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裴锦月最讨厌的节日,没有之一。
爱管闲事的亲朋和日夜相处的家人总是让人心神不宁,虚伪狡诈在这时便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假装关怀的嘴脸泛起褶子,配上眯成一条黑黢黢的细缝的眼睛,总是让人恶心的想把隔夜的饭菜吐出来。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或多或少想要从别人身上的得到点什么,还为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找好了遮羞布,将人被裹挟在道德教义里不得脱身。
裴锦月厌烦地打量着眼前装模作样的男人,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心头;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厌恶,甚至连垃圾场的老鼠在这个老男人面前都显得格外可爱;这个沙发上坐着,像看一件拍卖品一样看她的,蛇一般阴毒的眼神令人汗毛倒立的男人,她那难以启齿的生物学上的父亲,裴正远。
家里的人大多都是裴家的亲戚,有着与裴正远一样又让人不适的眼神,他们是一群卑鄙的小人,观察着渴望寻找到能够有点价值的东西并一洗而空;在此刻,裴锦月就是他们的观察目标。
裴正远用他刻薄的三白眼盯着一言不发的裴锦月,而一双黝黑、褶皱如同鸡爪一样的手同时也在悄然无息地伸向裴锦月,然后猛地握紧,粗粝的皮肤让裴锦月一瞬间就感到生理不适,眼底的厌烦一点点泛起,忍耐片刻后一一掩瞒。
抓着她的老太,裴正远的母亲,王金红,眼神里闪着贪婪,殷切的望着裴锦月,言语间似乎句句是关心,但细想来又句句是算计。“锦月啊,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你在学校里应该很忙吧?学校里花钱的地方多不多啊?”
“我们锦月啊,以后是要赚好多好多钱的人啊,当大老板啦!”
句句是套话,套她裴锦月的话。
裴锦月心底冷笑,状似要拿茶几上的水杯,实则抽出自己的左臂,一边喝水一边含糊道:“我就一本科生,哪来什么钱,又不去炒股赌博的。”
“学校忙,马上就走了,在这里待不得几天。”
话音刚落,在场的亲戚表情一瞬间都僵住了;只因裴锦月的表哥,林裴愈,就是因为炒股将家里的钱全部赔了出去,甚至在炒股失败后还异想天开的想要去借网贷赌博回钱,闹得全家鸡犬不宁;裴锦月这看似无心的话语却让在场的亲戚们都开始暗暗揣测,不过转念一想,林裴愈捅的篓子连裴正远都被瞒得死死的,裴锦月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从何而知?再说,便是林裴愈闯了天大的祸,那也是裴家唯一的儿子,唯一的“根”,哪有人会站到裴锦月那个死丫头片子那方去?
沉默了一阵,王金红清了清嗓子,脸颊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起来有心安理得地消散下去,恢复了原本深色的皮肤,心里想着不能够坏了今天的正事,也不再缠着裴锦月,而是转向正在摆弄手机的裴正远,理直气壮地开口:“儿啊,妈感觉最近身体差了好多,想买点补品,你也知道咱家就你最有能力,你妹妹是指望不上了,你看你能不能给妈点钱?顺便着,你看你妹妹脸色都成什么样了,你也给她点钱让她买着吃。”
裴锦月闻言也看了看裴正远旁边的裴正清,她那精于算计的姑姑,正满面春风,一点也没有辛苦的样子,40多岁的人像个35的一般;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谎言,偏偏裴正远真就吃这一套,直接就答应下过几天一人几万转给自己的妹妹和老母,还不忘提点裴锦月以后记得帮衬着裴家人。
“裴锦月,你看着,只有自家人对你才是最好的,以后我退休了你也要帮衬人家,这样你有难的时候大家才会愿意帮你。”
“妈,这钱你和妹妹先用着,要是不够也和我说,我平时没时间陪着你们,能帮的上忙必然会尽力……”
听着传销组织一样的话语实在是扰的裴锦月心烦,并没有接话就自顾自回到了房间,锁上门试图隔挡住外面那浮夸的赞美声。
真好奇如果裴正远知道自己被骗了,表情会是多么精彩。
他们不知道,林裴愈可以蠢到为了向她炫耀他那“耀祖”的地位,把什么都发给裴锦月看。裴锦月翻着手机相册,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好像一张张诡笑的脸,嘲笑着裴正远的愚蠢和裴锦月的不受宠爱;和林裴愈一模一样的丑恶嘴脸不断出现在眼前,好想要把裴锦月包裹起来,将她吞噬。
“裴锦月,天黑了。”
裴锦月缓缓睁开眼,窗户外已经是夜色,万户人家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像星星一样,让人心中一暖。而她的房间此刻并没有开灯,从外面看过去,就是与黑暗融为一体。
刚才似乎是有人在叫她,裴锦月想着,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客厅里的花瓶倒了,碎玻璃铺了一地,本该拥挤此时家里空无一人,像是被入室抢劫了一般。
裴锦月拿起手机正打算点外卖解决自己晚餐,却看到上百条未读消息,全是裴正清发过来的,都是骂她的。“现在你满意了?林裴愈是你哥哥你就见不得他好?非要把事情闹成这样?”
“裴锦月,你和你那个妈一样是扫把星!”……
裴锦月不满的皱起眉,拉黑删除一气呵成。
她那个妈?
裴锦月心里暗自发笑,她以为她又有什么区别?
尽管她不明白裴正清的意思,但也不难猜到是林裴愈炒股失败的事情被揭露,裴正远不愿意再给钱填补窟窿。而这位失败者的母亲,因为不能够从裴正远这里得到钱便将心底的怨恨一股脑发泄给裴锦月。
“真可悲,”裴锦月心想,“无能的儿子和无耻的母亲……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裴锦月看向门口,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进厨房,拿起水果刀回到自己房间里。
今晚的饭是没得吃了,但是她还不想变成食材。
不出裴锦月所料,裴正远回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酒气,泛红的皮肤不难看出是喝多了酒,本就粗鲁的行为现在更添暴力;伴随着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裴锦月握紧了手中的刀,听着门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只片刻房门受到了猛烈的撞击,随后又是多次尝试,最后门外的人似乎也意识到门已经被锁上,便在门外破口大骂:“开门!赔钱货!赶紧把门打开!”
“你胆子肥了不是?我可是你爸!”
手中的刀似乎真的泛着寒气,恨不能割开对面的喉咙;黑暗中,裴锦月调整着凌乱的呼吸,手指抠进掌心,不断刺激着,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害怕,委屈,愤怒交杂,整个人蜷缩起来,伴随着刀尖的寒光轻轻颤抖。
而门外的人动静也逐渐变小,最后竟然有生肉被扔在地上的声音,沉重的呼吸也变成气体急速通过管道的巨响,一下一下拨弄着裴锦月的神经。
夜晚似乎真的到来了,在一切都重归平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