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风看着吊脚楼内漂出的小船,立马弃了嘴里的竹叶。
笛声忽断,余音却不绝如缕。
“唉?怎么不吹了?傅爷我当安眠曲的啊。”
傅倾从地上的睡袋里蛄踊起来。
罗风三两下就将他扒了出来:
“走,看看去。”
傅倾露出一个鸡贼的笑容:
“你小子,惦记啥呢嘿嘿嘿,是不是那位阁楼上的美人啊?”
罗风斜眼瞥他,扯出一个匪气的笑容,狭长凌厉的眉眼在灯火下亮的晃眼: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个美人?连面都没露。”
于是,两个见色起意的莽徒,趁着月黑风高就溜向了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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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淙的流水,从罗风的脚下淌过。他抱着手,在树影下的黑暗里,窥探着对面楼上的人。
“呆子,不对啊。”
傅倾躬着身子,用两根枝繁叶茂的树枝作掩护:
“有啥不对啊?你就是一天到晚一惊一乍的。”
罗风蹲下,将手伸进河水中:凉的惊人。
“你看,苗家的吊脚楼,一般都是依水而建,可是这一幢却是横跨其上,河水从底下流过。”
“有啥说法?”
罗风眯起了眼睛,瞳孔中倒影着一艘飘忽的小船:
“你看看对面是什么,双河洞。那这条就是洞里流出来的暗河。当地迷信的人,都认为暗河来自于地下世界,汇聚了阴冷森然之气,谁家主人敢这么建楼。”
傅倾透了个脑袋,河水中映出他波澜的影子,森森然带着点鬼气。他不由挲了挲胳膊上倒立的寒毛:
“那...那这家主人,兴许是不懂或者就是不信这些呗。”
罗风眸色似寒鸦,融进漫漫无垠的乌夜,看着幽暗不明的无底暗河:
“要么不懂,要么就是...镇得住。”
傅倾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罗风捂住了嘴。
罗风指了指耳朵,示意傅倾注意听:吨吨吨的水声,水底像有什么潜伏的东西要冒头。
罗风抽出了腰侧的匕首,猫着步子撤退。
“唔唔唔...唔...”傅倾的眼神越来越惊恐,大力地拍着罗风的手腕,他手所指的方向是对面的乌山。
漆黑剪影般静默的山脉上,跳动着数十只白毛狼,眼睛如同幽暗的冥火,饥渴地盯着暗河中自旋的木舟。
刷拉,划破水面的声音,幽幽的绿色萤火从墨色的暗河中浮现,居然还是一帮能洇水的恶狼。
“铛——铛——”阁楼上撞出了沉闷的洪钟声,下一秒整个寨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天狗来啦!天狗来啦!!”
不多时,数百位寨子里的原住民便长枪短刀冲出来,与恶狼对峙。
咚咚咚,是暗河里的狗东西在试图顶翻木船,他们发出低声的呜咽徘徊着,在空荡寂寥的夜晚更像是婴儿的啼哭。
砰砰砰,寨民们用石头瞄准了白毛狼们的脑袋,直打得咚咚作响。
“滚出切!滚出切!给劳资滚!”
白毛狼们却伏着腰呲着牙,一步步紧逼。
罗风此时才看清,那不是帮什么白毛狼,而是被扒皮的恶鬼:浑身是丑陋粘连的皮肤,整个头就是一张血盆大口和一双绿幽幽的眼。四脚着地,跑得飞快。
傅倾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一个劲儿瘫软地挂在罗风身上。
恶鬼们嘶吼着四散,惊恐的尖叫响彻天际。
罗风眼瞅着一只,从主楼的木头吊脚上攀援而上,飞快就到了二楼的窗台上。
他暗道不好,拔腿就往主楼跑。
一步跨上竹制的楼梯,噔噔两下便跳上了阁楼。
那丑东西还扭头看了他一眼,吱吱叫着挑衅般咧着恶心的犬牙,嗖的一声不见了。
“妈的...”罗风莽劲儿上来了,提溜着刀就一脚踹进了房里。完全忘了肖书记走之前的嘱托。
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幽冷又惑人。
叮啷。又是清脆的银饰撞响。
“谁!?”纱帘后有人在问。
罗风一把撩开纱帘,攥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
“我罗风。那鬼东西上来了,快跟我走。”
被攥住的人回身,罗风才定睛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禁一愣:
乌衣黑发,肤白胜雪。满身繁复的银饰,却不染半分世俗之气,反而在泠泠月色下泛着清冷幽深的寒光,凛冽又神圣。
额饰下一排碎银琳琅的坠珠,随着动作而珠流璧转,更衬得人灵动清盈。
美得雌雄莫辨。
罗风不由松开了手,视线怎么也拔不出那清澈见底的深眸——湛蓝又带着一丝藤紫。
走南闯北,风情各异的美人,罗风见得不少。可是从未见过这样清雪一般不沾尘世却又幽深诡魅的。
“我知道。”
美人开了口。
罗风终于回过神来,了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既然敢在这暗河上安家,那主家想必是不怕的。”
黎笙未作答复,却言其他。他的眸光落在罗风高高的鼻梁上,又倏然转向别处。
“我叫黎笙。”
笙箫落晚,以启黎光。
“黎...笙。”
两个字在罗风的舌尖上滚动一番,咽落心中。
他大咧咧地站着,过于高大的身材显得本就低矮的阁楼更为逼仄。
“黎先生,那我就开门见山。我此次来就是为了下双河洞。”
双河洞几个字落地,房间内阴影中便有吱吱的声动。
那丑东西竟盘附在幔帐之上,激动地撕咬着扑来。
见鬼,居然还能闻人言!
罗风一把捞过黎笙,右手狠厉扔出把匕首,精准地插入了怪物的腹中。
怪物吱吱惨叫,莹绿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二人,一口锋利腐臭的乱牙狂愤地撕咬着面前的空气,居然拖拽着匕首就仓皇而逃。
“我去...这都行。”
罗风没想到这天狗居然癫狂至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抱紧了怀中的黎笙。
男人身上暗香阵阵,闻得罗风喉头一紧。还有那乌袍下的身体,居然是水般娇软的,直叫人口干舌燥。
黎笙作为巫蛊之人,从不轻易与人触碰,更别说如此亲近。他挣扎着从罗风怀里挣脱,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一丝气急败坏:
“放肆!”
罗风松了手,却鬼使神差地低头轻嗅了一下手掌,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暗香。人是已经老实站定,目光却还流连在黎笙被腰带勒得盈盈一握的腰肢上。
从没见过这么香的男人,啧,腰也细,怕不是什么深山里的狐灵精怪修炼成人形。专蛊惑他们这帮臭男人,挖人心肝。
罗风在脑海里胡思乱想。
黎笙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
“罗先生,巫觋擅蛊,您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罗风敛了笑,摇曳的烛火将他俊逸的面容勾勒得愈发深沉错落。他的声音像旧磁带,沉闷又沙哑:
“那还请祭司大人放罗某人一马。”
严肃,但又像是一种调笑。
黎笙被这个男人噎得无话可说,只能观望楼下。
那只肚子上带着刀的畜生,已经咕叽咕叽地低吟着挂在柱子上,发出一声啸鸣。那些围着木船的天狗,纷纷像是得了令,开始撕咬起木船。
黎桑操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横扫千军式地击打着水面,掀翻数十只。
一旁的傅倾急得跳脚:
“你不行,劲儿太小,给我!”
他两条粗壮的的大腿扎成马步,嘿哟一声暴喝,搅得河水波浪滔天。天狗倒是溺了不少,但木船也激荡得快翻。
“蠢货。”
黎笙提起一把墙壁上悬挂的苗刀,就要下楼,被身后的罗风唤住。
只见此人一把扯下幔帐,提溜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卸下的木梁,凑近了黎笙,眼神不要脸地在黎笙脸上逡巡徘徊:
“祭司大人,借我一用。”
说完就撑住阳台的栏杆,潇洒地纵身一跃。不偏不倚,正中河心的木船内。
木船瞬间吃水深了一度,几乎快要贴近了水面。罗风随着船晃荡了堪堪几下,便稳住了重心。
周围的天狗瞬间红了眼,更加狂躁地撕咬着空气,几排闪着寒光的牙齿就在罗风裤脚边,只差一指距离。
岸边的傅倾乍一看被从天而降的黑影吓一跳,直到那黑影之中擦亮了一把火,照亮了整个河面,他才叫骂出声:
“卧槽!罗疯子你个大傻逼!你要死啊你!?”
罗风充耳不闻,收起了火机,举着缠满幔帐的自制火把,抬眼望了望楼上正一脸愠色盯着他的大祭司。火焰刺啦刺啦燃烧着,映得那张绝色的脸更加艳丽。
嗷呜嗷呜,周边的丑东西们像被沸水煮烫的牲畜,惨叫着躲远了。他们忌惮又愤恨地盯着横插一脚的罗风和罗风手中旺盛的火,尖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罗风拿着火把,揍得他们咚咚响,热烈的火,灼烧着这帮恶鬼的皮,疼得他们在河水中翻涌打滚。
终于是不敢再上前来了。
罗风索性坐在了船头,守着船里的孩子。
他朝着傅倾远远地喊:
“老傅,放火烧死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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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寨民们从没见过敢下到暗河中单挑天狗的人,都傻了眼。
傅倾忍不住化身尖叫鸡:
“别愣着了,找油找酒找柴来啊!”
他一手一个油桶,冲上了吊脚楼的栏杆处。
看见黎笙,一愣。
黎笙烟眉紧蹙,直接抢过傅倾手中的油桶,开始朝着木船周围的河水中倾倒。
罗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看着黎笙,还边说风凉话:
“抓点紧啊,火烧完了,我可就死这儿了啊祭司大人。”
这个泼皮。
黎笙抿紧了唇,提起银刀,刷刷劈开了油桶,一时间油瓢泼而下。
傅倾像个胀气的皮球,在一旁跳脚:
“哎哟喂~您可倒准点儿啊!你这是想烧死我们家罗风啊!边上点儿边上点儿......”
黎笙嫌他烦人,直接扔出去一个油桶,接着凌厉的一记横刀,一声飒响擦出火花。
油桶砰的一声炸裂在空中,化作四散的流火,坠落河中。
刷的一下,点燃了水面飘散的油,连燃成一片火海。
罗风呛了几大口浓烟,用破布给船里的孩子捂上了点口鼻,虽然已是没了呼吸。
“咳咳...咳,呆子,被你害死了咳咳咳。”
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寨子。
木船周围的河水滚烫,甚至泛着泡。
天狗们被烧得吱吱乱叫。
罗风撩起衣服擦了把脸,心想如果此刻下水,估摸着不被烫熟也要烫掉一层皮。
大祭司,心可真狠呐。
就在此时,他又听见那吨吨吨的水声,在船底巡游。
他把在船边,看见浓烟中,水下似乎有一长条的东西,在绕着船游动,它所游过之处,皆是火势减弱,温度骤减。
罗风伸手进河水中,又恢复了凉意彻骨。他甚至意外摸到了那东西光滑坚韧的鳞甲。
“老罗——”
傅倾激动地喊。
罗风站起身来,看见黎笙凛如冰雪的眼眸和架在傅倾脖子上寒光闪闪的苗刀。
下一秒,天旋地转。
罗风和傅倾,双双倏然倒地。
黎笙吹了声口哨,暗河中有一物劈波斩浪而来。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横陈船上的罗风,抱怨:
“都和你说过了,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