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的地方,一切都失去了形体,除了那张一张一合的嘴,嘴里的食物残渣喷溅飞出,黄色的牙齿还挂着绿色的不知是叶子还是茎的东西,发出让人失去理智的说教;裴锦月紧紧握住手中的筷子,端着碗的手轻轻颤抖,食指无意识地用力扣着碗边,眼中的怒火即将喷射而出又被纯黑的瞳孔吸回眼底,留下昏昏的金光在眼中诡异的跳动。
而当怒火攀到顶峰,理智将断未断之时,碗里的汤突然形成漩涡,乳白色地液体从漩涡底部开始被染成红色,一点一点扩散在碗中,直到完全变成红色粘稠物质,散着淡淡的腥味;像是预感到什么,裴锦月猛然抬头,便看到桌上正对着她的硬币突然自己立起,停顿片刻后便开始旋转;随着硬币的旋转速度变快,整个画面也陷入动荡,灯光在裴锦月眼前不停的摇晃着,耳边炸起玻璃破碎的声音,手中端着的液体溅出,落在地上的液滴仿佛是变成了泉眼,不断喷涌出猩红的粘稠物质;甚至眼前的那张嘴也逐渐长出实体,黑色的身躯在灯光投射下形成巨大的黑色阴影就要将裴锦月吞没。
“MONSTER!”
熟悉的尖叫声掠过脑海,像一颗深水炸弹激起惊天浪花。
裴锦月惊坐起,汗水湿透了背后的衣服,闹钟传来的铃声提醒着她一切都是一场梦,但余悸之下也有些许遗憾,只差一点就可以看见了……
偏偏每次就差那一点,倒像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因此虽然遗憾,也无可奈何。
喘息片刻后,枕边震动的手机终于引起了主人的注意,看着手机里轰炸一般的信息,裴锦月轻蔑的神色快要掩盖不住,嘴角浅浅的勾起又很快压下去,将气急败坏的账号拉黑,却又坏心眼地想要知道对面又将会是怎样一副癫狂又无可发泄的样子;“一定,”裴锦月低垂着眼,虽然想着坏主意却是乖顺的眉眼,“会很下饭吧?”
沈凉推开房门,正巧和裴锦月对上眼,看着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似乎不在一个图层的光便知道她又在想什么,无奈地上前将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她,一边帮她整理弄乱的床一边催促道:“快些洗漱啦我的大小姐,早饭我都买好啦,就等你一起吃。”
等到沈凉再转眼,裴锦月已经换好衣服,端着一杯清水,嘴里含着牙刷,眼里含笑着光脚踩在地上,手机被随意地放在床头;沈凉只觉得有些好笑,不管过多少年裴锦月这光脚的毛病就是改不掉,“怎么又不穿鞋?”
“你家有地毯嘛。”裴锦月嘴角的白沫已经有很多了,声音含含糊糊的,“我很快就好啦,你先去吃着吧。”说着便进了卫生间。沈凉在她身后摇摇头,看了眼地上厚实柔软的地毯,掩去眼底与清冷不符的温情。
替她将手机充上电后,沈凉回去了客厅将早餐用碗碟装好;等裴锦月一边挽着头发一边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时,沈凉也正好在桌前坐下,顺手将一杯不加糖的豆浆推到裴锦月那边。
“豆浆不加糖,特地给你买的。”害我一大早跑了老远,沈凉在心里默默吐槽;但看到裴锦月眯着眼抿了一口豆浆,脸上的满足神情快要溢出来时,她也轻轻扬起嘴角,低下头开始品尝自己的早餐。
“月。”
“嗯?”裴锦月疑惑地抬起头,嘴里叼着咬了一口的叉烧包——苏大娘家的叉烧包一直是她最爱的,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樊朱雅女士就只有和她从小玩到大的沈凉,看着低着头搅弄碗里的白粥的沈凉,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昨天是怎么了?”沈凉犹豫许久还是决定问清楚,即使她清楚裴锦月不愿意谈起自己的家事,但是……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昨晚凌晨裴锦月敲响了门,带着两个大箱子,身上被雨水浇得彻底,温度高的吓人,但她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却异常坚定;直觉告诉她,裴锦月一定是有什么瞒着所有人的事。
裴锦月状似无所谓地吃着早餐,直到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才缓缓开口,“和那男的吵架了。你知道的,我和他待在一起一分钟就会吵架。”
“就这样?”
“就这样。”
沈凉盯着裴锦月,裴锦月也回应着她的目光;两人僵持许久,沈凉率先打破沉默:“月,你在骗我。”
裴锦月张了张嘴先要反驳,却被沈凉无情出声打断。
“不要狡辩,你每次撒谎的时候,就会故意盯着一个人,以为这样就会瞒过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骗不了我的,月。”
听了沈凉的话,裴锦月有些艰难地咬着食指的指关节,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沈凉看着裴锦月,也咬着下唇。几番纠结下,裴锦月微弱的声音,像幽灵穿过树枝,一字一句飘进了沈凉的脑海。
“樊女士走了。沈凉,我没有妈妈了。”
沈凉闻言一愣,樊朱雅走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裴锦月眼睛干涩,漆黑的眼珠像黑洞要将人吸进去,一个活人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略微停顿后,在沈凉又惊又悲的目光下,裴锦月继续说道:“我们都在学校里。我在准备考试。”
那天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裴锦月接到裴正清的电话,言语之间皆是得意:“我告诉你小赔钱货,你妈走了!你爸的财产都是我们的,没你这个外人的份!那女人总算……”信息量的巨大让裴锦月下意识以为她在撒谎,但理智告诉她是真的,樊朱雅真的走了。
没听完电话,裴锦月直接挂断,立刻又拨通了裴正远的电话;但在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之下,裴正远只是让她准备好考试,“这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
“怎么不关!她是我妈!”
可裴锦月话还没说完就得到一阵盲音,这一次是裴正远挂了电话。无助之下,巨大的不安催促着裴锦月找到辅导员表示需要立刻请假,而辅导员只是淡淡地表示需要家长出面证明,“有很多学生想通过这种方式逃避考试。”年轻的女人悠闲地点着鼠标,瞥了裴锦月一眼,“我们可不是什么野鸡大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深知裴正远不会出面作证的裴锦月,不管如何保证并且哀求,对方也不过盛气凌人地表示不信任,丑恶的嘴脸里还有一丝幸灾乐祸;也许看着这群天之骄子苦苦哀求自己的模样,无疑让虽然无能却投了个好胎的女人分外得意。
时隔一个多月,裴锦月已经可以平复下心情,冷静地叙述着;而初听的沈凉死死攥着拳头,洁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她完全理解裴锦月当时绝望,也很快明白了裴锦月为什么会在过年期间来到自己这里。裴锦月倒是面容平静,继续补充道:“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我回来以后发现家里连她的遗像都没有,我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甚至,我怀疑他们都没有给她下葬。”
“她给我留了一大笔钱,应该是她自己偷偷存的。毕竟,如果让裴家那帮人知道,这笔钱是不会到我手上的。她提前将钱转到我的卡里,所以沈凉,樊朱雅女士,应该是自杀。”裴锦月闭了闭眼,她的确讨厌樊朱雅的懦弱,讨厌她无能又神经质,但樊朱雅的死讯却让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家一直是樊朱雅给的,但是现在也一同消失了。
沈凉怔怔地看着裴锦月,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承认对樊朱雅同样有些怨言,但无论如何她也希望樊女士是平安的,至少不应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又凄惨地离开。
“所以,沈凉,”裴锦月面容平静地又抛下一颗炸弹,“我申请了交换,很快要走了。也许,以后也很少回来了。”
真奇怪:现在,和记忆里意外的重合了——沈凉想着,看着裴锦月好一会儿,释怀地笑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哭腔:“月,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即使并不明白沈凉为什么突然提到,裴锦月还是点头;她一直记得那天新来的转学生,以及……视线滑过放在沙发上的那个样式过时但依然看着很新的兔子玩偶,那天她有了第一个好朋友。