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乌山的皎月甘愿堕深渊,为了春宵一刻自愿种情蛊。罗风,你真是人如其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罗风,户外探险重度爱好者。
平日里是分享探险日记的博主,加上以前开店的积蓄,足以支撑他和他的团队经费。
说是团队,但几乎都是他一个人打理,加上几个时常来蹭装备的无赖。
不过这几个无赖,有点本事在身上,人文地理、科学玄学,都能掰扯掰扯。
这次,老傅说要去探洞,说什么去地底下避暑,这个呆子!
七个人,光是绳索和矿灯就塞满了罗风的行李箱。
索性,租了两辆皮卡,自驾去。
去的是溶洞王国贵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听闻有许多无人敢下的无底鬼洞。
多年前罗风和傅倾去过一次,白莲山的莲花洞,九曲十八弯,深处是连通着几座山的山洞,蜂巢一般复杂,当年差点没能出的来。
两人从翁口大小的出口刨出来的那一刻,有一瞬间,傅倾想着劳资这辈子再也不干这劳什子探险了。
但罗风这孙子,居然只是悠悠地点了一支烟,笑得极度变态:
“不错,过瘾。”
从此有了罗疯子这个外号,完美契合他的轴和认死理儿。
本来,他看得很开,每次出任务,都能心无旁骛。偏偏这次,罗敏这丫头黏上了,死活闹着要去。她倒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但毕竟经验少,罗风本来不同意。
不过傅倾这小子憋着坏,背后撺掇。
不得已,心里揣着忐忑到了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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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待的是位年轻的女村支书,她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操着一口方言味的蹩脚普通话:
“几位领导,辛苦辛苦噻!欢迎莅临我们景区指导哈!”
罗风听得划火机的手都打滑了几次。
瞅了眼自己的工装裤和无袖衫,怎么看都沾边不上什么领导,于是悄摸踹了傅倾一脚:
“你小子联系时怎么说的?”
傅倾笑得像只偷油鼠:
“能怎么说,就说有老板要投资这个景区,我们是来考察的先遣队呗。怕啥,我们有正经的批文,如果视频火了,他们还怕没游客?”
罗风看着傅倾自信狂妄的胖脸,忍下了出拳的冲动。
外人面前,留点面子。
女村支书依旧卖力地介绍着稍显破败的村落,可惜罗风志不在此,只好打断:
“肖书记,不好意思,我们想去的是——双河洞。”
过于直白的目的性,让淳朴的村支书有些错愕,她搓了搓手,笑容有些僵硬:
“那是那是,不过这事我说了不算噻,还要请示寨子里的长老。怕是...不好办哟......”
苗疆之地,民俗浓重,可以理解。
不好办,不是不能办,那就是尚有余地。
等一行人来到寨子外时,天色微微擦黑。
恰巧遇上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倒在寨门外,哭得声嘶力竭。
孩子身体瘫软着,没有了丝毫的气息,不过半岁多点。
“哥......”罗敏心怀不忍,拉了拉罗风的衣角。
应该是来求医的,这儿环境闭塞,村民们非常依赖民间偏方。
本来不应该随意插手当地的事,但人命关天。
罗风无奈上前,单膝抵地,小心地从妇人手中抱过了孩子。
随即一愣,孩子身子竟已经冰凉。
可他没作声,搀扶起妇人:
“大姐,上车,我们送你去最近的医院。”
山路崎岖,百公里的路程,最早也要明日上午才能到。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道清冽的嗓音拦住了脚。
“进来吧。”
像一道泠泠的山泉穿过幽深的竹海,消解了此刻的僵局。
众人皆是一惊,抬头去望。
古老的吊脚楼上,夜色中虚掩着一个秀丽的身影。晚风拂动,那人衣襟上银饰呤啷作响,像一曲神秘悠久的小调,催得人心慌。
后山的虫鸣鸟啾四起,伴随着低沉的兽吠。
寨门随即大开,黑洞洞的深邃。
唔——嘶
罗风狠狠掐住左手手腕处,那该死的虫子又在皮肉里搅动,直逼得他气血翻涌。
那些香艳至极的画面又闪过脑海。雪肤乌发的人儿,勾着他结实的臂膀,颤动不已。那一双月光般澄澈的眼眸,深深映射着罗风的脸庞。破旧的木床吱呀作响,伴随着阵阵银铃脆声,混合着二人急促的喘息,交织成一曲热烈的高.潮乐章。
罗风紧闭双眼使劲回想,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张朦胧回忆中的脸。
会在这里吗?那个给他种下情蛊却又挖去他那段记忆的巫觋。
明明什么都记不清了,可一想到那个人,却心口酸胀得厉害,思念之苦浓到溢满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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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老罗?小心有诈啊。”
身后的队员都出声提醒,打断了他混乱不堪的思绪。
等罗风再次睁开眼,眸中已尽是清明的厉色。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夜风中,岿然不动,带着漠然又坚定的神色,迈开长腿便进了寨门。
众人连忙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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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就这样撞进了众人的视线里。
那是一位稚气未脱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刺绣精美的黑色苗衣,右耳挂着脆生生的银铃耳坠。
五官皆是小小的淡淡的,只有那双太阳般圆亮的眼睛,大的惊人,溢满了小鹿般怯生生的警惕以及鲜鲜的野气。
“哟!”傅倾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感叹。
大眼睛的主人立马像炸了毛的猫,目光炯炯盯住傅倾一行人。身后拿着苗刀的侍从,刷的一下挡上前。
肖书记忙开口化解:“阿桑莫急哟,这是大城市来的领导们,他们上头是开发我们景区的老板哩!”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着罗风俊逸的侧脸——线条硬朗,鼻高目深,配上利落的短发,表情一派镇定淡然。晚霞悄悄爬上了她的脸庞,映得粗糙的皮肤更加绯红。
罗风尽量扯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潦草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伸出去:
“你好,罗风。”
大白牙,黑墨镜,手腕上的古怪饰品叮呤哐啷,露出一小截纹身。
不像好人。
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往后缩了缩,像绕过豺狼的猫一样绕过他,走向门口的妇人。
自讨没趣,罗风也没觉得尴尬,依旧支着大白牙乐。
又听见大眼睛在轻声细语地劝人走。
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求您......”
大眼睛摸了摸孩子的冷脸,可口气依旧不松动:“阿姐,你知道的。族规之下,不能救外族的人。”
妇人刚燃起希望的眼眸又绝了堤,哀恫的哭声惊起一片归巢的鸟。
椋鸟扑棱着墨蓝的翅膀,从飞檐处四散而去。
罗风直勾勾地盯着楼上那道身影。
看不清面容,就像笼着一层清冷露色的雾霭,泛着淡淡的忧愁。
愈是神秘朦胧,罗风便愈加有探究的欲望。恨不能将全世界的隐秘之美,挖出来曝晒。
“那是谁?”
罗风眸子亮起,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
肖书记在镜片后眯着眼,只是远眺了一下,便再也不肯多看一眼。她一个劲地拉扯罗风的衣摆,像是非常害怕和忌惮那个阁楼上的人。
“罗先生,您千万不要碰寨子里任何东西,知道吗。”
罗风看了眼脚下异常赤红还散发着股股幽香的泥土,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大伙儿都谨慎一点。”
傅倾跟在大眼睛少年身后,啰啰嗦嗦像只无头苍蝇:
“不是,那不治你让我们进来干啥?这不是耽误事儿吗你说。”
罗风糊了一把傅倾的后脑勺,示意他闭嘴:
“没看出来吗,这孩子已经去了。他们说的治,不是普通的治,懂吗呆子。”
“咋咋...咋地,还能起死回生啊是?”
傅倾又探头看了眼面色死灰的孩子,噤了声。
大眼睛少年拿起一块木牌的吊坠,托给哀伤的妇人:
“阿姐。你想好了,如果要救,你就永远永远都不能再见他。母子情份到此为止,他就是没了根的浮萍,不算你生不算你养,只算是天地钟灵。这样,你也要救吗?”
妇人泪流满脸,用沾满尘土的温热的脸,去贴上孩子冰冷的面颊。她颤抖着声音,用枯柴般的手指取下那木牌,挂在孩子的颈间:
“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落下一个吻,轻轻地将孩子身上的棉被裹紧。
随后木然地走出了寨门,猎猎夜风,无情地撕扯着她凌乱的白发......
一时间,众人都无言。
罗风盯着孩子身上那块木牌,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戴着一块木牌。
大眼睛少年胸前也晃荡着一块,上面刻着一个单字:桑。
这里叫黎家寨。
“你叫黎桑?”
罗风问他。
少年警惕地点点头,又望了阁楼上一眼。
那道清泉的声音又起:
“阿桑。好好招待客人。”
话音刚落,寨内瞬间亮起了灯火。一幢幢精巧古典的吊脚楼,就在渐亮的灯火里显现出来。绵延起伏,一眼望不到头。在远处重峦叠嶂的映衬下,不真实得彷佛是海市蜃楼。
这次,连寡言的司机沈愁都不由感概起这寨子的恢弘规模。
“少见,少见!”
叫黎桑的少年,板着脸:
“请吧。”
他带着罗风一行人,安顿好了住处,就在主楼偏侧的一幢。
安全起见,大家都挤在一间房里。
傅倾坐在地上,满腹牢骚:
“不是,这就一口水都不给喝啊?这也叫招待客人?”
罗风吱呀一声打开了繁复纹饰的窗户,靠在窗柩上眺望主楼。他折下一片窗外的文竹叶子,含在唇边:
“给你,你敢吃吗?”
“有啥不敢的,你傅爷我纵横江湖十多年,啥时候怵过..唔唔唔...”
队员里的李璇眼疾手快,用一块压缩饼干堵住了傅倾唧唧歪歪的嘴。
“傅爷,孝敬您的,细嚼慢咽了您嘞。”
直把傅倾干噎得伸脖子蹬腿的。
众人哄笑作一团。
罗风用指节抚平竹叶的纹路,又想起刚才阁楼上那阵银铃声响,就像一首小调。
他试着吹了出来。
悠扬的曲调越过吊脚楼下蜿蜒流淌的河水,盘旋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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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内,黎桑抱着孩子,轻轻放进了一个小木船内。
他端详着那块木牌,想象着明日寨里又多了一个成员——一个朝气蓬勃的孩子。多好哇,寨子里多久没有添人了。
“阿哥,你说,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叫...黎梓怎么样?”
“为什么?”
一人披着黑袍,一走动,衣裙便带动着悦耳的叮铃声。他一双皓眸,噙着笑,像乌云山上皎洁无暇的月亮。
黎桑用大眼睛,感动而虔诚地看着他的阿哥。
“因为,和我的名字连起来就是桑梓。桑梓......多动听的词。阿哥你说过,是故乡的意思。”
故乡,多么久违的词啊。黎桑望着阁楼外西沉的月亮,曾经他也有这么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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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熬过了今晚,再起名字也不迟。”
那人用一盏小银刀,割破了手掌。鲜艳的红色顺着银白的手镯流淌着,他伸出清瘦纤长的手指,轻点在船头孩子的眉心上。
浓云散去,泄露一地的月光。
映射在他银铸的抹额上,散发粼粼的波光,衬得那张白皙的面容更加圣洁明亮。其下是光洁饱满的额头,山丘起伏的逶迤眉骨连接着耸立直秀的鼻梁,造就一个落差的湖底,盛着一双清冷如寒露的美目。
他叫黎笙,是这里的大祭司。
不知何处传来婉转的曲调,忽远忽近,飘散在空气中。
伴随着这哀婉决绝的笛声,船尾处的匣子里一道红光开始攀爬上那孩子的身体。如同一条长长的脊骨,缠绕纠扯,朝着黎笙汩汩而出的鲜血蛇行着。
直到蜿蜒至嘴角,便鱼贯而入,倏然不见。
黎笙推了推船头,那木船便悠悠荡荡地向前,从吊脚楼木制的水道里,飘荡在奔涌的暗河中。
“阿哥?”黎桑轻声唤道。
两人望着从吊脚楼中穿行而出的河流,那上面孤独羸弱的小木船。
“熬过’天狗’,明日的旭阳就和他一同到来了。”
黎笙的回应如沙雪,落在他乌色的长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