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
王蕊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心疼：“你爸，他，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没真让你别回家。”
沈时乐反过来安慰对方：“我懂。之后他没这么生气了，我再回来。”
这一场冲突来得太过突然。
王蕊无奈叹气。
她虽然看起来不在意，但实际上也需要时间去消化。
被赶出家门了，沈时乐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心中五味杂陈。
仅仅呆了两天半而已。
至于是因为什么。
只能怪他平地扔雷，吃着饭就把柜出了。
沈丘磊当时脸涨得通红，愤怒在眼中燃烧。若不是多年的教养克制着，那张饭桌恐怕早就被掀翻在地。
吃饭时，王蕊再次提出相亲。
择日不如撞日，横竖都要说，不如快刀斩乱麻。沈时乐夹一口菜，接着就直接说出“我喜欢男生”。
沈丘磊把筷子用力摔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疯了？赶紧给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收回去！”他咆哮着，双眼瞪得滚圆，用力拍着桌子，桌上的饭菜都跟着震动起来。
“拍什么桌子。吼什么。”王蕊先是眉头一蹙地去批评丈夫这过激的行为，随后转过头看着沈时乐，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乐乐，你……说什么？”
沈时乐有一点后悔。
自己至少不应该吃着饭说这件事。
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他坐端正，神色变得认真又严肃。
“对不起，我可能，不喜欢女生。”
沈丘磊猛地把椅子往后一推。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椅子在地上摇晃几下，差点倒地。
他嚯地站起身来，手指着沈时乐，因为愤怒，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声音也拔高了好几个度，带着厌恶。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恶不恶心？”
“还好吧。”
沈时乐低下头，声音虽小但可以听到。
王蕊尽管也不想接受事实，但第一反应还是护着沈时乐。
“你说什么呢？这有什么恶心的。”
“你要是坚持这个想法，就别进这个家门！”沈丘磊已经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伸手指向门口，吼道。
“对不起啊。”
王蕊调节气氛道：“你别听你爸瞎说。”
沈丘磊此刻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那些伤人的话语一句句从嘴里蹦出，口不择言。平日里的沉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心底对孩子的那份爱依旧在，束缚着他，让那些更伤人的言语停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怒火实在是难以平息，又不好说特别过分的话，他直接走人。
王蕊见状急忙跟着起身，一边快步朝沈丘磊走去，一边扭头温柔地嘱咐儿子：“你先吃，我去劝劝你爸。没事昂。”
她的脸上带着安抚的笑。
那笑容里却藏着担忧。
沈时乐坐在原地，心里满是懊悔，狠咬了咬下嘴唇。
他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
做事这么冲动，挺不像话的。
就应该找个更合适的时机再说，而不是现在，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沈丘磊再次走出房间，不再吭声，刚才的争吵戛然而止。
之后，他真就把沈时乐当成了空气，哪怕两人迎面碰上，绝不施舍一个正眼。
刻意的躲避里藏着的是不自在、不理解、不接受。
家里的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大石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想着让大家都冷静冷静，沈时乐主动提出回京海。
王蕊没劝。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难以接受。
所以此刻，她选择了沉默。
＊
电话里，朋友属实是难以理解顾川阳突然又冒出的新想法。
“你要去三中啊？”
顾川阳语气平静地应道：“嗯。”
“不是，你不是已经去过附中了吗？为啥还要去？还跑这么远。成平到底有谁在啊？”
顾川阳沉默片刻，听着对方开玩笑地提问，并不想过多解释。
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人。”
“我真上辈子欠你的。”
朋友虽然嘴上抱怨，但话里的潜台词就是答应下来了。
下一秒，门锁发出解锁声音。
沈时乐的身影随之出现。
“你，”顾川阳一怔，“你怎么回来了？”
通话那边的人显然完全没听懂，大声问道：“啥？”
顾川阳充耳不闻，视线锁在沈时乐身上，挂断电话。
“你在和我说话？”沈时乐瞧着他手里还未放下的手机，一脸茫然，没搞明白状况。
顾川阳表情自然，轻描淡写道：“嗯，电话已经挂了。”
“没怎么啊。就提前回来。”
沈时乐没说实话，顾川阳也看不出来。
毕竟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神通，猜不到离谱的真相。要是这都能猜到，两个人也就不会蹉跎岁月。
顾川阳手中的手机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被莫名其妙挂断，对方肯定要讨个说法。
刚一接通，朋友就扯着嗓子质问道：“你突然挂电话干嘛？”
幸好不是免提，顾川阳抬眸瞟一眼沈时乐。
神色如常。
应该是没听见。
顾川阳稳了稳心神，不紧不慢地开始撒谎：“不小心碰到的。”语气很是镇定，就像真的只是个无心之失。
那头瞬间沉默，只用一串意味深长的“……”来表达自己的无语。
“那个，谢了，不用联系人了。”
对面显然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什么东西？”
“不打算去三中了。”顾川阳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之前的计划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
“我草，你变卦能不能再快点儿？”
顾川阳自知理亏，没说话。
不过，幸好足够快，什么都还没有联系，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权当是一个小插曲。
“那你还有事没？”朋友平复着情绪，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没事挂了，以免我想骂你。快忍不住了。”
“没事。”
话还没落音，只听“嘟”的一声，对面秒挂电话。
放假不用去学校，这下可变成真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沈时乐之前也和别人合租，但这次却感觉很不一样。
之前不会经常和舍友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会不排打扫卫生的值日表，不会和对方说“我回来了”。
他总是窝在家，顾川阳倒是出门得非常频繁。会总是通知他，说自己是去干嘛，也会说什么时间回来。
一开始沈时乐觉得怪，后来就习惯了。
微信里是半小时前的消息。
母上大人：【乐乐，妈妈想了很久。其实，性别也无所谓，你开心快乐就好。】
母上大人：【你爸他呢，一时半会儿还不太能接受。但你千万别多想，他不是真觉得你恶心，也不觉得你丢人。他就是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你就再给他点儿时间，他会想通的。】
几句话，每一个字却像是带着温度，直戳中沈时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刹那间，沈时乐的眼眶微微泛红。
眼睛盯着文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王蕊那关切的神情。
沈：【我知道。】
沈：【是我对不起你们。
沈：【是我不好，让你们操心了。】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就立刻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
母上大人：【傻孩子，道什么歉啊。我们就只希望你幸幸福福的，其他都不重要。】
那几天，沈丘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眉头紧锁，不停地踱步，在脑海中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他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错，才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
专业知识告诉他这很正常，传统观念让他就是接受不了。
他在网上翻天覆地找资料，还专门旁敲侧击地问心理科的同事。
沈丘磊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病。
也不是心理问题。
他不停地劝说自己。
尽管满心纠结，但他对沈时乐的爱却从未改变。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沈丘磊常出神。
希望沈时乐好，要是能是自己期望那样最好。不是的话，他也希望儿子好。
沈时乐仰起头，微睁眼，深呼吸后，才觉得将情绪稳定下来。
他低头看向手机，手指敲击屏幕。
沈：【我会好好的。】
母上大人：【那你现在是正在谈恋爱？】
沈：【没有。】
母上大人：【要是有，哪天让我看看。】
沈：【好。】
母上大人：【我还听说，一般是有对象的才跟父母坦白。】
收到王蕊不知道从哪打听的错误消息，沈时乐心尖泛起一阵感动的酸胀，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感受到，这是王蕊努力用温和又包容的方式和他交流。
他认真地敲下几个字
沈：【谢谢你，妈。】
回想自己的坦白，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是由于脑子一热，又或许是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太久。
可究竟是为什么，根本说不清。
沈时乐也不逼着自己去想。
以前的他足够细心，总想着要搞清楚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七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那些曾经迫切想要探究的问题，如今在心里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不再逼着自己去想。
本来是有事要干才拿起手机。
回归正题，沈时乐架起手机，打算拍段视频，完成李晗云布置的“任务”。
他让自己上半身入镜，不露脸。
从大学起，李晗云开始在互联网上分享日常生活，之后，她找准赛道，成为粉丝量不小的唱歌博主。
毕竟人美声甜还活泼开朗，就很受大家喜欢。
点赞和关注量忽然增加是因为那条《空空如也》的翻唱视频。
时隔多年，她准备追忆往昔，重新再来一遍。
这次她想用更有趣的方式，所以就拜托了身边的朋友们。
李晗云让每个人随意选择自己要唱的句子，最后再把各自的片段合成完整的视频。
若出现无人歌唱的句子，或者所有人都选择的句子，则失败。
沈时乐应邀参加。
他带起耳机，点击视频的拍摄键。
为了偷懒，沈时乐就只想选几句。
旋律在耳边响起，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按着指关节，思考着从哪几句入手。
说起来，沈时乐还差点儿因此走红过。
有一次李晗云户外直播，他恰好路过，漏出下半张脸。再配上修长的腿，以及清冷的声音，瞬间点燃了粉丝的热情。
有人甚至专门将他出现的片段剪辑出来。
观众纷纷猜测他是不是个帅哥。
不可否认，确实是。
那段直播切片在社交平台上实现小范围的广泛传播，引起挺多人关注。
不过，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信息更新换代的速度让人目不暇接，沈时乐也没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出面，慢慢地，就没什么人在意了。
他终于准备在最熟悉的部分开口，却有其他声音打扰到录制。
“沈时乐。”
顾川阳在喊他的名字。
他又合上嘴，从齿间挤出一个“啧”字。
得重来。
暂停。
伸手摘下耳机。
耳机线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荡。
“怎么了？”
顾川阳领会到那一丁点儿不耐烦，配上对方的动作，心里便明白七八分：“是不是打扰你了？”
“额，是。”
沈时乐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地回答，完全没给人留面子
顾川阳倒也不生气，反而被逗笑。
“你在干嘛？”
沈时乐没细说：“拍个视频。”
他不用手机支架，把手机靠在一摞书前。录制的角度有些奇怪。
但他不注重这些细节。
顾川阳走进房间，主动提议道：“我帮你拍吧。”
“不用。”
“那样更方便。”
沈时乐不想麻烦别人。但对方刚刚导致自己多浪费几分钟，麻烦一下好像也是应该的。
“那行。”他嘱咐着，“别拍到脸。”
“好。”
托顾川阳的福，方才再听一遍，沈时乐对歌词更熟了一些。
只有他能听得见音乐，没带耳机的人一脸茫然。
半分钟过去，他还不开口，顾川阳好奇地微挑眉。
其实顾川阳甚至都不知道现在是要干什么，只是耐心地等，不打断对方的节奏。
拍摄到四十多秒时，宛如冰溪在春，沈时乐的嗓音流淌而出。
“……
守着你离开后的世界
空空如也
……”
歌声慵懒随性，没有刻意去拿捏音调，也不追求音量的洪亮与高昂，不疾不徐地走入人心。
顾川阳不受控地手抖一瞬。幅度不大。
沈时乐本来想多唱些，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手机镜头后的顾川阳时，思绪就突然飘远。
旋律，歌词，人，最近的事。
带着钝痛，像被无数细密的针扎刺心脏。
沈时乐想到柠檬水，不放糖或蜂蜜时总是苦与涩交织。
最后他只唱了一段。
拍摄成功。
沈时乐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像是在检查视频。
“谢了。”
顾川阳喉结一滚：“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话出口，他心里就开始忐忑。
这句“朋友”，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果然，沈时乐听到“朋友”二字，睫毛颤抖。
以前的事没办法当它不存在。
但，沈时乐想，也这么久过去，该翻篇了。
顾川阳将这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心一沉，呼吸马上屏住，不太敢去听接下来的回复，脑海里闪过糟糕的设想。
他不想听到沈时乐连朋友都不想和自己当。
心揪到嗓子眼。
就在快要承受不住这份煎熬，顾川阳终于听见对方开口：“行，那我不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