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人了,沈延之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女儿和男朋友分手的事。
沈棠窝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却堵不住耳朵,只能烦躁地听着。
她爸就是这样的人,家门里的事情,不论好赖,逢人就说,嗓门还特别大。
才三天,别人往她家门口一站,甚至不需有意引出这个话题,沈延之就自动地叽里呱啦地说开,他女儿如何不肯,对方又如何不逊。
躲在屋子里的沈棠已经“听证”了不下十次,这几个小村庄,想必也传遍了。
就连二姑夫也会在私下里小声说,“谈恋爱的事,你爸不能这样逢人就说,女孩子的名誉多重要。”
看吧,连二姑夫都知道,偏她爸不懂。
烦恼中,室友姚茜茜发来一条微信,是招聘信息,省城一个动植物研究所招编外人员,负责所里宣传的。
她从苏一家那辞职回来,工作一直没有着落,正好去试试。
在家无所事事呆了几天,妈妈已经有微词了。沈棠错把电费交到家里另一个账号,让妈妈动气了。
沈棠说,“你放心,我重交一下,肯定不会错。”
“放心?我对你就是不放心。当时考研就是,非要考FD,结果呢?没考上,被调剂了,你们专业读研的就你的学校最差,现在工作都没找好。”
妈妈那种要强的语气,说的又尽是实话,沈棠几乎一听就感觉在鞭挞耳朵和神经。
她也想找一个好工作啊,当时是想去苏一城市的,一个十八线开外的小城,走人才引进,得到一个编制不难,事到临了才体会到,离家真远。
一次接一次被问,“吉城人啊,你怎么来这里?”
“那远咯。”
沈棠每次被问都觉得很难受,何况爸妈本来就很勉强答应。
上学的时候,周围的同学都离家千里,没有感觉,毕业之际,有的同学走家里安排的路,有的同学顺利考回家了,而她才后知后觉地怅然若失。
她本来想考博来着,可惜,考研失利,加上苏一不愿意,就作罢了。
工作后,飘零异乡,并且将永远成为这里人,孤苦的感觉,谁也体会不了,苏一也不能。
他们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沈棠还是回来了。
现在大厂进不去,大城市找工作投简历处处碰壁,上学的时候就打算去苏一那,大学生涯除了看书,几乎没有什么锻炼。简历上除了在广播中心的勤工俭学,一片空白,沈棠甚至不认为自己能做什么。
眼下这个机会,也只能是试试。
不知什么情况,总之那里紧缺人手,主管招聘的主任叫季燕然,听了沈棠的简介,说,“那正好,你过来谈谈吧。”
声音听起来有些年纪了。
沈棠跟家里说要去省城面试,没说是公家单位,只说有个公司。
“面试的时候机灵点,不要让人觉得你不会说话,面试人家看的就是你的口谈。”
口才重要,仿佛是她妈妈对外面世界的唯一认知,别人都凭此成功,但她的孩子,在这方面总是那么笨。
虽然是省城,这类非营利性的文化机构,显得门庭冷落,甚至破落。
沈棠来到办公室,一个陈晓彤的年轻女性接待了她,问了她一些问题,说了下岗位需求和待遇。
因为事先让沈棠发了几条发布在学校新闻上的新闻,他们看后都满意,沈棠认为待遇也没问题,当即就拍板留下她了,主要负责研究中心运营公众号,同时也要兼顾接待。
总之,应聘算十分顺利。
沈棠也注意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个中年人,虽然至少也年近五十,身上自然有岁月的痕迹,但不论脸还身材,都可以一窥年轻时出众的神采气度,如今更别有一番沉静含蓄的气质。
沈棠到单位附近小区租了个房子,老小区,一楼。
窗外湿漉漉的,泥土的腥气鲜明地往窗内涌,条件不大好,还是合租,胜在便宜,离单位近,可以步行。
至于除味,沈棠想了个办法,在屋里点蚊烟。
季燕然办公室还有个助理陈晓彤,沈棠的办公室在楼下,里面一共三个人,但有空桌。
最近他们主持开展了一个湿地动物调查项目,正式员工要参与编写、校对等工作,主持人就是同办公室的李岩。
现在要招的编外人员,也就是临时工,是负责两个公众号的,一个是单位公众号,一个是项目公众号,每天各一篇推送。
项目公众号容易,主要整合一些目前允许发布的成果,再不济还可以发布动鱼虫鸟兽之类的文化内容。
单位公众号比较难,现在主管领导重视宣传,可一个小小机构,哪有那么多事宣传啊。
没题材,没事迹,只好天天开会。
会议新闻简单得很,发了两篇后,沈棠觉得不能这么干,文字,照片,太无味了,简直是糊任务。
她下班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传媒类的书,规定自己每天下班阅读两小时,又关注了很多优秀公众号,学习他们的排版、摄影。
沈棠把自己办公桌上的盆绿萝搬到会议室,拍照时,有意让几片绿叶在前面角落遮出层次,再稍调下色,画面瞬间干净美观许多。
正夏天,荷花正盛,编辑推文的时候,沈棠给文章左上方点缀上动态卡通杨柳,右下方插入动态卡通荷花荷叶,还有纵横的分割线,页面看上去清新灵动,又规整。
沈棠自己很满意。
项目的公众号她经营得也很精心,《诗经》里的动物,都可以发布成一个系列,后来还可以跟《楚辞》的、唐诗宋词里的。
李岩一心扑在项目上,项目的公众号还是会留心的,推下自己的眼镜,乐呵呵道,“沈棠项目的公众号你挺有想法的,招你真招对了。”
沈棠应对自如,“读书上文学史的时候老师说了点,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能学以致用,是很幸运的。”
这也叫学以致用么?沈棠苦笑。
几天后,沈棠一天突然收到陈晓彤的□□,“季主任说你写得文章真好,编辑的公众号也好,说明年批名额的话,你要能考进来就好了。”
季燕然?
虽然最近努力工作,但沈棠一直觉得自己写东西平平,在学校交的作业和论文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个,没想到在这里能被人看见,被赞许。
虽然这只是背地里一说,可是却切切实实鼓舞她立起了信心。
沈棠回道,“谢谢。”
干巴巴的无味感谢,后面该说什么呢?
她忽然间不能像回复李岩那般自如,也不会当即回复很乐意成为这单位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漂亮顺畅地表达这个想法,甚至没有这点意识。
人情练达,可惜她从来不会。
转眼到了国庆中秋,值班的任务就安排给了她这个临时工。
家里问了几次什么时候放假,她现在好像并不需要什么假期。打电话回家,妈妈问,“假期值班工资怎么算?”
因为她是临时工,安排的时候还是跟她讲清楚的,“一百一天。”
“七天七百,那也比没有好,反正就在那坐着嘛。”
“是吧。”
“跟人家单位里的人多交流,现在出去就看人家口才,别一天到晚就是个闷葫芦,连话都不会说。”
挂了电话,沈棠心里烦躁,“看人家口才好”,这仿佛是她妈妈对外面世界的唯一认知,长期拿这句来教导她。
一早来沈棠照旧非常勤谨,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又烧了壶茶。
院子外马路上车流少了许多,办公室没有其他人,连醉心科研的李岩都回家过节了。
周围特别安静,沈棠在清净中发了会呆,又去给绿萝浇水。
有盆放在柜子顶,她踮起脚,托着壶底,勉强把细长的壶嘴喂进绿萝根部,浇灌毕,抽出壶嘴,不想弯弯的嘴尖钩住盆沿,连盆带下。
“嘶~”沈棠连忙闭眼,竖起手掌推开,避免被砸被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