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极晴朗的，厉家白色调的别墅群在阳光下高贵圣洁。一辆酒红色的跑车远远开来，一路扬尘畅通无阻地穿过庄园，一个刹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主别墅正门口。

    小李早就看见了跑车，车还没停下，恭恭敬敬地上前，手还没挨上车把手，身后一道轻但有几分分量的声音呵止了他：“小李。”

    小李收了手，微弓了点身子退在一边。看陈管家一阵小碎步快跑下台阶，眨眼的功夫就站在车旁，弯下腰轻轻拉开车门，恭敬地向车内人问好：“顾总，您来了。”

    一只白色中跟皮鞋蹬在地上，顾云泽略低了低头从车内探出来，站直身体，抬头看了眼太阳，轻微皱了皱眉，单手卸下墨镜，侧眼看了眼陈管家：“厉唯锋在吗？”

    “在，厉公子在客厅。”陈管家忙不迭地应答。

    顾云泽却像并不在意一样，问完话就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

    陈管家紧跟在顾云泽身后，随着她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解释：“顾总，您突然大驾光临，我们未有准备，稍有怠慢，还望见谅。”

    顾云泽还是不紧不慢：“不必。”

    这倒是让陈管家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正巧台阶要走到顶了，他一边观察着顾云泽的脸色，一边用眼色示意大门两边的人提前将门打开。

    但顾云泽却站定不动了，半转身体，上下扫了两眼长长的台阶，轻飘飘冒出一句：“厉家高门大户，就连这台阶都要高出别家一等。倒真让我顾云泽有些高攀不上了呢。”

    陈管家的笑凝在了脸上，连连应声：“顾总这样说就是在拿厉家打趣了。且先不说顾厉两家向来世交，光是顾总您，整个s市，谁不知顾总的名号？只有别人争先恐后想博顾总青睐，哪有什么顾总高攀的说法呢？”

    顾云泽轻笑一声，不作什么应答，转身进了大门。

    厉家别墅内是另一景象，门沉沉关上，整个厉家昏暗颓废、寂静无声，偶尔像听见有几声低喘，这种氛围很熟悉，顾云泽眯眯眼睛，思索了一下，应当是有点像动物世界里野兽濒死前的不甘。

    她淡然自若地绕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半倚的男人：“厉唯锋，想必你也已知道了我你联姻的消息。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和你结婚也非我所愿。但为了两家家长的意愿，希望你能做好你该做的，别做不该做的，惹我不高兴。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至少，如今的厉家很需要我的帮助。孰轻孰重，相信厉大公子心里也有数。”

    厉唯锋坐直身体，还是一言不发。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好。”

    顾云泽抬手看看腕表，又向四周看了看：“如果厉家已经没落到交不起电费，厉大公子不妨屈尊搬来我林江路那套别墅，虽比不上厉家金门绣户，但灯还是日夜开得起的。”

    说完，顾云泽抬脚要走。

    厉唯锋站了起来：“阿云，喝杯茶再走吧。”

    顾云泽还是毫无感情：“不必了。”

    她走得很快，厉唯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白光中，转头久久地盯着茶桌上的一个瓷杯，眼神晦暗不明，慢慢地坐回沙发上。

    顾云泽上了跑车，飞快地开出了厉家庄园。

    天色还十分早，公司没什么事，回家又没什么意思，她缓缓地将车停在路边，左手食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右手划开了水可吟的电话。

    “喂？云云啊，你下班了？”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

    “嗯，我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跟厉唯锋见一面吗？我刚从他家出来。你忙得怎么样了，我来接你吧。”

    “我这边还忙得很呐，不过快结束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吧。”

    水可吟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半天才将地址发来。

    顾云泽戴好墨镜，就要发动车子，手机叮当又响了一声。她以为水可吟有什么要嘱咐的，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顾风飏的信息。

    面无表情地点开，略看几眼，是庆功宴的邀请。顾云泽思考了一下，并没有在大脑中检索到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顾风飏如果球队赢了比赛自己会到场庆祝的记忆，想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随手回了个“来不了，你们玩吧”。

    正要放下手机，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恭喜！姐姐支持你！”

    矫情得有些恶心，顾云泽把手机顺手扔到副驾驶，踩下油门轰然往水可吟那里开去。

    水可吟的助理孟梦早已在停车场等待，她接过顾云泽的包，走在前面带路：“顾总，这边。您小心脚下，这里有点黑。”

    顾云泽瞧瞧四周：“吟吟在这拍多久了，这是什么戏？”

    “今天是第三天，刚转来这个片场。具体是拍什么戏，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民国剧。水小姐好像很喜欢，看了剧本没多久就定下来了。”

    顾云泽点点头：“今天的任务快结束了吧。小梦，辛苦你去安排下午茶，请大家休息一下，账单还是发给我助理。”

    “好的，顾总。水小姐的休息室在这，她说让您在这等她。”

    孟梦沏好茶，把门带上出去了。

    顾云泽长舒一口气，挑了个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打开手机处理工作。

    秘书苏从越发来几份文件，顾云泽全部过了一遍目，回复道：“基本可以，有几个小问题，明天开会我会说。”

    划到最底端，在一排排的工作信息中，看到半个小时前发来的好几条信息。

    时瑜。

    “顾姐姐好，篮球联赛我们球队赢了，风飏的表现很精彩。虽然您没能来现场，希望这个成绩能让您欣慰。”

    “先前听风飏说，姐姐会来我们的庆功宴。但是您工作忙，今天没能当面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和爱护，希望下次能有机会。”

    时瑜。顾云泽对这个名字并不十分陌生。从商业关系来说，她只知道这是时家的小儿子。但时家对整个s市、对她顾云泽来说，有些无关紧要了。

    从别的方面，青春帅气的男大学生，顾风飏的朋友，仅此而已。

    不管怎么说，总该回人家信息。她飞快地打字：“恭喜你们。祝贺你们再接再厉，取得更好的成绩。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好老套的祝福语，像是她自己已经是年过花甲声名在望的知名企业家了一样。顾云泽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不过不要紧，起码她已经事业有成，年过花甲只不过是时间上的事罢了。

    说到花甲，好像好久没有吃过了，虽然这最普通的水产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任由着思维发散，她点了发送，犹豫要不要订一个海鲜餐厅和水可吟去吃。正要退出聊天框，对面的信息秒回了过来。

    “谢谢姐姐。”

    “还有一件事，您上回来学校作演讲时，说要给我们学校建新体育馆，还要赞助我们球队。学校让我接待您下次来视察。但是风飏说，应当联系您另一个号。”

    顾云泽汗颜，回复：“上回匆忙，误让你加了我的工作微信，你加我的私人微信，方便联系。”

    她找到私人微信名片，还未点开聊天窗，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顾总一来，全剧组的人都有口福，谁不说还得是我们顾总大气。”

    顾云泽转过头，水可吟一身京绿织锦缎短袖旗袍，上暗着金色花枝纹样，动起来水波漾漾，忽明忽亮。头发卷了许多波浪，妆化得也艳些，本就明媚的五官更是眼目流转，熠熠生辉。

    “看样子，顾总身边近来少有美色啊，连看我都看不离眼了。”

    水可吟走上前，半靠在椅子的扶手处，左手虚虚的从靠背上搭下来，绕着顾云泽的头发把玩。

    “这妆造挺适合你的。你什么时候接了这戏了？

    上回给你接的那部剧，我看许导不错，服化道也挺好，IP也好，你不也准备敲定了么。”

    “哎呀，那戏虽是轻松，看着也容易火，但着实没什么意思。千篇一律的恋爱题材，恋爱感还不如我的日常精彩。

    这部戏的剧本我倒是真喜欢，虽不是什么顶正面的角色，但我觉得挺适合我的。”

    “又说要做大明星，又对戏这么挑剔。”顾云泽含笑。

    “大明星做不成也行。我水可吟这么美，让大家看见已是影视圈的福气。”水可吟娇笑着坐上顾云泽的腿，两手圈着她的脖颈，“更何况，我还有顾总这么一个金主靠山呐。”

    顾云泽无奈地笑了：“顾总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

    她伸手抚上水可吟的腰，趁她不注意，熟练地挠她身上的痒痒肉，逗得水可吟花枝乱颤，连连求饶：“顾总，顾总，云云，放过我。放过我。”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阵子，水可吟换好私服，收拾妥当，就要往停车场走去。

    水可吟挽着顾云泽，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说些八卦。

    “吟吟，吟吟。”

    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追来，两人回头，是一个清纯腼腆的男生。

    顾云泽估摸这多半是水可吟的新约的小男伴，侧头看向水可吟。

    果不其然，水可吟皱了皱眉，才说：“我和顾总去吃饭，你去club等我们吧，我们晚点过去喝酒。”

    说完，她拍拍男生的肩膀，转身要走。顾云泽朝他点点头，两人离开了。

    过了一个转角，顾云泽不满地说：“怎么他也叫你吟吟啊。”

    “谁都叫我吟吟啊，顾云泽，我告诉你，你不要没事找事。”

    顾云泽更加不满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还以为我才是独一无二的呢。”

    火锅店里雾气腾腾，临近秋季，来吃火锅的人也越发多了，热闹非凡。

    最欢脱的是靠窗的两三桌，一群年轻活力的小伙子叽叽喳喳，吃要吃个不停，说也要说个不停。

    吃了几口，顾风飏站起来离开桌子，走到角落，用肘捅了捅低头看手机的男生：“时瑜，来吃点，大家都要喝酒了，你还没吃东西。”

    时瑜挥挥手，赶掉面前的雾气，又紧紧盯着手机：“没事，你们先吃。”

    顾风飏瞧他这样，根本没心思理会自己。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了，你快点。”

    时瑜却“蹭”的一声先他一步站起来，吓了顾风飏一跳：“你干什么。”

    “店里太热了，我出去站会儿。”说罢，也不看他一眼，焦躁地快步走出了店门。

    “瑜哥，过来玩啊。诶，你去哪里？”

    经过桌边，有两三个队友大声叫时瑜，时瑜像没听到一样，快速走出去了。引得一群人齐齐回头看，疑惑地面面相觑。

    顾风飏走回来：“时瑜有点事，我们先吃。”

    时瑜站在门口一侧，进进出出的人老是撞他：“让一下。”明明有那么宽的空间不走，气得他缩到角落里，食指在手机上来来回回地划动。

    顾云泽怎么还是不回他，说完要给他私人微信就不见了。难道是反悔了？不可能，不可能，应该只是忙工作去了。

    时瑜平复了一下心情，再一次点开顾云泽的头像。很正式的工作照，黑色的西装合身妥帖，顺滑的黑发直直垂下，一身的黑衬着脸愈加白皙，但神情却是淡漠严肃的。

    这大概拍了有段时间了，因为时瑜上回见着顾云泽的时候，她的头发长些，略微弯曲。肤色因着运动的原因，没有照片里那么白，偏小麦色。现实里看到的顾云泽要美上许多，笑起来优雅大方，不笑的时候，凝重，但像是禾叶尖端的一颗水珠，她只略微动一下，心却随着她摇摇欲坠，较之照片要多许多灵动气质。

    最终，时瑜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回了火锅店内。

    顾风飏感觉身边有人不声不响地坐下，一边涮羊肉一边问：“忙完了？”

    时瑜轻轻摇了下头，不说话。暖光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因着微微低着的头，几缕头发在眼睛处投下阴影。静止了几秒，又突然振作地起身：“吃饭吧。”

    顾风飏：“菜都下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再点几份。”

    时瑜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风飏，你姐姐平时工作很忙吗？”

    顾风飏专心地给羊肉蘸麻酱：“忙吧。”

    “晚上也加班吗？”

    “不清楚，有时候应该会吧。我跟她……也不是很熟。”

    “哦。”

    “哦。你要陪她参观一下学校是吧。你上次问我要她的私人微信，我不是给你了？你加了没？”

    “嗯，马上加，我也不好总打扰她。”

    时瑜的声音越说越低，他清清嗓子：“吃吧，再来一箱啤酒，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顾云泽从托盘上拿了一杯酒，总结道：“反正，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既然厉唯锋也接受了，那你们联姻应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事就郁闷在这儿，谁知道他怎么接受得如此之快。我倒想等他闹一闹，说不定能耽搁些时间。”

    水可吟啜了口酒：“你与厉唯锋，多少也算个青梅竹马，他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和他联姻，也是应付你爸的不二之选了。你怎的如此厌恶他？”

    “我不喜欢他也要个原因？说出来……你恐怕也不信。”

    水可吟身子往前倾了倾：“说真的，厉唯锋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且不说他的能力，你看他那身材，那相貌，也足以养眼了。咱们中学起，追他的女生就数不胜数。”

    顾云泽冷笑一声：“什么样的帅哥我没见过，没玩过。”

    “那你瞧我这帅哥如何。”水可吟对着敲门进来的男生招手：“昀昀，过来。”

    顾云泽身上一阵恶寒，凑到水可吟耳边低声说：“搞什么？替身文学？水可吟，我不会是你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吧？”

    水可吟白了她一眼：“少看点霸总小说吧。你有顾总的称呼就够了，整个s市，说起来只有一个顾总，难道也要让所有人都不许叫云云？”

    顾云泽无语地喝了口酒，水可吟却笑嘻嘻地贴上来：“只叫你云云，我只叫你云云。我真是故意的，人家叫田昀，我平时只叫他大名。”

    见顾云泽没什么反应，水可吟知道她不在意了，摇摇她的手臂：“倒是你，心里还惦记着他吧。”

    “没有。不必再提。”

    水可吟瞧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连着酒也抖动一瞬，就知道这事没她说的那么轻易，很快换了话题。

    两人一聊就是好几个钟头，最后还是水可吟晕乎乎地打了个哈欠：“走了，明天还要拍戏。再不睡觉不行了，我得拿我最好的状态拍。”

    走到门口，水可吟还使劲拍拍顾云泽：“等上映了，第一张票给你。”

    顾云泽头也不抬：“哪次不是我包场支持你。还有，这次不是拍电视剧吗，你是喝昏头了吧。”

    “哦对对对，那就来我家看。”

    田昀拉开车门，从顾云泽手中扶过水可吟：“顾总，您不嫌弃的话，我一起送您回去吧。”

    顾云泽看了眼表：“也好。”一边上车，一边给助理发语音：“一辆车停在WinterTime，明天让司机开回去。”

    田昀回头问：“顾总，送您到哪儿？”

    顾云泽关掉手机：“去林江路899号盛华别墅区，8号别墅。”

    顾云泽下了车，跟水可吟又私语了几句，想来想去不放心，一边往家走，一边给孟梦发信息，要她给水可吟煮醒酒汤。

    她打字打得十分专心，等到察觉身前出现一片阴影的时候，猛一抬头，还是被人影吓了一下。

    顾云泽冷冷地抬头，没好气地质问面前的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厉唯锋看起来倒是何其无辜：“不是顾总下午好心邀请我来这同住的吗？”说着又提了提身边的行李：“我连衣物都一并带来了。不过，瞧这别墅内外黑漆漆的样子，不会是顾家也付不起电费了吧？”

    顾云泽波澜不惊地开了门：“没人住的时候，为何要灯火通明？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优良品质。见微知著，想必厉家不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才落得个如此局面。”

    说完，径直走了进去。这一番操作果然见效，厉唯锋的神色变了变，也没出言反驳。

    顾云泽倒了杯水，轻晃了晃杯子：“不过，念着故交，我也不介意多教些小道理给厉公子。”

    这算上哪门子教，厉唯锋知道顾云泽故意说些幼稚的话摆弄他，淡淡道了声谢。

    顾云泽心情好上不少：“客房都空着，别来打扰我。请自便。”

    说罢，直接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