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华还记得在这个世界刚出生时候的事情。

    灰色的墙壁，密闭的房屋，充满黄色液体的大袋子，果冻们从袋子里捧出婴儿，鼻子能闻到轻微的腥气。

    因此他下意识以为，这里的人类都是无性.繁殖，都是像复制人一样，被异种生物用科技制作出来的。

    看到小金一家三口时，他意识到宠物人类也是可以正常生儿育女的，那么紧接而来就是下一个问题——人类还有繁衍的自由吗？

    被阉割的小金用实证告诉他，没有。

    贺玉华默默望着小金已经被割去三分之二的某部位，在小金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后退，帮他关上了门。

    之前洗澡的时候，他确认过自己和贺玉盈拥有一套完整的器官，不过在不远的将来，也许十年，他们就会失去它吧。

    房间一侧的沙发上，贺玉盈已经和绿色人影滚作一团，对命运还一无所知，骑到这个新主人头上乐得笑哈哈的。

    贺玉华转念一想，他们又没有家族要继承，就算比作猫狗，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需要留后的品种猫。少了这层繁衍压力，生活在一个只需要吃和睡的简单社会，为了避免闲的没事干到处生孩子，阉割是非常有必要的。

    ……只是有点担心失去这套器官后，身体的激素水平紊乱，让他性格骤变变得不再像自己——这也是后话了，反正人类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贺玉华自己给自己开导好了，也凑到绿色人影边上，盯着贺玉盈免得小孩太闹腾玩受伤。

    时光飞逝，在这个新家的生活意外的没什么波澜，平静到贺玉华都忘了数日子，几乎能让他误以为还生活在上辈子那个人类做主的地球上。

    蜘蛛并不经常出现，和昼伏夜出的水母不同，蜘蛛总是在白天出门，就算回家也只会用拟人形态和他们相处。

    贺玉华偷偷摸摸扒在窗口观察它本体好几次，大部分时间都能看到它爬在树上，不怎么动。偶尔看不见它的身影，连接拟人形态的那根线长长的，一直往上延伸看不见头。

    他探头探脑往上看的时间一长，拟人形态就会过来揪住他衣领，把他拎到他专属的蓝色小椅子上。如果刚好碰上饭点，房子里几个攀爬打闹的小孩都会被强制入座，一人手里塞进一把小勺子。

    小红迅速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餐，手把勺子往外一甩：“我不要！”

    贺玉华听得暗暗点头，非常字正腔圆。和这些孩子生活久了，他没几天就掌握了他们的对话逻辑。剔除一句话中大部分没有意义只是用来辅助宣泄情绪的声音，剩下的可以使用的词语不超过十个——吃、睡、拉、你、我、他/她/它、肯定、否定。

    寥寥几个词，在这个被外星人包养的小群落里够用了，贺玉华也从没想过要开什么汉语小课堂教他们说话，他只是很平常地按自己的习惯和贺玉盈交流，偶尔也会应付一下凑过来的其他孩子，结果包括懒得和小屁孩混在一起的小金家在内，大家都或多或少会说中文了。

    小红因为是最爱凑过来没事找事的，会说的字也是最多的，甚至隐隐有超越吐字不清的贺玉盈的趋势。

    就如他现在，已经能十分清晰地表达自我诉求：“这个难吃，不要！我要好吃的！”还来回拍打盘子制造噪音。

    贺玉华看着桌上的食物，外表是陌生的，但味道是熟悉的。依据上辈子的记忆，他将这些东西称为长得像蓝色珍珠的煮鸡蛋、看起来是一碗刨冰的青菜肉炒饭、和牛奶。

    明明其它东西都很奇怪，只有牛奶还是牛奶的样子，真是神奇呢。

    贺玉华淡定地先嘬一口奶，然后用小勺子慢慢舀一勺炒饭塞进嘴里，苦大仇深地嚼。

    只有来这里的第一天吃的是罐头，之后都是由蜘蛛亲自下厨烹饪。贺玉华用尝到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健康食谱比对，确实是极为满足营养要求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咋好吃。

    之前吃过的糊糊和罐头也算不上好吃，但毕竟是糊糊，嘴一闭一咽就下去了，不存在品尝的过程。

    而现在的饭，健康是健康，少油少盐，提不上什么调味，让贺玉华回想起去寺庙吃过的素斋，即便有肉，但没有滋味，吃饭变成了单纯的摄取营养。

    连本地土著小红都要抗议，他这种享受过中华美食的人，更是痛苦。

    小红敲桌子打碗就差要翻天了，绿色人形摸他脑袋的手也被打开，眼见着小屁孩要跳下凳子在地上打滚，绿色人形终是认命地掏出一块黑色固体，切成五小块。小金家三人向来不一起吃早饭，刚好小孩们一人分到一块。

    “巧克力！我喜欢巧克力！”小红不闹腾了，眉开眼笑地把固体抓在手中，小口小口咬着吃。

    和他隔开一个位置的黑皮肤小姑娘翻个白眼：“我不喜欢你。”

    小红皱眉，指着嘴里的东西反击：“不是你，是这个！我喜欢这个！”

    交流的多了，贺玉华对于他们的称呼也被所有人拿来用，黑皮肤小姑娘就叫巧克力。

    巧合的是蜘蛛家也有之前在水母家尝过一口的黑色方块，贺玉华随口说了一句和巧克力一个味儿，就被小红记住了，往后吃饭总是吵闹着非要先吃巧克力才能吃饭。

    由于贺玉华的疏忽而撞名字的小女孩倒是没说什么，反而还挺高兴的样子，可能因为她也爱吃巧克力吧。

    没有管两人的争执，贺玉华看向发给自己和贺玉盈的小方块。

    他们俩是年龄最小的小朋友，在水母家，海龟都不让他们吃，到了蜘蛛这里，每隔两天能分到指甲块大小的一点，也就尝尝味了。

    他上辈子吃惯了倒没觉得巧克力有多稀奇，只有贺玉盈很珍惜地把这丁点零食捧在手心，伸出舌头慢慢地舔，还笑眯眯地对他说：“哥哥，好吃！”

    到了现在这小子也能清楚说出哥哥两个字了，贺玉华戳戳他的脸颊：“是巧克力好吃，不是哥哥好吃。”

    “嘿嘿……”贺玉盈笑得很幸福，看得贺玉华都想把自己这份给他了，可惜他还太小，不能吃太多。

    小红就坐在贺玉华旁边，一边含着巧克力一边瞅他俩。等到巧克力化干净咽下去，手在桌子地下扯扯贺玉华的，小声对他说：“哥哥，我还想吃。”

    贺玉华转头看看这个明显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孩子，陷入沉默。

    倒是贺玉盈听到他喊哥哥，急得差点蹦起来：“不是你的哥哥！哥哥是，我——的——！”

    最后两个字喊得突破云霄，就差把贺玉华喊聋了。他揉揉耳朵，对小红道：“你年龄比我大，应该我叫你哥哥，你不能这么叫我。”

    当然，贺玉盈也比他先出生却被他骗得喊哥哥这事，就不提了，反正天知地知他知，他不说没人知道。

    小红很茫然：“可是，你就叫哥哥……”

    “呃，哥哥不是我的名字。”贺玉华明白他误解在哪了，“哥哥指的是比自己大的男性，只是一种代称。”

    小红歪头，看看贺玉盈又看看他：“盈盈比你大，为什么你是哥哥？”

    “……”贺玉华语塞，心里纳闷这小孩怎么看出来年龄差距的，明明贺玉盈也没比他早出生几天。

    小红又比划几下，他才懂，这个大，指的是贺玉盈比他高比他壮实。

    贺玉华：“这个……只是因为他营养吸收好，长得比我快。”小红的表情依然没懂，他直接下定论：“反正我就是盈盈的哥哥，只有他可以叫我哥哥。”

    旁边的贺玉盈肯定也没懂，但是满脸得意：“对！哥哥是盈盈的哥哥！不是小红的！”

    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明明是他平白无故吃了个辈分的亏，贺玉华看着他，心里不知第几次感叹真是个傻孩子。

    “……我知道了，你不是‘哥哥’。”

    小红轻轻拉住他的手，凑过来：“不可以叫你哥哥，你叫什么？”他仿照自己的称呼取了一个：“小黑？”

    贺玉盈扑过来挤在两人之间：“他叫盈盈的哥哥！”

    “笨蛋，好好吃完饭再玩。”贺玉华弹他的脑门，“而且我有名字的啊，先有我贺玉华，才有你贺玉盈。”

    贺玉盈努力活动舌头，重复：“喝呜盈，是谁？”

    “……就是你，这才是你的大名，盈盈才是小名。”

    “盈盈！我是盈盈！”只捕捉到这两个熟悉的字，贺玉盈笑呵呵地抱住他脖子，被不留情面地敲了两下额头。

    “……喝，贺，玉，华……”

    虽然一字一顿，但吐字清晰。贺玉华真有点惊讶了，看着小红皱眉很认真的样子，完整念出他的名字。

    小红顿了顿，接着说：“华……花花，你叫花花吗？”

    “……”

    贺玉华摇头：“我不叫花花，我叫贺玉华，别给我起些奇怪的小名。”

    小红眨眨眼睛，不再看他了，转身继续吃今天的早饭。

    “喂，你听到没有，我不叫花花……”

    手还没摸到小红的肩膀，就被他躲开：“吃饭，不和花花玩了。”

    “哈？”被他不当一回事的态度震惊到，贺玉华继续扳他的肩膀：“都跟你说了别叫我花花，我叫……”

    一直坐在小红另一边，安静吃饭没说话的大红插话道：“花花，不要闹了，先吃饭吧。”

    “不要叫我花花，我叫……”

    就连一开始怼小红的巧克力也开心地喊：“花花！花花喜欢巧克力吗？”

    “还行吧——不是，怎么连你也这么叫？”

    贺玉华难得有些傻眼，没想到这群刚学会说话的原始人也能反将自己一军。

    贺玉盈也抱着他笑：“花花！哈哈，哥哥是花花！”

    “你就算了，你只能叫我哥哥。”贺玉华给他头顶一个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