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纪元6年，MF1500行星，009城

    对于大多数人，战争已经结束了六年，对于有些人，战争从未结束。

    纤弱的草被微风拂过，弯下腰了。一只彩色的童鞋踩过草地，那是一个12岁的孩子和同伴在草地上玩耍。不远处站着几对夫妇，左眼中都闪烁着蓝色的光环和那光环正中的Beta字母。孩子们的眼睛却还是一片自然的澄澈。

    白白的天空上看不见太阳和云彩，只有均匀的人造光洒下来。总让人记得，这一切是人类在地下造出的温室公园。总让人记得，这白色天空的上方就是装满了密密麻麻人造子宫的红果孵化厂，天空之上才是这些草地上孩子真正的母亲。

    这些看上去和人类别无二致的都是通过被称为红果孵化厂降生的无法自主生育的复制人，称为“休谟”（Humo），休谟上组成了战后人类文明的56.7%。统国负责统一孵化并抚养这些休谟到12岁，往后就将分配给各个休谟家庭。领养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选择期一共为期10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正阖眸休憩。那男人的鼻梁上还粘着带血的纱布，嘴角淤青，胡子也不打理，形单影只。

    一个女性Beta出于女性的本能，不由得多看了那男人几眼，不动声色让孩子们离他远些。

    孩子们的吵闹吵醒了男人，他睁开眼睛，左眼中竟是金色的大写Alpha字母。他是人类！Beta吓得低下头。

    纵然战后，休谟和人类的种族隔离和阶级划分不再泾渭分明。但是那样一个看上去来路不明的受伤Alpha，总是让人心生畏惧。

    男人被孩子们的嬉笑从梦中惊醒，那个打着雷暴的雨夜却还是好似就近在眼前。

    郊外，他的妻子怀着孕，肩膀和腹部各中了一枪，躺在那辆绿色越野车的后座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越野车撞在道旁的石头上，引擎盖已经完全变形。

    绿色越野车前方是一辆漂移横停在马路当中的黑色小越野，挡风玻璃被数枚弹孔击碎，鲜血糊满了玻璃，车门大开。越野车后是一辆追尾撞上去的黑车，和两辆停在一旁的黑色车辆。

    车门都开着，十八具男性尸体横七竖八躺在五辆车周围，或趴在车门上，或倒在车侧。他们说手里的枪械要么散落，要么还握在手里。散布在地上的金黄色弹壳在暴雨击打下发出脆响。男人还记得他当时踢了踢死在他脚边的那个男人，那人腰上别着的警徽就掉下来，砸在地上的水坑里。

    男人坐在长椅上的背影被他身后的监控拍到，十数个便衣警察齐聚在监控室中，一个警察向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目标已经锁定，这里孩子太多，要不要等他离开红果安置所，再进行抓捕。”

    那穿着警官制服的男人说：“他太危险了，对孩子也是。现在就出动。”

    “慢着！”却听一人气喘吁吁冲进控制室。他穿着黑色特安部队制服，肩章上两颗星。他掏出手机，将手机的两侧长边向外一拉，小巧的手机立刻就变成一张A4纸大小的超薄平板，上面显示着一份文件：“这是特安部队出具的不追究、不起诉命令。抓捕中止！”

    警官冷冷道：“亚伯兰军官，你还在包庇他吗？ 118号特大案中，因茱莉亚暴露，安德烈未经审判杀了十六名邪教组织“破碎之神”的教众，连累两名前去增援的警察牺牲，就已经严重违反纪律。特安部队是让他潜伏，不是让他屠杀，这些教众应该如何处置是法庭的责任。如不是你力保，他早就进监狱了，哪里轮得到仅仅连降三级，调离特安部队，去辖区当普通刑警的处分。根据最新弹道分析，那两名警官不是被破碎神教的教众所杀，而是被当时警署卧底在破碎神教的安德烈杀的。你的谅解书足以抹掉16条追杀他的教众的命。但那两条增援警察的命呢？案件有疑，怎么能不查？”

    孩子们玩闹着，从树林中走出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绿色衣服的小女孩，像是个孤儿，看着孩子们手里的饼干，饿得咽了咽口水，就想上去讨要。那些孩子却吓得连忙离开，几个Beta夫妇也连忙拉着孩子离开了。

    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叹一声，对那女孩子道：“我这里有钱，你拿去买吃的吧。”

    “谢谢你！”小姑娘笑着道，“你长得可怕，到不是个坏人。”

    男人说：“我是警察，怎么会是坏人？”

    他说完这话，自己却苦笑。自己手上算算也有二三十条人命了，又怎么能算纯洁无瑕的好人呢？

    他转过话题：“你父母呢？”

    小女孩说：“他们打探到消息，说基因更好的孩子在黄色衣服组。就不要我了。”

    休谟不能生育，只能去红果孵化场领养完成6年统一思想教育的12岁幼年休谟。战后，休谟不再按照出生就根据基因划分为Beta和Gamma属类，而实行到18岁再进行神圣标记测试来划分。但战前就投产的不同基因孵化器还在应用中，红果孵化厂又暗中用不同颜色的衣服区分孩子，从中卖消息挣钱。但基因真的能决定一个人的好坏吗？

    “警察叔叔，我真的基因不好吗？”

    “他们在骗人。”

    “叔叔，我没父母了。你人好。我就跟着你了。”

    “厅长，监控看着呢。他跑不了，我们特安部队和警察部队先把命令统一再布置，也不迟。厅长，我们借一步说话。请。”亚伯兰将军示意那警官独自跟着他来到楼梯间，挑了个监控死角，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枚带血的绿色芯片。

    随后亚伯兰道：“这意识芯片，统国公民人人都有，死了从脖子里挖出来，一读取，就能看见它主人死前七天的记忆。这枚芯片的主人，就是破碎神教的副主教。这芯片我没读过，今后会不会读，在你，不在我。那天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我今天把话挑明了。那两个警察，不配穿这身警服。我有你的把柄，你有安德烈的把柄。安德烈在真理战争中是救过我好几次性命的兄弟。我们算扯平了，那天的事一笔勾销。安德烈如若他日犯罪，我亲自杀他。你，不准再动他。”

    妻子死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没能保住。医生说已经能看出性别，那是个女孩儿。今天遇见这个孩子，是不是冥冥中天注定呢。

    但手里背着上三十条人命的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的人，配做父亲吗？他这个对世界失望的人，应该怎么样去教导孩子呢？

    安德烈从不后悔自己杀了那十八个人。不杀他们，他就活不了。不杀他们，怎么为茱莉亚报仇！他只是恨：那些人为什么不是叛军呢？如果是，他还可以去正大光明的恨他们！如果是，他自己对统国的信念就不会在一瞬间毁于一旦！

    他们背后的那群人没有收到任何惩罚！我呢！我要背着这些处分！安德烈如是无数次在心里怒吼着。

    他低下头，把怀里的钱都递过去：“钱你都拿着。不要跟我，我不是个好人，我不配做父亲。”

    小女孩又是不解，又是失落：“可你刚刚说你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也未必就是好人。”

    小女孩忧伤地走出几步，回头对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人迟疑片刻，说：“我叫安德烈。”

    女孩儿说：“我还没有名字。等我成年后，会自己挣来一个名字再告诉你。”

    安德烈起身离开公园，远处埋伏的警察，到底没有再追上来。

    六年后，战后纪元12年

    009城的市属警署只有几个领导知道他身上有处分不能晋升，但也不知内情。一切不冷不热倒也算个新的开始。只有安德烈的一颗心还有一大半留着来自过去的伤疤，，用玩世不恭伪装着不甘吊儿郎当过了六年。警署也迎来了新的一批警校毕业生，有资历的老刑警们都争着抢着收徒去了。安德烈并不感兴趣，不一会儿警察们大多带着新收的徒弟回来了。

    安德烈端着个保温杯走到走廊里，向大厅看去，只见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警孤零零笔直站在那里。

    他问同事：“怎么还剩一个？摆在那儿当吉祥物？”

    一个刑警说：“联合统国政府为了讨休谟欢心，真的反了天了。一个休谟出身的女人，怎么能当刑警呢？晾着她吧，说不定过会就哭着回去了。”

    安德烈端着保温杯又回去了，在办公室里写写案件记录，就到了下班时间。他背着小公文包来到大厅，那个女警还在那里站着。

    安德烈走过去，年轻的女人左眼中是一枚小写的Alpha字母。战后通过神圣标记测试，也给休谟放了一点点Alpha属类的名额，虽然意识芯片和人类所用的Alpha已没有区别，但他们的智能眼球只能用小写字母，表示区分。

    “你叫什么名字。”安德烈向她敬礼道。

    “报告警官，我叫阿莱克汐（Alexis）。”女警道。

    “休谟的名字都是自己成年后取的。阿莱克汐，守护者的意思。志向很高啊。”安德烈道，“从小就想当警察吗？是收了谁的影响。”

    “报告安德烈警官，我答应过你，等挣来一个自己的名字，再告诉你。”阿莱克汐道。

    “是你！”安德烈道。

    六年前的错过在此回到起点，阿莱没有被赶出去，她成为了安德烈的副官，成为了一名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