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炎光元年,先皇第四子李嗣,造反称帝,建立大夏朝,设炎光为年号,将绣衣卫移至朝廷监察百官,封亲弟李洵为瑁王,摄政朝纲,派遣掌管三十万兵马的振国大元帅叶镇海戍守边疆十年整顿边境,开通北上、西出的陆上商贸通道。经过十年治理,夏朝从百废待兴到人民安居乐业,边境安定,北戎不敢来犯。
一人一剑一马从远处迎着黄昏走近,群山沉寂,晚风拂过那人衣衫,黑色如玉如烟。临近傍晚,严格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村民们纷纷扛着锄头牵着水牛回家去。谁也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她穿的像个刺客,一身黑衣,背着一把两个儿童身高长的玄铁剑,右手牵着一匹从早市买来的红马,玉面桃花眼,就是眼神冰冷凌厉,叫人不敢直视她。如这样的金贵人物居然到了菏鹌村这么个不起眼的落后山村,村民们都在心里犯嘀咕,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大家都是老实巴交贪生怕死之辈,不想被这陌生剑客一剑刺死呢。
叶红玉奉命寻人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她跑遍大江南北,就连与夏朝接壤的北戎边境都走了一遭,还是寻不到那个人半点踪迹。从北戎边境来到这个人烟稀少,荒凉衰败的山村是个意外,接到绣衣楼线报有人曾看见一名游医,她自己也不确定那人究竟还在不在这儿。心底长叹口气,步伐仍然坚定地迈进菏鹌村。
“请问村子里最近有没有收留一个人,我这里有她的画像,郝村长您可以看看”
叶红玉利落地从袖中抽出一张女人画像。那是一张普通的人脸,没有天仙之貌,也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平平无奇的人像,让人记住必须花点时间。
菏鹌村郝村长接过画像,看了又看心里纳闷,居然有人找这样容貌无盐的女子,还大动干戈派绣衣卫寻找,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郝盛不敢耽误大人物之事,立马回答。
“叶大人,真是万分抱歉,这画像上的女子,我确实不曾见过,这几月迁入咱们村的也有不少户人,就是没有画像上的女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村里陌生人往来管理我都是亲自接手的,也不曾出过一丝纰漏。”
“郝村长,我信您的话,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天您还是带我逛逛吧。”叶红玉不肯放过一丝线索,决定明天再细细查探一番。
村里半月前,确实来了一位医女,她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如今想安定下来了,于是就在村里沿溪开了个医馆,她的医术精湛,村里乡亲找她看病的不少,全部都药到病除,连多年顽疾都治好了。她说自己不是神医,只是多年前拜过一位老师傅学了点治病救人的医术,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郝村长领着叶红玉逛遍了村子,只剩下神医馆那儿还没有查看,于是领着叶红玉到了神医馆门前。
“扣扣扣,神医大人,您在家吗”郝盛上前敲门。
沈清正在院子里处理药材,还准备了背篓,打算天黑前去山里采几味药回来,突然听见门被人敲响,来人是郝村长,她放下手中活计,拿搭在药架上上的青帕擦了手后便打开了门。
“郝村长,您来看病?”沈清一眼看到郝村长旁边站着位劲装女子,原来都找到这里来了,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目光却一直盯在叶红玉身上,语气冰冷如霜。
叶红玉听见她语气不善,还是认出故人,显然是易了容的模样,心中大石落地,“沈清,别来无恙啊,现在看你平安无事,我家大人也就安心了,不枉我找你半年之久。”
“你家大人找我做甚,在下活得好着呢,不劳烦他费心,你告诉他,不必来了,给我多少银子我都不会出手,这个忙我帮不了,谁做的孽谁就该受着,别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好意啊!”
郝村长在一旁看着,只见平时温柔和蔼的神医大人,变成一副吃人模样,狰狞的表情,让人害怕地出一身冷汗,只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叶红玉奉命寻她,只要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放过,毕竟自己是皇上亲封的绣衣卫统领,绝不能有负圣恩,坚持开口,“沈清,听说你师傅的遗训,是让你济世救人,希望你能好好遵从,不要逼我动手”
“叶红玉,别拿这一套来压我,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威逼,你如今有能耐不要自以为是,以为你能威逼得了我,告诉你,瑁王的噬心蛊,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解,但是我为何要给他解毒,没有我关心的缘由,你还是回家禀告效忠的大人,我就不送了”沈清冷着脸,把门一甩,干净利落地回到院中继续理她的药材了。
大夏朝现任皇帝李嗣,最疼爱他的同胞弟弟李洵,他们一母同胞。李嗣造反登基其中也有李洵的帮助。早年间,李洵拜了江湖上有名的雾毒教宗主雾故获为师,李洵入门潜伏取毒,为李嗣铲除异己,奠定基业。李嗣登基之后,立即册封李洵为瑁王,还不到五年李洵突然中了江湖上第一蛊毒-噬心蛊。李嗣命令绣衣卫彻查此事,为解噬心蛊遂派遣现任绣衣卫统领叶红玉追寻解药。
沈清知道噬心蛊既是毒也是蛊,毒发时全身溃烂,躯壳会软同棉絮,毒入大脑让人保持清醒,下毒之人就是想每天看着自己被噬心蛊吞噬殆尽,一轮一轮地折磨,致死方休。究竟是谁下的毒,又是何人从雾毒教取到噬心蛊。这样的仇恨,沈清也见过不少。她不想救李洵,这么多年自己并没有学会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风朗留下的遗训,那又怎样,仁心这个东西有意义吗?仁心这种令自己恶心的东西,在她身上是绝对不会存在的。噬心蛊是雾毒教的圣蛊,是教中至高无上的宝物,目前由雾毒教圣女雾莲心掌管。雾毒教平时和江湖上没有往来,想不到噬心蛊这么容易就被人从圣女手里拿走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李洵身上。沈清一向能嗅到阴谋诡计的味道,正好自己闲来无事,那就陪他们耍一耍。
沈清一生中只对自己上心,从不会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人和事,有时候连自己也会讨厌憎恨,有一点她是喜欢的,那就是杀戮带来的愉悦。关于雾莲心的事,她有点想知道了。
屋里静坐的叶红玉深知,请沈清救治瑁王绝对会不顺利,沈清这个人,是个疯子。
十年前,神医风朗收了个无父无母的女徒,怕后继无人,就把毕生的医术都传授给了她,但是风朗被自己唯一的徒儿用剑刺进胸膛亲手杀死,风朗的尸身九不存一。这是近十年来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事。沈清之名从那天起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代名词。
自从神医风朗去世后,沈清就开始在江湖当一名游医。沈清的来历,叶红玉和绣衣卫调查得清清楚楚。起初叶红玉并不会听信江湖传言,这是自己作为公门人的素养,可今日一见沈清,开始觉得江湖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沈清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正常,可是她阴晴不定,眼里泛着某种癫狂,她,在演戏。叶红玉统领绣衣卫多年,监察百官,阅人无数,常年观察和琢磨不同人的神色和心思,自成一套法门,可是对上沈清她有点拿不准,突然有点担心自己能否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担心自己的脑袋还有爹爹的事情,一时思绪飘远。
现在的沈清治病救人只按照自己心情来,不高兴就不救,心情不错的话救人会分文不取,谁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她救过的人,有半江湖之多,见死不救的人,也不少于半江湖。沈清也杀人,用毒、用剑、用刀、她杀人无所不用其极,仿佛在她这里,杀人不过是喝水吃饭一样的日常。绣衣卫曾派出一队精卫调查沈清,但是无一人完整而归。叶红玉想起被送送回的那些尸体,深呼了口气,按下心中骤然弥漫起的悲痛还有恨意。
这日夜,沈清就到了雾毒教。
她在雾毒教平时关押教内叛徒的内室见到了雾莲心。内室一间房,有扇小窗,正好皎洁月光从窗户洒进来,仿佛给雾莲心娇艳脸上盖了层轻薄白纱。
只见雾莲心还在昏迷,似乎处于噩梦之中,面色惨白的不失美艳的脸,峨眉微蹙,眼睫泛泪,沈清心中更是不解。于是赶紧上前施针,不到片刻,雾莲心恢复了红润面色,清醒见到来人,柳眉一蹙抿了抿嘴唇,“沈清,你怎么来了”
沈清带着不解,像个天真孩子般地回答,但说出的话令人生气“我不来,怎么看好戏,你放心,我不过问你的事,但是噬心蛊一事我必须来,你我都明白噬心蛊是从何来的。解毒之法在我这里,你不用设法骗我,以你的计策还无法骗我入局。现在来看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的改变和李洵有关。如果有一天,有需要我会来亲手送你一程,你是知道我的,我不讨厌杀人”沈清平静而无逻辑的话语,随着她的冰冷天真语气愈加尖锐和令人恐惧。
雾莲心想到些什么,突然发抖,接着面色惨白,泪珠涟涟,她语气极其低微,“沈清,你不懂爱,我不怪你,但你为什么还不去救他,你明明知道噬心蛊的害处巨大凡人不可能承受住,你怎么忍心看着我这么爱的人受苦去死,沈清神医,莲心求求你救救他吧,我愿意一命抵一命,不求他记得我,但求他平安无事”雾莲心深知沈清的性格,她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之人,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让她中计,让她救治李洵。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救李洵,她愿意付出生命。沈清仍是疑惑不解,暗自感慨,雾莲心十年中变了很多,明明满身傲气好似被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冲蚀,不留一毫一厘。
沈清眸色未变,一直盯着雾莲心的表情,看着她那出神入化的《表演》,有一丝后悔涌上心头,但她假装不存在。沈清记忆力一直很好,只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管大小,她都记得。想必雾莲心早就忘了那个用冻僵的小手高高举着串刚买的糖葫芦,站在雪地里大哭的无家可归的四岁小姑娘,也忘了那个曾经还存在一丝怜悯之心的她,送她去了雾毒教安身立命。是啊,已经十年了。之前沈清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现在疯了的自己愈加不明白。她不肯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炼的毒更厉害之毒,能让一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圣女变得俯首卑微,看雾莲心神情痛苦的模样,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痛不欲生》?这种毒,自己绝对要将它炼出来,这样一来得一味奇毒绝对更有助力,毕竟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沈清的焦虑减轻几分,于是她答应了。
“雾莲心,你说你爱李洵,结果成这副鬼样子,你看看自己为了一个败类变成如今的模样,你让我很失望,雾毒教也让我很失望,这么多年他们都教会了你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为了一个败类的死活,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不过你别以为我能任由你摆布,救李洵一事,你不必再强行演戏给我看。我既然能制出噬心蛊,也能解毒,不过解毒之后,我还会回来找你,那个时候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沈清没相信雾莲心,就算她期期艾艾地恳求自己,说完就摆了摆衣衫,飞走了。
雾莲心看见沈清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心满意足笑了,她还是答应了,她终于答应救李洵,心愿已了,只要看到李洵病好,自己死而无憾。
沈清回到了菏鹌村,快速找到了还未离开的叶红玉。叶红玉不知道沈清要干什么,但心中有种快要尘埃落定的感觉。果然,沈清一找到自己,便扬起下巴道“叶红玉,启程吧”。叶红玉不清楚什么让沈清的态度发生转变,但瑁王性命垂危,不可耽误,“好,在下立刻备马”。叶红玉转身吹响绣衣卫哨号,传递消息。
沈清突然撇了她一眼,目光冰冷,随后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居然笑出声来,呵。
叶红玉无论如何不可能只身一人前来请医,十年前沈清就狡猾多端,武功变幻莫测,皇帝李嗣早就知道,因此安排了无数绣衣精卫暗甲与叶红玉一同前来,叶红玉在明,他们在暗。沈清嘲笑他们居然怕自己怕成这样,也笑自己竟然还有人的感情,仿佛老天在讽刺自己。
对于雾莲心,风朗的女儿,她没有残留任何感受,或许十年前在雪地里碰见她,还存在一点同病相怜,可自从十年前,沈清知道自己将同受尽地狱烈火烹油的恶鬼一般,永远游离在世间的那天开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下容不得自己。雾莲心和自己完全不同。雾莲心,是师傅风朗的女儿,风朗死了,这是唯一与他还有关系的活人,要死也得由她来杀。雾莲心是死是活,沈清来决定。既然雾莲心这么《爱》瑁王李洵,那就去看看吧,李洵这个败类,竟然把风朗珍爱的女儿折磨成这个样子,想到这里,沈清又笑了,眼里泛起嗜血的意味。
叶红玉一直在观察沈清,看着沈清表情笑得诡异,目光停在不远处的绿枝桠,就知道沈清又犯病了,也不敢打扰她,倚着车壁合眼休憩。
第三日,车辆抵达玉京皇城。
“叶红玉拜见陛下,启禀陛下,沈清答应救治瑁王殿下,她就在殿外”叶红玉撩袍跪地,严肃启奏,未抬头看皇帝一眼。
李嗣终于等到救自己弟弟的生机,面上大喜,高兴得摆了摆手“快宣,快宣” “宣~~沈清晋见”
沈清听见太监的声音,敲了下自己的耳朵,大步迈进承龙殿。沈清视力不好,她一直往前走得很近,才看清龙椅上的皇帝李嗣,端正方谦,一副翩翩君子模样。沈清未变一分神色。她没有跪地,也没有躬身行礼,就像无视了所有人,旁人见沈清不跪皇帝,怒海涛天,沈清如此狂妄,竟连天子都不待见。
“李嗣,不是找我给你弟弟治病吗,还在这浪费时辰”沈清直视皇帝,如同吩咐下人的口吻,没有丝毫耐心。
“沈清,你终于来了,不枉我出动绣衣卫寻你半年之久,你知道吗,我和李洵有多想你”李嗣从沈清踏入大殿起就注意到她了,她还是一袭青衣,虽容貌一直变幻,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是一下就能认出,随即想到李洵的蛊毒,心中更是泛起苦涩,面容的笑停了。
沈清于当日午时见到了被蛊毒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李洵。沉睡的他像具入土许多年的干尸,除了微弱的呼吸声能辨认他是活的,心脏微微跳动,其他的器官衰败。
沈清救人时必须屏退四周,江湖人皆知这是她的规矩。若是让人知道噬心蛊的解药,得用自己的鲜血,会有更多人来抓捕自己炼成药人。沈清焚香净手,面不改色地抽出袖中泛着冷光的匕首,麻利干净地用匕首尖利的那面横划在左手掌,划破手掌这件事的熟练度像做了无数次。鲜艳红色顺着匕首哗啦流到碗中,取了一碗掌心血,再拿出自制的丹药,全数喂给了李洵。
三日后,李洵蛊毒解除,度过了危险期,他醒了过来。李洵将要醒过来的那天,沈清走了。李洵拖着病体,派人寻找她的踪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无所获,仿佛玉京没有来过一个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