气干净利落，像下班之后终于准备处理最后一件公事：
“说吧。”
Hotch偏头看她一眼。
她没有看他，靠在椅背上，系着安全带，眼神淡得像什么都不想听，但手却悄悄握紧了包带。
他沉默了一秒，才开口。
“那个小男孩，是我儿子。”
Nova没有说话。
他继续，声音平稳，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慢慢搬开：
“他叫Jack，五岁。我没告诉你，不是因为我要隐瞒。”
他顿了顿。
“而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Hotch垂着眼，声音低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对我好奇。也许是新鲜感，或者只是想试探我——你总是在试。”
“所以我怕……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孩子，你会立刻退出。”
“不是因为你不能接受一个父亲，而是你不想被牵进去。”
车内静得只能听见外头风刮过玻璃的声音。
他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强求，只是那种终于卸下的疲惫与坦白：
“Nova，我知道你误会我了。但你不是错怪我，而是……你太习惯提前保护自己了。”
他顿了一下，终于问出口：
“你看到Jack的时候，是不是那一瞬间觉得——‘我就知道，他也是那种人’？”
Nova慢慢转过头，看着他。
她没说“不是”，也没说“对”。
只是眼神在这一秒，终于停留在他脸上，不再躲避。
Hotch看着她，语气终于有一丝动摇：
“但我不是。”
“我不是那种人。”
他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带着某种乞求的坚定。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Nova盯着前方，像是在权衡，也像是在消化他说的每一个字。
然后她轻轻开口，语气低却清晰：
“送我回家吗？”
Hotch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他启动车子，红色尾灯在街道上亮起一片微光。
他们一路没说话，车内只有引擎和城市沉睡时的风声。Nova看着窗外，街景一帧帧倒退，夜晚像水一样流过。
车行驶了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
“那天我接电话的时候……不是接你电话。”
Hotch侧过眼看她一眼，等她继续。
她语气平静，但带着一点干燥的压迫感，就像一块纸被反复折叠，声音带着折痕：
“是我爸。他又找上门了。”
“他说他知道我换了地址，说他只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可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是来要钱的。”
她吸了口气，没看Hotch，继续说：
“他醉得不轻，进门不到两分钟就开始骂我，说我狼心狗肺，说我不管他死活。”
“我回嘴，他就开始砸东西。”
车子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Nova把手放在腿上，十指交握着，指节泛白。
“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他那样。但这次……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她笑了一下，像在嘲讽自己：
“可能是因为我那天刚好状态不好。也可能是因为……我以为我早就不在乎了。”
红灯变绿。
Hotch重新踩下油门。
他没有插话，也没有试图安慰。
因为她终于在说了——这已经是他最想得到的回应。
Nova靠在窗边，眼神落在玻璃上映出的街灯上：
“你突然出现的前一刻，我其实以为……我爸会砸我。”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
“但你挡了上来。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
Hotch转头看她，那眼神里不止是心疼，还有一点说不出口的感情。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从小就知道，谁帮你挡过一次，就会变成你的软肋。”
“而我已经有够多软肋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没再继续，车内安静下来。
外头是城市将眠前的最后一段街道，窗外掠过路灯一盏接一盏。
Hotch握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Nova。”
他没有立刻说出后面的句子。
Nova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窗外，手指扣着座椅边缘。她呼吸不太稳，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块街角的灯光，好像只要不转头、只要不眨眼，情绪就不会散出来。
可泪水就在眼眶里，轻轻涨了上来。
她没有哭。
她习惯了不哭。
她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就学会了——哭是没用的，哭只会让人知道你哪疼，然后在那里更狠地捅一刀。
可今晚她有点撑不住。
眼睛发热，胸口发紧，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地说：
“Hotch。”
他转头看她，眼神柔了下来。
她还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声音极轻极轻：
“你是认真的吗？”
那一瞬间，空气几乎都静止了。
她没说“对我”，没说“这段关系”，她甚至没说“我们”。
但Hotch听懂了。
她不是问他有没有骗她。
她是问：“你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说着喜欢我，最后却总是走。”
她抬起头，眼睛红了，但还死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双眼睛倔强又脆弱，像是背后有整个世界都快垮了，可她还在用力撑住，只为了等他一个答案。
Hotch看着她，几秒后，他开口。
语气不是那种拍胸脯保证的坚定，但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是完美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照顾情绪敏感的人。”
“但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想你。”
“不是想你在哪，而是想你今天有没有撑住。”
“所以Nova，是的，我是认真的。”
Nova咬了一下下唇，眼泪没忍住，从睫毛边滑下来。
但她还是没让它掉到下巴以下，她伸手擦了一把，很快，像是怕被他看到。
Hotch没说“别哭”。
他只是看着她，就像那天晚上她躲进他怀里一样，一言不发地让她靠近。
车停在她家楼下。
街道静悄悄的，只有街灯把楼梯口照出一块温黄的光。远处偶尔有车驶过，声音很轻，像掠过水面。
Hotch熄了火，没有开口。
Nova也没有动。
她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神落在窗外，但没有聚焦。她在想事情，Hotch看得出来。
她没有急着下车。
他也没有催她。
车内安静得近乎柔和，只剩两人呼吸时不一致的微小声音。Hotch转头看她，她没看他，却轻轻呼了口气，像是在平复刚才差点溃堤的情绪。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很轻，像是怕打碎这个平衡，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一直觉得你迟早会走。”
Hotch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
Nova慢慢转头，看向他，眼神没那么锋利了，也没那么倔了。
“或者说，我总觉得……没人能留下来。”
她顿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但最终只是呼了口气，低声说：
“但你还在。”
她说到这，停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
那种疲惫的、带着微微崩塌感的表情慢慢褪去，只剩一种淡淡的、清晰的决定。
“那我们……”
她声音停了一下，很轻很慢地把话说完：
“……试试吧。”
没有“在一起吧”，没有“我爱你”，只有一声“试试”，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温柔也最勇敢的回应。
Hotch没笑，也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怕动作太大会吓到她。
Nova手握在车门把手上，停了一秒，像是在确认自己真的要离开了。
然后她推开车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几分初春的凉意。
她站在车外，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还残留着一点水意，但语气轻了不少：
“晚安, Hotch.”
他看着她，没有多余表情，只是低声说：
“Aaron，叫我Aaron。”
她停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或者是反应过来之后，有点迟疑。
然后她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试探性的调侃，而是那种很安静的、带着一点真实情绪的轻笑。
“晚安, Aaron.”
她叫他名字时，声音很轻，却不再生疏。
像是终于愿意，用属于他的方式，接住他。
Hotch点头，语气一如既往低稳，但这次多了一点几乎听不出的柔和：
“晚安, Nova.”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关上车门，转身往楼上走去。
Hotch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道的光影里。
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
他只是坐在那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像一个终于从悬崖边上往回走的人，第一次感受到脚下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