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完)清醒梦

    美梦有期限,陷在梦里出不来的人,终究会遭到惩罚。想起曾经的种种,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取得胜利后发自肺腑的笑容,在漫天大雪中依偎着的两个身影,困到走不动路的摇晃的靠在肩膀的温度。他只会说,他是个爱做梦的人。他试着忘记,后来发现有些事情是根深蒂固的,就像你三十岁了还会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喜欢过的人,因为感情那样美好真挚而令人刻骨铭心。他从来无法劝自己忘记美好,因为他知道人生苦短艰难,总得依靠一些什么,不是活下去,是活得像他自己,而不是淹没在人群中没有名字的某某。

    好吧,他认命了。每每触碰到周深的目光,那种矛盾的痛楚就会愈演愈烈。看到他就痛,看不到也痛。只是看到的时候会多一份喜悦,所以他甘愿痛得更深刻一点。就像被水果刀划破的伤口,很浅的一个小口子,其实几天就能痊愈,但他好像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些依赖感,他不贴创口贴,他也不消毒,他喜欢一遍一遍扣去快长好时结的疤,看着比鲜血暗淡一点的粉色慢慢润成皮肤的颜色。

    人在某些时候是会渴望、甚至依赖疼痛的。

    他回过神来。还是在排练呢,身旁的人指着乐谱,咬着笔盖摇头晃脑地思考。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揉了揉周深的头,“去吃饭啦深深。”

    “等我一会儿晰哥!”小孩兴奋地拽住他的手,“你觉得前奏加上一段德彪西的《月光》怎么样?”

    那曾是他最爱的旋律。

    拖长的拍子像娓娓道来的故事,缓慢的音高变换像一条平缓的小溪,连曲调都是从一而终的温柔缠绵,在细长的停顿里安静,空旷的回声戛然而止。突然加重的双音,像死里逃生的雏鸟,奋力拍打翅膀想要飞翔。它将要飞去何方?

    大抵是有月光的地方吧。

    “好啊,”他为这个绝妙的想法欣喜,自然地搂过那人的肩膀,“今天哥请你吃小龙虾!”

    转眼就是上台的日子,甚至小龙虾的香味还留在嘴角。只是上台的时候他们都有点儿颤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许是因为节目组没钱开暖空调。他在抖是肯定的,周深的话,或许一切都是他以为。

    他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话筒在嘴边,却只有传递声音这一种用途。你的思念呢?你的爱呢?我什么都感受不到,深深。打光下的雾气更浓厚,像蒙在我眼前的一块白布,我试着寻你的气息,可你为何连气息都隐了去?你不让我找到你,你是林中的小鹿,你跑的那样快,那样坚决所以从不回头。

    他坚信自己在颤抖。冰冷的指尖,试着伸出的不能触碰的手,却妄想有一只蝴蝶能为他停驻。飘渺的乐声像围绕他的空气,有些稀薄,好像在他脚底聚拢了厚厚的一片云。好嘛,这下可真成月亮了。

    他这才敢睁眼看,发现那人也在看着他,只是周深笑得明朗,那样无私那样洁白,纯粹的眼眸里不掺杂任何欲望。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唱了一首歌而已,只是太过悲伤,有人入了戏,有人捂住了耳朵。

    长沙的冬天很冷。像裹粽子那般把自己包裹起来,还是有刺骨的风钻进缝隙里侵蚀他的身骨。兴许是昼夜颠倒地排练和操不完的心,许多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座大山死死地禁锢着他。

    他的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倒是没有多担心,只念叨着,“老了,兴许我就是喜生病的命。”

    人总是有些逆反心理。比如他平时唱歌只是为了高兴,现在他哑了嗓子,只能沙哑地念出几句,比原曲低一个半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像海浪的呜咽。

    他起初只是不服气,扯着嗓子用力地嘶吼,音高到青藏高原上,比划破天际的闪电都要振幅大。因为担心表演效果,心急像滚烫的水沸腾着叫嚣着,断断续续唱了几句就咳得停不下来。他弯下腰来挤出一点氧气,才不至于窒息,比杜鹃啼血还要触目惊心。

    周深正抱着热好的粥要来照顾他,隔着几米远就被他的嘶吼吓了一跳,“王晰!你在干什么!”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甚至是羞耻。他羞耻自己本引以为傲的歌喉现在只能如低沉的乌鸦怪异地鸣叫,他羞耻自己在爱人面前露出了最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羞耻自己的心房被人掘地三尺,他的脆弱与故作坚强全都无地自容。

    他爱他,所以他只想做他的肩膀、他的港湾、他的依靠。比他年长的许多年岁里,他以为他就该成熟、稳重,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所有烦恼,他以为这是世人都渴求的爱。

    但他错了,因为他的爱人是周深。

    “王晰,你不可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知道吗?”冲过来的一股暖流停驻在他的臂弯里。周深搂着他的腰,把脑袋靠在他的心脏的位置,亲昵地蹭了蹭。

    “我知道,你是骄傲的。可是你不用这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无可替代的。我们会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不是吗?”怀里的人像小猫,轻轻用爪子拍着他的脑袋,柔柔的声音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好像熨斗一样烫平了他所有纠结的褶皱,他盯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像初升的太阳。他慢慢低下头,轻吻了面前人的发旋,鼻梁被柔软的发丝拥护着,慢慢下移,下巴细细摩挲着,比云朵还要柔软。

    “深深,你不用这样的……”

    “好啦,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别再难过了,好吗?”周深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胳膊,冲他甜甜地笑。

    他淡淡对叹了口气,“嗯。”他捏了捏周深的后颈以示安慰。“谢谢你,我的小深深。”

    他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涉入世俗就代表着你一定要学会一些生存技巧,有人说他“老油条”,他也只是笑,岁数往上长,总会明白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

    可幸的是,他依然完好地保存着一颗真心,他会下意识地拍拍高杨的肩膀说“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耐心地教导着青涩的少年;他也会扶持那些年轻或是没有经验的小孩,一步步长出自信的翅膀。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是个好哥哥,他比他们吃过的苦都要多,太多心酸的经历在他身上刻出一道道年轮似的痕,是隐形的疤,破了的口总是无法完全愈合。他看着他或是她,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慢慢地从他们的影子里跳脱出来。他心疼,也是真的希望他们好,他希望他们无一例外都能有回报。

    正是这颗“随和”的真心,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没有距离感的人。周深一开始就是仗着这没有边界的距离,主动投怀送抱,还要装作无事地冲他笑得天真,“晰哥,我想和你唱。”

    王晰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放纵才能与他有过命运的纠缠,还是怨恨那过晚建起的大坝不足以抵挡决堤时从高处横冲之下的爱意。

    他笑得苦涩,幽深的瞳仁里寻不到一丝亮。

    有人不屑地嘲笑他“没有周深谁认识你王晰,”他竟是生气不起来,想自己的名字居然也和他挂钩,他慢慢失掉身份,他做跟在周深后面的附属品,人们就要将他们合为一体,像一对脐带连接的连体婴儿。

    其实一开始他们谁都没往那方面想。王晰结婚早,节目最初就深情款款地唱《一生守候》,唱的人耳根子都软下来,泡在甜蜜的空气里软塌塌的化成一团水,那柔情似要给他的爱人织一件最美的嫁衣。

    他好像什么都拥有了,相框裱着的结婚纪念照,塞满一个房间的奖杯,铺天盖地的赞美,举起酒杯交心的话语……他自诩生活美满,他本可以安安稳稳过好这令人骄傲的一生。

    可是周深,干柴烈火也要燃起他心底那束火光,猖獗地吞噬掉周围的草木,留下满目疮痍的土地对着他龇牙咧嘴。他从不知道有人能让他如此失控,眼底红了一圈就在他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海啸一般嘶吼着咆哮而来冲垮堤岸,裹挟着小石子卷走他屹立不动的身躯。他甚至要疯掉,他要被撕碎,一半残存的理智制止着他上前一步吻住那唇的冲动,另一半像一缕钻进神灯里的烟,在他的腹腔内拳打脚踢,要从那罅隙里喷涌而出,指使他去做那些在梦里也萦绕他的事。

    从前廖老师叫他要守侯一生,他也真的做到了,守着过去那残破的回忆纠缠不放。像是好久没有住人的出租屋里,落了灰的蜘蛛网、堆满墙角的酒瓶,和来不及也舍不得扔掉的旧报纸。有朋友问你留着这么多垃圾做什么呢?他说,这不是垃圾,这是我的爱,这是我的命啊。

    有一个采访问他想和郑云龙还是阿云嘎去荒岛,他又莫须有地增添了一个选项,傻笑着说“那我能带着深深去吗,”整个采访十句话九句都离不开周深。

    周深过去找他说,咱俩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王晰没由来地生气,皱着眉沉声问他,“我都不害怕你为什么要害怕。”

    周深叹了口气,上前抱住他,“我只是担心你。”

    王晰不说话,默默挣脱他的怀抱。

    周深背过去抹了一下眼角。

    他们就这样不欢而散。

    直到梦真的要结束了,他们才惊然,有些脾气闹不得,有些话,说过了就不会再说第二遍。

    他们站在房门口。走廊的灯很暗。幽暗的笼罩下,竟有一种黄昏的柔情。房间里的光却是很亮,像是新换的白炽灯,在未累积灰尘时最崭新的模样,亮得那么刺眼。于是走廊上暗红色的地毯映出他们的影子,只是周深的影子被他的影子遮盖在了黑暗里。

    周深站在玄关处,一强一弱的光照在他身上,两个他在被水草纠缠的深海里挣扎着,突然有一只蓝鲸驮着他在水面冒出了头。

    “深深,”他很小心地开口,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剖开心脏的对话,他握着刀,不刺向他就会刺向自己。

    他想了许久,久到一直开着的水龙头突然没有了哗哗流水的声响,他才慌乱地关上,用毛巾擦干溢出的水。周深突然握住他的手,太过瘦弱的骨骼硌得他生疼。

    “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也谢谢你爱听我唱歌,”周深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像一个气球,一直打着气,却没发现破了的小口在不停漏气。

    捏着他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挣脱时,带着鼻音的声音一如在梦中。

    “王晰,长沙的小龙虾很好吃,

    橘子洲头的风吹着很舒服。”

    “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这里。”

    他不会说话了。他只会一个劲地点头、点头,拼命忍住滴下来的泪,看着离他身体几厘米的拳头握紧又放松。

    “我也是。”

    周深如释重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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