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她有阴阳眼,从小就有。

    世界在她眼里呈现出极割裂的两个部分,一处人声鼎沸,灯红酒禄,这是人间;另一处满目灰暗,那些飘荡在空中的游魂无一列外地木讷迟缓,只在某些时刻会突然迅捷起来,就如大梦一场的人惊醒那样。

    她知道,每当这个时刻,都会有一人完成了未了的心愿。

    或是见了想见的人,或是未了的心愿被完成。它们混沌的眼神忽然清明过来,然后抱着释然的笑,身影慢慢变淡变浅,最后消散而去,剩了些星星点点的浮光。

    她装成正常人,混迹于市井。

    其实装作正常是件极容易的事情,因为那些游魂永远都只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鲜少有事物打扰到它们,传说中的厉鬼索命并不存在。

    她无波无澜长到了十八岁,成人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她遇到了一个与她一样的人。

    或者应该说,她遇到了一群与她一样的人,从此真正走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亡者世界。

    那天晚上她放学回家,如往常一样路过一个小巷子,里边依稀游荡着几抹游魂,其中一个背上还插着一把菜刀。

    她脚步顿了顿。

    死后的亡魂怕太阳炽烈的光线,所以多半聚集在阴暗的角落里,在晚上的时候则会在生前记忆与直觉的指引下,游荡向自己的家的方向,并在那里呆上一晚。

    它们死后的模样大多维持着死前一瞬间的状态,她平日里见过的最多的是龙钟老态、步履蹒跚的游魂,它们也是执念最浅、最快消散的那一批亡魂。

    毕竟世上寿终正寝的人占了大多数。

    她曾经看到过她的奶奶,她断气后不久,一层半透明的物质从尸体上剥离,逐渐凝聚成她的模样。

    那位老人围着恸哭的家人转了一圈,就面带微笑安详消散了。

    长寿的人总是过于平和,许是活得久了,也就看的淡了,世人皆求长寿平安,如此就心满意足了。

    但她也见过许多遭遇横祸的、疾病去世的,它们大多染着血污,或是病骨支离,这些人的执念消散的速度就难以判定了。

    也许见一下没来得及见的人就消散,也许飘荡很久,非正常死亡带来的怨愤都无法缓解,夙愿一直无法了却。

    她见过很多游魂,也曾提起兴趣去了解一些人,她通过它们死前的状态,通过各种市井传闻去认识这些陌生人,也曾试图与它们交谈,却从未引起过它们的注意。

    了解的游魂多了,再碰到扎堆聚集的游魂时就不乏有她认识的人。

    比如眼前这个背上插着菜刀的人。

    这个人是她同学的领居,平日里经常酗酒,一酒醉就对着老婆孩子拳打脚踢,被忍无可忍的老婆拿着菜刀砍死了。

    事后那个不幸的女人去公安局自首,而那个孩子此刻就寄住在了她同学家,终日闭门不出,颓废无比。

    她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五十上下的样子,很瘦,肩胛骨突出的很明显,双眼无神,又长又厚的眼袋挂在眼睛下方,法令纹很深,眉心处有一道深深的皱褶。

    那柄菜刀深深没入他的脊背,只余三分之一的刀刃留在外边,看得出来那个女人在砍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

    血液将他的整个背部都浸湿了,原本蓝色的衬衫被染成了绛紫色。

    听闻他原本是个事业有成的商人,建的公司拥有与大公司叫板的实力,曾一度拥有过美满的家庭,妻子是个甜点师,温柔贤惠,开了一家甜品店,很受欢迎。

    她的同学有时候会去照顾生意,偶尔也给她带一点品尝,她吃过,味道清甜,极好吃。

    他们的儿子也是品学兼优,考上了重点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奈何突遭横祸,这个人不知招惹了什么人,他的公司遭到了恶意的打压、抹黑,最终破产,他背上了巨额债务,几次尝试过从头再来,全都以失败告终。

    他染上了酗酒赌博,一步一步往深渊滑去,好好的一个家庭转眼支离破碎。

    她打量这个人的时间久了点,等到移开目光,回过神时,正好对上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

    她的心突然重重一跳。

    这个人在这里看了她多久了?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注意到?

    她缓缓后退了两步。

    那人慢慢从浓厚的黑暗里走过来,大抵是穿着硬底的靴子,鞋底与地面相碰的“咯嗒”声在小巷中分外明显,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落在她的耳中。

    他不急不缓的走到她面前,看着二十多岁,面部轮廓锋利的过了,显得神情冷峻,不苟言笑。

    那双眼睛却生的好看,线条流利的弯下去勾勒出形状,又在眼尾处微微上钩,冲淡了些他冷冽的神情。

    可是那双眸子却太黑了点,他很高,垂眸看下来,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她忍不住又后退几步。

    她对上那双眼睛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忽然一阵恍惚,似乎有无数画面碎片划过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气氛僵持间,他突然开口:“你………………要来见见我们吗?”

    声音倒是好听,却无端让人觉得含着些旷远的冷意。

    鬼差神使的,她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那个人走了。

    她大概是疯了,在大晚上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去到了一栋位于郊区的别墅。

    这别墅看着有些年头了,不知名的藤蔓沿着墙壁疯长,庭院间也满是杂草,有些已经长到人膝盖处了,但在杂草丛里却有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看起来是被人刻意收拾出来的,直通别墅的大门。

    她站在原地仰头看了会别墅,这栋别墅有两层,二楼的房间有窗户,此刻却一片漆黑,只有大门的门缝里隐约透出橘色的光线,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清晰。

    他领着她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

    别墅里是明亮的。

    门一开,里面的人就齐齐望过来,她扫了一圈,加上她身边的男人,他们一共六个人,四男两女。

    其中一个男人是游魂状态,盘腿飘在空中。与她见过的寻常游魂不同,他眉目鲜活,看到她时眼底闪过讶异,极有生气。

    有一个盘着发的女人率先开口:“你又从外边捡人了?捡了要负责养啊,”她画了浓重眼线的眼睛看向她,眼尾的眼线已经晕开来了,眼底带着笑意,似乎很开心,“一个挺好看的小姑娘啊,成没成年啊你就往这里带。”

    另一个女子学生气很重,留着短发,看起来像个乖巧的女学生,只是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桀骜。

    另外两个男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坐在右边的那个人率先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刘海遮住了眼睛。

    他旁边的人一直在看着她,似乎对她极好奇,他头发有点长了,被扎了一个小揪揪,搭在脖子上。

    那抹游魂原本就盘腿飘在在长发的男人的身边,看样子在她进门前两人正在聊天,此时飞快的飘到她面前:“你看得到我吗?”

    他一边问,一边在她身边绕圈圈。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身边人身后躲。

    带她来的男人侧过身隔开她和那个游魂,终于说话了:“她看不到,我带她回来干什么?”

    “行了许道之,你别吓她了,”画着眼线的女人说,随后她看过来,弯着眼睛笑,“我是赵遥。”

    她率先做了自我介绍,其他人也一一报上姓名。

    那位游魂小哥叫许道之,盘发的女人叫赵遥,她身边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叫谢鹤,是赵遥的表妹。

    长发的男人名叫林际,带着她来到这里的人叫范仰。

    而剩下的那个人,一直低着头,也不吭气,毫无动静,其他人却已经见怪不怪。

    许道之围着她飘了两圈,最终在范仰冷冰冰的眼神中停了下来,稳稳飘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犹豫片刻,看着许道之,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许岁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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