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天虹晴并不想将这两日的遭遇和盘托出。
她会说英语已经引起不少人的猜疑，若非青杳仙尊发了话，无人敢忤逆宗主，这事儿绝不是她一句“偶得古籍，兴趣习得”就能搪塑过去的。
倘若此时再说自己魂穿异人大陆，不仅会被怀疑有通“敌”之嫌，搞不好连第一次穿越都可能被扒出来。
有个做宗主的师尊也不能护她一辈子。近年来青杳仙尊闭关愈发频繁，外界皆传他即将飞升，少则三五年，至多不过百年，庆青峰上空就该飘来渡劫雷云了。
天虹晴定了定神，对上白衣青年平静的视线。
“就怕说出来温师兄不信，”天虹晴眸中浮现如梦方醒的恍惚，“我……进入了权杖内部！”
接下来，她隐去在贝尔家和佩蒂斯学院的遭遇，单拎出与黑色肉瘤的战斗，说了个昏天暗地跌宕起伏，三息就结束的战斗硬是被说成大战三百回合。
“我最终凭借顽强意志战胜那肉瘤怪物，它一死，禁制也跟着打开，我便被放出来了。”
“正巧温师兄以笛音招魂，我自然顺利回到这里。”
天虹晴说完，不露声色地打量两位听众的反应：钟眠荷是个给面子的，随着天虹晴夸张的讲述时而皱眉时而瞪眼；可温襄神色淡然，仿佛不甚感冒，只是被强拉来听了场拙劣的故事。
虽然这话题是他挑起来的。
“对了，眠荷，”天虹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异人送的那柄黄金权杖现在何处？”
钟眠荷仿佛还沉浸在故事里没回神，闻言想也没想便回道：“那玩意儿害得你失魂，就上交给渊渟仙尊了。”
天虹晴听了差点没从床榻上一头栽下去。
合着她在这里扯东扯西，企图忽悠温襄，关键证物早就送到他师尊手里了！
黄金权杖里面到底有没有她和黑色肉瘤在斗法，渊渟仙尊岂不是瞥一眼就知道了吗！
天虹晴顿感到一阵当场被抓包的尴尬，偏偏当事人依旧神色如常，让人捉摸不透心中想法。
罢了罢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只要师尊一天不飞升，渊渟仙尊就不会越过他来发难，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温襄看了表面微笑，实则微表情丰富的天虹晴一眼，说道：“看你这般活蹦乱跳，想来失魂症已经无碍了。”
他起身朝外边走去，“如此，我就不多叨扰了。”
天虹晴指了指案上冰莹剔透的丹药，“温师兄，你的东西忘拿了！”
白衣青年头也没回，“我拿着无用，你留着固魂吧。”
说罢便离开了。
他说向师尊讨来的，还给他又不收，倒是让天虹晴有些看不懂了。随手招来那枚葡萄大小的冰丹细看，周围温度瞬间降了下去。
旁边钟眠荷犹在回味，天虹晴转了转眼珠，将霜心丹往她鼻子下一甩，“眠荷啊，我记得你当时被那权杖的余波扫到，也不知有没有受影响，这丹你要不拿去用用。”
钟眠荷鼻尖一冰，忙往后仰，“师姐别说笑了，这丹是温师兄专门给你的，我就不凑热闹了。”
天虹晴：“哎，你……”
钟眠荷跳起来拱了拱手，“师姐既已无事，那我先回掇星峰了。告辞。”说罢一溜烟跑了。
只剩天虹晴一手举丹，满脸无奈。
她收回手，再次仔细端详了下霜心丹，知道又是个不好还的人情债后，叹息着收到乾坤袋里。
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一拍脑门。
“哎呀，方才忘了问胡长老怎么样了。”老人家身子骨不结实，该不会就这么寿终正寝了吧！
※
修真界有九州八派，其中御灵宗凌驾于煌州众仙门之上。而御灵宗内又有四峰十二堂，以内门庆青峰为首。
庆青峰上，不算仙草灵植、花鸟虫豸、游鱼虾米，一共三个活人：天虹晴的师尊，天虹晴的师兄，和天虹晴。
天虹晴出了屋子，来到院内一处墙角，这里青草丰茂，野花盛开，她弯腰拨了拨草叶，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泥人。
“师尊，师兄。”她煞有其事地向泥人们行了个礼，简单汇报了这几日的遭遇。
抬头时，她发现小泥人少了只耳朵，身上还有股似有若无的尿骚味。
天虹晴：……
她愤愤起身，“哪儿来的野猫野狗，竟然如此折辱我师兄，小心落到我手里！”
天虹晴给小泥人做了简单清理，重新捏了耳朵，之后便席地而坐，思考起黄金权杖的事情。
魂穿这事多半与黄金权杖脱不了干系，她原本想好好研究下那权杖究竟有何问题，没想到它被交给渊渟仙尊。
天虹晴拜入御灵宗已有十年，也结识了不少朋友，甚至在几位仙尊那里，多少也说得上话，但凡权杖在青杳仙尊或者其他两峰仙尊手上，她都有把握将它要来。
唯独广寒峰的这位让她望而却步。
外界皆传，渊渟仙尊冷酷无情、狠戾决绝，不愧为修真界第一冰修。
而御灵宗内部，对这位冰仙儿的评价还要加上：铁面无私，眼不著砂，严于律下。
特别最后一句。
在御灵宗里，几乎见不到无所事事、四处闲逛的广寒峰弟子。无论是不是自己的亲传徒弟，渊渟仙尊的要求都极为严苛。
是以除庆青峰外，广寒峰弟子人数最少，可每次宗门大比，最后综合排名第一的无一例外都是广寒峰。
而且这位仙尊对弟子的严厉约束不止包括修行，就连品性也必须端正。
听说之前有个天资卓越的广寒峰弟子犯错，这要是放在其他门派，估计看在那弟子的天分上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可渊渟仙尊二话没说，直接将那人逐出宗门。
那名弟子很快拜入其他仙门，平日里没少讲御灵宗与渊渟仙尊的坏话，但没多久他本性暴露，为了几件法宝构陷师兄弟，甚至惹出人命。
最后被宗规处置，偿命去了。
先前背地里嘲笑渊渟仙尊迂腐、不懂变通的人纷纷改口，直说他慧眼如炬，只怕早看出那人从根上就烂了。
渊渟仙尊自然从未理会过这些。
青杳仙尊与渊渟仙尊关系最好，也最了解他的性子，青杳仙尊闭关时，宗主之位则由渊渟仙尊暂代。
因此，若渊渟仙尊真想追究天虹晴这两天干了什么，她只有乖乖吐实话的份儿。他不找上门来，天虹晴就谢天谢地了，哪敢主动打扰这尊大佛。
可天虹晴还是不想就此放弃。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想要弄清楚。
为什么她使用黄金权杖后会魂穿到奥古大陆？因为她本身就是穿越者，又或者使用者都可以？
而奥古大陆那么多人，为何她偏偏穿到碧琪·贝尔身上？是因为碧琪体内的黑色肉瘤吗？
还有那黑色肉瘤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白魔法对它无效……
“唉，想得脑袋都大了。”天虹晴揉了揉额角，颇感头疼。
※
御灵宗，含光堂。
“今日的课业到此为止。”
台上长老刚说完，便被来提问的弟子们团团围住。
五十五抱着书本，麻木地往回走。
她天资愚钝，常常跟不上思路，一堂课下来甚至连问题都提不出。
几名外门弟子打打闹闹间不小心撞到她，五十五手臂一松，怀里的书本掉落在地，风将纸张吹得哗哗作响，每一页纸上都作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修士的眼神好过常人，有人见了那满篇墨迹，忍不住偷偷嘀咕起来。
“不是吧，清心诀也要做笔记？这不是长了嘴就行？”
“额，我没看错吧，那本是六海通识？上面讲的道理特别浅显，但凡自己运转一个小周天就能明白……”
“嘘，你们小声点，”一旁有人提醒，“看她的衣服，那可是秋水峰落葭仙尊的弟子。”
然而他的话却引来了更多非议。
“怪不得，原来是秋水峰……”
“呵呵，哪次宗门大比秋水峰不是垫底？若非庆青峰人少不能参与，说不定整个秋水峰加起来还打不过宗主的两个徒弟呢。”
“啧啧，秋水峰多数弟子的资质甚至赶不上外门弟子，真不明白落葭仙尊收徒的标准。”
“五十五进入御灵宗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你看她还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年年都来外门的含光堂听课！”
“就是就是，其他三峰仙尊座下，谁不是个顶个的天才？远的不论，就说庆青峰的天师姐，人家三年就结丹了！”
“能不能和宗主提意见啊，这些资质平平的弟子根本没资格留在内门！”
“……”
五十五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书本。
早些年她还会反驳，次数多了，慢慢地便懒得搭理这些人了。
可她不想计较，却有人越说越上瘾。
“你们看她的名字，因为是落葭仙尊的五十五个徒弟，所以叫五十五。我看落葭仙尊也没把她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起这么敷衍的名字！”
“没准哪天少她一个，落葭仙尊都发现不了……”
“你们几个，没别的事做了吗？”
有人冷不防打断。
几个弟子正嚼舌根嚼得正起劲，闻言表情不爽地朝那人看去，又纷纷脸色大变，“天师姐——”
天虹晴正巧路过，却没想到撞上这一幕，此刻沉声道：“你们胆子还挺肥，一会儿质疑落葭仙尊，一会儿又贬低秋水峰，不知道仙尊的神识可以覆盖整个御灵宗吗？”
几个弟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们自行去诫训堂领罚吧，”天虹晴摆了摆手，“每个人复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看诫训堂如何处理。”
几人顿时如霜打的茄子，神色萎靡地离开。
天虹晴走到五十五身边，帮她捡起地上的书册。
“谢谢天师姐。”五十五小声道。
她虽比天虹晴早入门将近十年，可御灵宗的规矩如此，同辈间的称呼不看资历，只看修为强弱。
掇星峰的钟氏姐弟便是这样。他们待在御灵宗的时间甚至比天虹晴的年龄还要长，平日里见了天虹晴，照样叫她一声师姐。
五十五很早就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御灵宗的规矩在她看来甚至温和得有些亲切。
“你应该和落葭仙尊说的。”天虹晴轻声道，“她未必不知道这些，只是在等你开口。”
如落葭仙尊这般的渡劫境强者，世上绝大多数人在他们眼中犹如蝼蚁，谁又会在意蝼蚁的话呢？
可若是五十五开口，落葭仙尊自然会替徒弟出头。以天虹晴对落葭仙尊的了解，她可不会因为顾忌世人非议，从而不会对境界远低于自己的人出手。
“他们也是情有可原，”五十五摇了摇头，“我天资愚笨是不争的事实，却总能仗着仙尊弟子的身份，享受到不属于我的资源。”
“我每听一堂讲课，参加一次试炼，进入一回秘境，就代表有一个资质比我好，只是师尊地位不够高的人失去了机会。而这样的人可能是他们的好友或者同门。”
“甚至就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