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石门在面前落下，隔绝了外面翻滚的黑云，也断绝了里头的光。

    “师姐……”

    黑暗中传来少年微颤的声音和少女压低的啜泣声，余露没什么表情，只是紧了紧被牵住的两只手算是回应。

    甬道内并没有黑很久，一盏冰灯被男人拿出后提在手里，照亮了四周。

    余露下意识看向冰灯的方向，冰光一闪而过，她只看到男人苍白失色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

    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咬牙切齿般的说出一个字。

    “走。”

    衣袂甩过，男人先一步冲向了深处，余露拉着两个孩子紧随其后。

    “大师兄呢？！”男孩被余露拉得踉跄了一下，被逼的脚步不停，却对着石门大喊道，“师尊！大师兄还在外面啊？！”

    前面的男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走得很快。

    男孩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在一阵剧烈的喘息后，终究忍不住撕心裂肺的痛哭了起来。

    听到男孩哭泣的女孩哭的更用力了，余露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针扎自己两边的太阳穴。

    但至少，师尊这次坚强的没有“呜呜”出来。

    她心里明白师尊平时虽然嘴巴很臭，但却是个看到路边被马车碾死的幼猫都会眼红的纤细男子——都说修道修心，讲究一个心从天道，然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正是无情之道，怪不得老东西在修为上总是不得长进。

    不得长进，便成不了大能。成不了大能便护不了身边人。

    等身边人一死眼眶一红修炼进度又是一卡，死循环了属于是。

    “别哭了。这暗道只是落了石门没有结界，别被外面的奇能异士听见了。”

    黯淡的冰光将甬道照得发寒发冷，而余露的声音就像是夹着雪的风在每个人的心上吹过。

    耳畔针扎般的哭喊声骤然停了。余露瞥了一眼左手边，发现扎着马尾的少年用空着的右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小的胸膛猛烈的起伏着，一双血红的眼呲目欲裂。

    她又看向自己右手边。同样扎着马尾的女孩低着头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双肩剧烈颤抖着，脚步虚浮得几乎要随时倒下，却始终一声不吭。

    余露闻到了空气中极淡的血腥味。停下了脚步，松开了两人的手。

    两个孩子停了下来。余露转过身面对他们，蹲下身，手指轻轻刮过女孩的唇，将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唇解救了出来。

    那双同样血红而稚嫩的眼眸瞪大了望着她。

    余露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两人一同揽进怀里，狠狠的抱了一下。

    生死关头停下来这种蠢事放平时是要被师尊狠狠臭骂一顿的——但这次，不远处的男人却只是提着冰灯，静默的等待着他们。

    也许师尊也明白外面屌的能打十个他们的高手还有五个。大师兄只能拦住他们一会儿，或许还能打伤两个，但终究不过是饮鸩止渴。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这个世界上比他们还努力的天才实在太多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让死前的挣扎更温柔一些。

    不断颤抖的两个孩子终于冷静了一点，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余露一把抱起女孩，又轻拍了一下男孩的背，朝着不远处的师尊狂奔起来。

    一行四人紧窝在冰色的灯光下，朝着甬道的尽头奔去。

    谁又能想到仅仅一天前他们一行五人还提着同一盏冰灯，漫步在微凉的春风之中，头顶万千星光，从后山有说有笑的朝着宗门走。

    师妹吵着说明年还要来，师弟说要师尊给扎个风筝。

    师尊暴躁的回了一句“老子不会”，大师兄笑着接了句“没事我会”。

    而余露则是缀在他们身后，双手枕在脑后，一派悠闲的仰头望着那漫天星辰。

    那是在她原来的世界，那个被工业重度污染的城市永远看不见的星河。

    而在这里却是如此接近，仿佛伸手便能够到。

    余露是个很懒的人，如果不是有人陪着她不会去春夜踏青，也不会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如死囚般的逃跑。

    她原本是想留下来和大师兄一起断后的。但看到那一群提剑而来的天命之人时，她就明白自己留着也不过是背景板+1。

    同样的一行五人，他们或是面带微笑，或是面无表情，有的低垂着眉眼没有看他们，有的单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最过分的那个已经拿出一串佛珠开始念镇魂经了。

    大师兄刚说出“师妹”两个字，就发现自己身边原本提着剑的女子已经消失了。

    一向好脾气的大师兄有些哭笑不得的笑了出来，随后将目光转向步步紧逼的五人，但留一句“师妹保重”随风消散。

    宗门地底有条暗道，尽头是一条能通往外面的地下河。这个世界天才太多，纷争也太多。那是师尊的师尊留给他的plan B，也是他留给他们的planB。

    宗门地处龙脉之上，其下灵脉错综复杂，没有地图常人不敢使用缩地之术以身犯险。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搭乘地底的扁舟真的能顺着地下河逃出生天。

    四人疯跑了一段，在某一瞬间最前面的男人骤然停下了脚步。

    余露和师弟师妹来不及驻足，与男人终究是擦肩而过。

    三人徒劳的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男人微微扬起的嘴角，随后便被突然落下的第二道石门拦住了视线。

    “师尊！！！！”

    男孩终于忍不住了，痛哭着，手脚并用的想要爬回去。

    但他被余露拦住了。

    她单手环抱住女孩，另一只手直接拦腰抱起男孩，脚步不停的往前冲。

    余露是个很懒得人。

    平时修炼是被大兄弟带着的，玩乐是被师弟师妹拉着的，就连偶尔感伤怀秋一下都是被师尊逼着当垃圾桶的。

    全门派都觉得她有望飞升。师尊说是因为她懒，懒得动情，还不笨，是最接近无情道之人。

    余露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心里想着不过是人活了两世，终究是看开了很多罢了。

    就像现在。

    宗门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正派联手围攻。小小一个“清无门”天命之人来了五个，余露能嗅到阴谋的味道，甚至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慨。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历史的长河需要一个开端，而“清无门”正好是那个开端。

    上辈子看了不少小说的大脑已经开始在飞快的整合信息，各种阴谋层出不穷，但事到如今只能归终于一句“罢了”。

    她不是没有试图做过什么，但现在看起来，两世还是太少了。

    三清道长如来佛祖耶稣基督哪怕克苏鲁也行。如果有谁真的能实现她的愿望，请再给她一世的时间。

    师尊说错了，她终究也不是被天道眷顾的人。

    她舍不得师尊，也舍不得大师兄，更舍不得年幼的师弟师妹。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真的会懒得动弹，但她不是。

    她不断的祈祷着，然而比起神迹先一步到来的却是敌人的奇袭。

    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了一支极短的箭，双手都抱着人的余露飞速旋身踢开，然而在踢中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感觉不对。

    还未来得及再做动作那支箭便化为了一条小蛇，顺着余露的腿飞速的窜了过来。

    漆黑的眼眸猛地窜起一簇火苗，但小蛇的目标不是她，只是迅速跳起后咬中了她怀里的女孩。

    师妹被痛得惨叫出声，同时那条蛇也被骤然燃起的火给烧成了灰烬。

    “快从乾坤袋里取解毒丹吃下去！”余露不敢停，一边急促的提醒着一边抱着两人向前猛冲，“师妹！保持清醒！师妹！！”

    “……已、已经吃过了。但是好像……没用。”

    怀里女孩的声音渐渐的轻缓了下来。在剧毒的作用下连对死亡的恐惧都变得迟钝。

    “师姐，把我放下吧……”

    女孩的声音逐渐变得如呓语般轻微，“明年……踏青……”

    她已然神志不清，最后只能模糊的说出几个词。

    然后便不再发声。

    余露的心猛地沉寂了下来。她将师妹的遗体放入自己的识海中，然后抱着师弟加快了速度。

    好在只有蛇，没有人出现。

    怀里的师弟精神几乎崩溃，不断的在问为什么。

    余露轻点了一下他的眉头，指尖白光闪过，男孩便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她抱着师弟，开始在脑内构思遗书要写什么。

    师尊曾经逼着他们把地下的灵脉分布全都背出来，他脾气恁臭的一个人，对待敌人向来打不过也不跑，教导他们的时候却总是教些保命的法子。

    可惜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师弟师妹修为太低，没办法缩地。

    师尊不可能舍弃着继承来的一砖一瓦，而她和大师兄也不可能舍弃师弟师妹。

    五活三的局被他们玩的几近全灭，天道果真不眷顾他们。

    余露已经能感知到身后有人在靠近，速度很快，但他们还是先到了地下河。

    “师弟，师姐只能帮你到这了。”

    “接下来的只能听天命了——祈祷这条地下河带你去的是生路。”

    将沉睡的男孩放在扁舟上。余露取下了自己的乾坤袋，拿出里面最贵的护身法器，启动后将它塞进少年的怀里。

    她又轻点了一下男孩的眉心，然后在他醒来之前，毫不犹豫的挥出一掌。

    一叶扁舟摇晃着，被掌风送的很远。

    余露执剑，朝着上方狠狠一划。

    巨大的轰鸣回响在地下，无数被削断的巨石接二连三的落下，在她面前垒出一道巨石的墙。

    地下河的水位被落石砸的高出一截，一浪接一浪。

    余露只能祈祷自己师弟命够硬。

    而她作为师姐的最后职责，便是替他拦下这断绝生机的最后一人。

    “好久不见了，师姐。”

    紧追而来的人从空中缓缓落下。余露转过身，看着他双掌交叠着放在身侧，对她盈盈的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

    她平静的应着，单手执剑，指着他。

    “没想到你的女装癖还没好啊，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