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陆陆续续来这破旧的小巷的人很多。
住在路口的居民本来就没有几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显地格外清晰,声音弥漫在空气里,渗入这巷口尽头一座隔音一般的屋子内。
其实制造噪音陈衫已经无所谓了,在少管所里晚上何时有人安安稳稳地听话睡觉呢?
但是总是来敲门就过分了吧。
现在的职业是只有塞广告纸了吗。
“咚咚咚……”
一阵又一阵,陈衫感觉这小木屋要变成危房了。
宋任总是在听见敲门声时就立马停下给陈衫讲题目的笔,去应付不知道什么来意的人。重复又重复,他却也好脾气地去和门口的人一一解释。
“喂,”终于在宋任数不清多少次起身时,陈衫也合上了厚重的书,不理解地开口,“外面谁啊?你的狂热追求者吗?”
宋任反应过来,按住了陈衫手中的书:“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陈衫推开面前的椅子,执拗地站着,抬眼不屈不饶地和宋任对视:
“一个个地拒绝不嫌麻烦吗?”
“你等……”
宋任想拉住他的手腕,却不料陈衫绕行的速度太快,只微微扯到了他的衣线。
陈衫看似轻佻地瞥了他一眼,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到了房门前:
他拧了拧锁柄,正习惯性地迈开步子,却出乎意料地撞到了门板。
轻微的疼痛让他怀疑自己的感官。
直到诧异地低头看了看转不动的门锁,陈衫大脑宕机了一瞬。
“谁他妈在外面把门锁了?!”
陈衫愤恨地喊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了站在桌旁的宋任。
这个看起来事不关己的人站得很不老实。他逆着光,阴影勾勒出他的轮廓,陈衫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模糊一片。
两人的视线迷迷糊糊地交织着,沉默笼罩了房间。
终究还是陈衫先开口:
“你进来关门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把门栓弄回去?”
这句话看似在给宋任台阶下,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宋任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才说:“嗯。”
。。。。
嗯个蛋啊。
陈衫掏出手机,犹豫着打通陈兰杰的电话。
恰巧这时,门外的敲门和议论声断断续续地小了下来,黎悠洪亮的嗓门盖过了大半杂音,有些飘渺地让陈衫听了个大概。
陈衫用力地垂了垂门,扯着嗓子呼喊。
过了好久,陈兰杰和黎悠才打开了紧锁着的门。
陈衫第一时间查看大门的人群,可巷口却还是那样安静,只是地上多了些杂乱的脚印,看起来又好像很正常。
“怎么了?”
陈衫随口一问,黎悠就忙乱地说:“宣传的罢了。”
兴许是有事瞒着他吧,正常人一眼就该看出端倪了。可陈衫也不在意什么欺骗不欺骗了,自己瞒自己也行。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这小屋子住着,没什么大变动的话,就已经知足了。
宋任从门后出来,像是要挑起什么话题:“你们去干嘛了?”
陈兰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握住了陈衫的肩膀。她有些激动,说的话都有有点听不清楚。陈衫好久才提取出了她的关键信息,大概翻译就是:
“衫衫,我们给你找到学校了!”
陈衫:“?”
“我还能考上什么学校?”
“虽然是私立的,而且也是普高,”黎悠在一旁补充,“但是本科率与你而言也算高的了。这是我们目前用自己的手段能给你找到的最好的学校。”
“晓谕?”
其实说到前半句,陈衫就已经猜到了。在H市,只砸钱就收他这样有两年少管所经历的混混的学校,也就只有晓谕了。
他自嘲地苦笑:“这个学校太费钱了。我不去了吧?”
陈兰杰从来不去强迫陈衫去做什么。只是她抓紧的手渐渐卸力,但眼角还是笑着的,却又看不出什么喜悦了。对方嘴唇弯得很好看,即使是心中有酸涩但也还是轻声接受:“好。但是衫衫,我还是希望你慢慢考虑。”
黎悠拍拍她的背,看向陈衫的眼神也带上了不解,言简意赅:“机会难得。”
她们往厨房走去,只留下羸弱的背影。陈衫觉得喉咙发紧,想表达的很多事情都说不出口了。他呆呆地站着,就好像自己就是应该无条件接受,即使是自己的想法也不能忤逆。
“太为难的话,就算了。”
宋任声音很轻,但是足以在陈衫耳边萦绕、环游。
握紧的拳松了下来,令人心安的味道一缕缕一丝丝地漂浮,若有若无。
宋任没再等陈衫斟酌着说什么。他只道:“我回去了。”
指尖微微颤动,想触及的东西和想法还是被复杂的心情压了下去。
那就说出来。
“宋任,”陈衫突兀地开口,“说清楚。”
身后的脚步一顿。陈衫比他先转过身,宋任背对着门,两人隔的不远,但是陈衫莫名就是看不清楚宋任的五官。
“怎……”
“你是不是也去晓谕了。”
这话说的平淡,一时让人觉得这不是问句,而是已经笃定了的事实,但声线又夹杂着颤抖,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问,还是答。
宋任一时没有回答,却也没再看陈衫的脸。
“中考失利了。”他轻描淡写道。
要说是不相信,陈衫却宁愿认可这个答案。他不敢去想象另外一种可能,尽管这么多年来脑海里的回忆都告诉他宋任的实力,但是刚才轻声细语却又铿锵有力的话还是堵住了往事的汹涌澎湃。
陈衫一直以为宋任是注定要进入央泉那样的省重点中学,和他以后形同陌路,即使是在以前难熬的夜晚想起来这些事,也不会猜到这样的变故。
一时,他说不清楚是庆幸,痛苦,惋惜,留恋,不甘……
陈衫一直都是这样,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一点点缝补内心的缺口:
“好。”
宋任,你别骗我。
“好好学吧。”宋任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最没有温度的话,转身想走。
陈衫眼疾手快地拉住宋任的手腕:
“今天那些人塞的宣传广告给我。”
宋任一时没了动静。陈衫试图观察他的微表情,可是他却仍旧背对着他,迟迟没有反应。
“扔了。”
“扔哪了?”
宋任突然抽出手,一字一句:“忘了。”
已经临近七点,巷口的路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月色和灯光斜泻下来,照得两人的轮廓愈发清晰,阴影越来越浓重。
宋任径直走了出去,陈衫就呆立在那目送他走到巷口的拐角,消失在暮色里。
陈兰杰已经绕回了房间,门也咔哒一声锁上。黎悠从后门转回了车上回家,宋任的踪迹和声响陈衫也无法用感官去探寻到了。
即使不想去证明,陈衫还是鬼使神差地蹲在了家里的垃圾桶旁,机械地去翻找。
从客厅到大堂,从大堂到厨房,每个角落的垃圾桶他都一个个地去捣鼓。
可是为什么,越找越绝望,越深越愧疚。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不行……不能再去证实了。
屋子里寂静地可怕,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陈衫的喘息声。
是哭声吗。
刷的一下,厨房的灯打开了。陈兰杰有些惊愕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陈衫,不带反应就急促地冲上去搂住了他。她没有多问,陈衫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但是她就这样陪陈衫一起跪坐着,让他有了一个暂时的依靠。
“我以为厨房是有老鼠……”陈兰杰终于说,“衫衫,你在找什么?”
陈衫说不出话来。按道理来说,本就湿润的眼眶现在早应该清泪横流,但是为什么就是没有那种委屈的情绪,让人释放呢?
“衫衫,不想去就算了吧。”
“我要去。”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像是神经和声带契合,陈衫什么也没有想,就这样脱口而出。
本就寂静的场合突然没了声音。陈兰杰呼吸开始急促,就像是在深思熟虑什么值得斟酌的事情。陈衫莫名觉得愧怍,开始动摇自己是不是过于任性……
“衫衫,我们打扫一下这里好吗?”
陈兰杰的话好似有些不合时宜的突兀。即使也有诧异,但陈衫还是乖乖的起身,捡起地上杂乱的纸巾和零散的包装,一个个地装进袋子里。
正准备放回去时,陈兰杰又说:“这也有些满了,你先扔原先任任家门口那个垃圾桶那里吧。”
陈衫听话地起身,跨过门槛走到宋任以前的家门口。
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口,拉出门前少年长长的阴影。
宋任家就在他家对门,陈衫走了几步就到了。熟悉、简陋的居所,青涩、果敢的回忆,冲击着他的大脑,强调着这里一段紧密相连的羁绊。
陈衫没有继续多想。他拍了拍自己的前额,提出垃圾袋正准备投放。可原本该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垃圾桶此时正好被路灯照亮,里面有些显眼的硬纸映射了路灯的光芒,显眼的让人会觉得这是一滩反光的水而已。
陈衫有些震撼的捡起,上面赫然是一家超市的名字和宣传名称。
中益万家超市(蚺仁城中心店)
突然的,他说不出话来了。
世界上所有的情绪好像都交织、混杂在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是解不开的毛线。
复杂,残忍,这样决绝地堵在心口。
“衫衫,快去睡觉吧。”
陈衫回应着,麻木地跨进这个封闭自己的房间。
每一次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这块小小的,昏暗的地方,总能倾听他无声的宣泄。
宋任,我信你了。
说不希望你待在我身边是假的,但说你中考失利我又觉得遗憾,不甘,难以释怀。
我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
……
睡觉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