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没一个人说话。
大婶端过来一碗面放在那个男人面前,过了许久他也没吃,一直盯着旁边沉默的向阳。
方晓筱感觉这男人好像是来找麻烦的,一个劲儿地朝向阳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
“有意思,看来这女的不知道当年的事。”男人见状又继续说着。
当年的事?和他的变化有关吗?
“当年什么事?”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也没再多想这个男人的意图。
“当年,他为了...”
“够了,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说那些事有什么意义?”一直沉默着的向阳急忙打断了这个男人的话,他扭过头对上了旁边的视线,眸色暗下去。
“我们?”男人浓眉一挑,来了兴趣,“是你和这女的还是你和我?”
向阳眉头皱着,说得很坚定:“我和你。”
“你是不是叫方晓筱?”那男人没搭理向阳,收了目光往右偏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晓筱。
方晓筱先是一愣,而后就感觉一股凉意爬满全身,却还是不忘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男人冷笑了一声,又忽然站起来。身下的椅子被他抵着向后推,椅子腿在地上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他双手交叉着抱在前胸,身体往向阳那边微微倾斜着,低头看他。
而后重重拍了向阳的右肩,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厉声道:“她根本就不配。”
说罢他转过身往外走,剩下的两人也急忙收拾好东西,跟着一起离开了。
什么不是一路人,什么不配?好像只有自己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方晓筱听得懵懵的,也不知道该问向阳什么。
她干脆背好包,起身往外走。向阳则去结了账,也包括刚刚那个男人点的面。
方晓筱走得很慢,像是刻意在等人追上前来。
渐渐地,她好像能听见身后有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这声音忽的就变得缓慢,直到和她保持着同样的频率。
两人还是像之前那样,一前一后,不远不近。
她感觉到向阳有很多事在刻意瞒着自己,但一提到那些事,就很明显地感觉他情绪变得低落。
方晓筱很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时却又哽住了。
她只是他的普通朋友。
她没资格。
她低着头,默默踢着脚下的小石头。
“他是我以前的朋友,叫陈知。”身后的人突然解释着。
闻言,方晓筱扭过头看着后面的人,停下来等他走到身边。
两人虽是并肩往前走,但还是保持着很微妙的距离。
方晓筱没说什么,向阳接着解释说:“我们之前组了个乐队,叫sunflower。”
是向日葵…难怪陈知小臂上会纹着一朵向日葵。
向阳双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底涌起万般情绪。
“后来我出国了,乐队就解散了。”
“你们是不是都有一个这样的纹身?”方晓筱偏头往向阳右臂上瞅。
“嗯。”向阳点点头,“但是我后来洗掉了。”
“也是这个位置吗?”
“不是。”
“为什么去洗掉了?”方晓筱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很轻地继续问着,“会不会痛?”
他答着:“已经忘记痛不痛了。”
“没想到你之后真的组建了乐队,那为什么还要出国留学呢?”
向阳停下来,别过头看着方晓筱,声音哑哑的:“方晓筱,其实是我失约了。”
她楞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接着说:“你转学之后考上了云禾大学,而我却放弃了保送的机会。”
“为什么?”方晓筱抬眸,眼神黯淡。
“因为我不想学建筑。”他语气变得冷冰冰的,眼底的情绪也收了起来,“也不喜欢云禾。”
方晓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手轻轻揪着,时不时地就会闷痛一阵。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她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同样不喜欢意大利。”
方晓筱知道他又开始回避这些问题了,又继续重复着刚刚差不多的问题:“这是你回云禾的理由吗?”
“这个理由足够了。”
她试着去确认心里的答案,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不喜欢云禾是因为我吗?”
“不是。”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要回云禾?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在佛罗伦萨的五年,他拼了命地学习、工作。完成学业之后则留在了在当地的一家公司里当设计师。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恋人。这里冬天总是阴雨连绵,孤独和寂寞成了他生活里的主基调,渐渐地他变得内敛、不爱说话,疲于应付那些难缠的客户,干脆辞了工作。
人在闲时的思绪会越来越多,他原本不愿面对的情感和伤疤随时都会将他裹挟在自己编织的套子里,越来越紧。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去看了心理医生,每天靠药物来对抗情绪的反扑。
但有天晚上,他梦到了那个突然就消失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不知怎的,他不再怪她的不告而别,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也或许是想回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什么都没带走。
这一回来就再也没去过佛罗伦萨,那边的房东偶尔会问他是否退租,他只说会继续交房租,随时都可能回去。
他记得方晓筱爱吃甜品,就耗光自己所有的积蓄投资了吴攸的甜品店。即便他压根不确定方晓筱是否还在云禾市,但他就是那么做了。
自从那次再遇见方晓筱,他每次看到她都想把她堵在角落里,狠狠拴着她,不容她装傻,更不会放她走。
他只想歇斯底里地问她到底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他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他做不到,只能克制着自己,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不要越界。
向阳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口气,转而说:“方晓筱,我回来只是想看看我的母亲。”
方晓筱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问着:“她还好吗?”
“她六年前就去世了。”
方晓筱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她想安慰身旁的人,但已过了六年,早就来不及了……
她声音慢慢低下去,嘴里只重复着道歉的话。
“陈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向阳转移了话题,安慰起方晓筱,“他只是在怪我。”
“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因为他看过我们的合照。”
关于那张合照,是方晓筱初中毕业时拍的。
向阳那天特地把他母亲的相机借来,说是要给初三三班的所有同学拍照留念。
方晓筱说他奇怪得很,明明是自己毕业,却还要给学弟学妹们拍那么久的照。向阳几乎给每个人都拍了照,也包括方晓筱。
到最后方晓筱才给他拍了照,照片里少年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云禾大学的保送通知书,笑得很灿烂。
“我们几个也合张影吧?”
向阳拉着几个朋友——包括方晓筱,他们前前后后站成了两排,向阳和魏然换了位置,默默站到了方晓筱身后。
照片里他低着头,偷偷看前面的人,笑得很开心。
他们没有单独的合照,那张群体照被洗出来,夹在他常看的书里。
“我们的合照?我们什么时候有合照?”
“……”
“你说的是我们和你的几个朋友一起拍的吗?”
向阳点点头。
方晓筱语气很认真:“你当时都没给我,还有我自己的照片,应该都在你那。”
“那些照片不见了,可能是搬家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外面了。”他神色闪过一丝慌张,又假装惋惜。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向阳平时自己走回家时,总觉得这路又宽又长,今晚和方晓筱聊着天走回去,却感觉这路很短,他再缓过神来时已经赤裸着站在了浴室里,稍凉的水从头一路淋到了脚下。
他往身上抹着沐浴露,手抚过左胸口时感受到一个小小的凸起,这是在佛罗伦萨洗纹身过后留下的疤痕。
方晓筱晚上问他把向日葵纹在哪的时候,他很巧妙地敷衍过去了。
其实这个纹身他在母亲出车祸之后便洗过一次,他不是没有后悔过。之后再去医院洗的时候却又舍不得了,所以便一直没去洗。
可在佛罗伦萨时,向阳只要状态很差的时候便会跑去医院洗一次。
渐渐地,他心口上那朵小小的向日葵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一块疤。
就算这朵向日葵被他无情地洗去,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提出把这朵向日葵纹在心口的位置。当时陈知嘲笑他的口是心非,明明还想着方晓筱,却又急着撇清和她的关系。
他始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会不告而别,甚至都没有一个电话通知他。
向阳其实也明白现在纠结于那些往事没有任何意义,何况方晓筱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恋人和朋友。
她或许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是好朋友,不然为什么装作不认识,被戳穿之后还毫不掩饰地说“因为不想”。
方晓筱的答案或许真的就只是不想,考上云禾大学估计也并不是因为她那天随口一说的“约定”。
向阳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么多,走到房间,使劲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他不紧不慢走到门边,透过猫眼,隐约看到了陈知的身影。
向阳穿好衣服,开了门。一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向阳不由得皱起了眉。
陈知倚靠在门上,眉梢轻佻,眼神往里瞟着,闲散道:“方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