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1)天亮了

    周深没火的时候,他也不相信有未来。

    因为没什么名气,他很少能接到通告。经纪人心不在焉地例行公事般替他查接通告,就像梦想一朝暴富的老彩民每天机械地坚持花二元钱买一注彩票那样,留着一丝幻想。

    他自卑惯了。因为独特的嗓音从小就被人嘲笑,一开始他还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想上天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呢,又认命地去翻笔记多到看不清字的乐谱,鼻涕眼泪混着一起擦掉,再拿脏兮兮的手握住笔。后来他也习惯了,别人说,艺术家总是孤独的。他就拿这句话安慰自己:总能闯出一片天的。

    他总是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别人还在教室里吐槽抱怨,他就只身前往乌克兰学习。少了父母的唠叨,少了同乡人的宿命感,一切都很陌生,他的身影单薄得像片纸,路过的风都要将他撕碎。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没公开说过他经受的苦难,他只说,咬咬牙就过去了。那些籍籍无名的日子里,他看着电视上别人唱歌,唱他爱听的、他陌生的,唱青春无憾,唱年少轻狂,唱爱恨情仇,唱追梦坎坷……生生不息,像一条宽阔的大河,包容着从四面八方流过来的沟渠,灌溉了一棵棵光秃秃的大树奇迹般地生长出缠绕纠葛的枝丫。

    谁都想挤破头去亮的地方看一看。

    他盯着窗外黯淡的月亮望了许久,转过头继续听舞台灯光下的歌声。有人光芒万丈,有人痛哭流涕,但那些都不属于他。

    如果有一天他碰到众人欢呼的舞台,他一定要像抚摸祖国母亲大地那样,颤抖着把心剖开来献祭给一片光亮。

    他是黑暗中生长的人,但他追随着光,慢慢地把整个身体都渡上一层光。他要活在光里,不只是太阳光月亮光舞台光,他要活在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心中的光里。

    他活得不像自己。或者说,追梦的路上他已经把自己埋葬,他的心脏在污水里腐烂,手指泡软了,皮肤皱巴巴的缩在一起。

    他在沉闷的空气里转头看窗外,天亮了。

    16年《大鱼》一炮而红,他终于在人们的眼中有了一席之地。有路人夸赞他,说你听过周深唱歌没?真好听。有人考古他开着直播间翻唱,那时候人还很少,他一条一条地看弹幕,不知是哭是笑。

    他也没想过要大红大紫。他一开始只是爱唱歌,不过人一旦踏入某个圈子,总要分些心思在名利或者其他的上面,他自诩没有失掉初心,但他原来只是失去了自己,现在连影子也消失了。

    有人说他有天赋,甚至说他的声音是上天的馈赠,别人想要都得不到。他撇撇嘴想你不知道它曾经给我带来的伤害啊。然后他翻微博,发现他的声音现在还在给他带来伤害。哦,不是伤害了,他觉得是比那好一点的东西,能推着他向前走,也不会在漫天的赞美声中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

    但他曾经也是个连合上钢琴都害怕夹到手的小孩。

    别人闭上眼是漫无边际的美梦,他闭上眼是一串串的音符,是密密麻麻的闲言碎语,是多声部混杂在一起复杂的听不清旋律的排练。平时他发狠地敲打88个钢琴键,现在就有88个琴键像沉重的榔头敲在他手上。大脑嗡嗡得像是要爆炸,他收紧双臂,把头埋下去,把空气都挤进自己空荡的脊骨。他像海岸上濒死的鲸鱼,他没法扑棱身体,他直挺挺地坠在一片荒凉之中,他迎接日出日落,他看海鸥飞跃白色的浪花,他看地平线与天的交界处有渔船,小得像刚刷好油漆的墙壁上一个远了就看不太清的黑点。

    他想远走。

    他想去寻找他的渔船。

    18年他收到声入人心的邀请名单,他一个一个仔细地看嘉宾的名字,有些惊讶自己能和这么多厉害的歌手录节目,也有些不知名的后辈,自己多少也能给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他的目光停留在“王晰”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上。

    他其实羡慕。他爱听他的歌,低音炮引起无数共鸣。但一切都还是未知的,他除了忐忑,和终于熬出头的一点点兴奋,再没想过别的事了。

    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从自卑的深海里跳出来,他拼命蹬腿,还是有水草缠住他的腿。

    他不敢对着那明晃晃的镜头,来自四面八荒的光他不敢去看,甚至亮得刺眼。稚嫩地看着好多双眼睛,边鞠躬边腼腆地笑,倒像个少女一样天真羞涩。

    轮到他上台,他手足无措,摇晃着身子,没有一刻站定下来。他笑得腼腆,甚至有些窘迫,微微驼着背,故意把字咬得很清晰,又在灯光暗下来之后仰起头无声地呐喊。握紧的拳头垂在裤腿两边,低下头无声地叹气,手心冒汗,紧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连话筒都要拿不住。

    古典的乐曲慢慢奏起,他随着旋律唱起来。世界只剩他,孤单的一盏灯把他在黑暗中的身影照的好亮,像从天窟露出的一束圣光,周遭似有千万飞舞的银蝶环绕。

    他闭上眼,那亮光似水,冰凉,沁得他刺骨;又似月光,洁白无瑕,慢慢洗涤尽他身上的凡尘。他动情地唱,唱到听觉都失灵,眼前的人像撕裂时空的碎片一片一片幻化成冰渣子、亮片,或者是残缺的星星。

    一曲毕,他酣畅淋漓。

    而后他看到与他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仿佛是从光里新生的神,烟雾弥漫像云翳围绕四周,蒸汽波一样浓厚又干净得看不见细小颗粒。看不清五官,只是隐隐烁烁能看清他黑色的身影隐在耀眼的白光之中。他慢慢从光里走出来,背后像是一片夜明珠点亮的世界,海对面缓缓升起了日出。

    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响在整个礼堂之中,似有回声柔柔地触着耳膜,那声音足够熟悉,他不用细想,就知道,王晰来了。

    干脆利落的脚步声都显得抑扬顿挫。黑西装紧裹着他的身体,更衬出男人挺拔的身形。男人踏过水,像跨过一片大海,洁白的浪花在他脚边绽放。那水像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他每走一步,就有游散的水裹挟着一些高傲、一些坚韧和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掉下来,慢慢又汇聚成一滴巨大的水滴。

    周深惊讶,原来真的有人在海里行走的同时,又能触摸到光。

    他朦胧地想,那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渔船一样庞大又飘忽不定的存在吧。

    “只要我的歌唱心无旁骛,我的歌声必将独木成林。”

    其实王晰长得倒不面善,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难以接近。他平时不苟言笑,常常盯着什么想出神,再加上浑厚的嗓音,无人能比的完美声线,站在那就令人望而却步。大概是年龄大一些的缘故,他总是时不时的皱眉,更显出一副不耐烦的严父模样。

    周深那时候只敢远远地看,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和本身对于声音的追求——男高与男低的绝配,他自然而然就给王晰蒙上一层好感和好奇。

    他听见王晰动情地唱,低沉得像渔船轰鸣,盘旋在海面上空的海鸥靠近海平面缓缓飞翔。那声音也蘸了蜜,像比露珠还要饱满的圆球裹上一层糖浆,配上自然的起承转合,就成了融化在嘴里的棒棒糖。

    要是这样的声音在他的枕边徘徊,他定是要在每个清晨等一句沙哑的“早安”,半梦半醒之间献出一个比生命还长的湿吻。

    好像一双温暖的手摩挲着他的耳膜,轻轻抚去那些忧伤。他闭上眼睛,潮水就快漫过他的耳朵,他变成了一座礁石,感受着恰到好处像是挠痒痒的触摸,那本该透心的凉竟也带着暖意。

    于是他无法遏制地在心底为王晰造起一座停靠的海岸。

    他想,他好像找到他的渔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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